“你看的鬼故事多吗？你知道一般什么样的鬼魂杀伤力会大吗？”黑影问他。
“比如有怨念的，死之前说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的……还比如被一个坏道人弄出来伤人的……还有在死掉的地方不断出现闹鬼的……”古哲回忆着，似乎黑影不符合其中任何一条嘛。
黑影笑笑，说：“有的对，有的不太对。死前的怨念什么都不是，鬼魂能被有心人故意改造成厉鬼，这个倒是正确的。还有一种情况，死后在自己的丧命之处，遇到曾夺取自己性命的东西，鬼魂会被直接转化为厉鬼。”
夺取自己性命的东西？古哲看着卫星的脸和身躯——难道黑影是被卫星杀的？好像不太对，以前古哲看到过黑影本来的面孔，是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卫星在八岁时失去家人，黑影不可能是他的父亲或爷爷，更不会是哥哥，年龄对不上。
这时古哲的手机在裤兜里响起来，是朱立业打来的，估计是大半夜的看到古哲和卫星都不见了，很担心所以打来。可古哲太好奇黑影分析的究竟是什么了，他按掉了手机，继续听黑影说。
“我不是水吧的人杀的，也不是这个人杀死的。如果是，再见到他时我肯定会想起来，据说没有灵魂能抵抗这种记忆……”黑影低头看着这个身躯的瘦长双手，“不过，关于另一点，我现在能够确认了……古哲，我是死在那个地方的。”
古哲看着黑影，他脸上那苦闷表情背后该是怎么样的情绪，古哲无从猜测。他没办法去想象，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但突然得知自己曾经失去生命的地点，会是什么心情。
“但是，第一次我去水吧，被你和你的朋友叫住时，我却没有变成厉鬼。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当时虽然我到了那个地点，却没有遇到杀死自己的东西。”
不是卫星，不是水吧的其他人。照这么说，连以前出现过的其他员工也不会是。
“我是死在那个地方的……而且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杀了我。”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生命。他知道自己不再属于活物。
他曾经用力地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是从自己成为这个样子时开始的，除此外，只记得一些恐惧、迷茫、焦躁的情绪，像是熊熊烈火燃烧在一片黑暗里，永不熄灭。
不，不是“像是”，他确实见过那种地狱般的画面，但即使它们再怎么恐怖，也仅仅属于活人的世界。那些早已经离他远去。
他看不到四季变化或昼夜更替，他能看到一切物体的轮廓却看不到它们的光芒或色彩。伸出手去，他不能触摸，不能感知温暖或寒冷。
曾经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他的真实地触摸到了物体。他的声音传达给人，他的手指握住过另一个人的手。
他的形体越来越清晰，尽管被黑暗笼罩，但却能像在世间一般和任何东西交流。
他想留在那里，却不能。他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当毫无思维能力的恐怖之物从四面八方笼罩那个小小的空间，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任何变化。可能会消散，也可能会回到从前，他的心底又一次升起那种不知其正体的火焰。
扰灵穿透了他，侵蚀着他。他没有消失，而是像漂流在气流中的灰尘一样，变回了那个“并不存在的东西”。
他在夜晚仰视着自己无法看清的天空。他找不到道路，因为每一条路在他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他想回到什么地方去看看，但却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这时，风裹挟着什么东西撞向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张小小的纸条落在掌心。
那是人间的东西，真真实实的触觉。他能够读出来上面的文字。那瞬间，视野里的道路突然变得清晰，为他指引字条上提到的那个地点。
16
当古哲和“卫星”一起回到住处、打开门时，已经快一点了。朱立业和刘粤京门神似的左右站着，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古哲。
这俩人竟然都没睡，真是太糟糕了。古哲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那两人看到的画面是，古哲穿着卫星的外套，卫星穿着单薄的毛衣和衬衫，两个人都看起来有点狼狈。
“你们……”朱立业手里还捏着电话，刚才给古哲打了好几个。
太糟了……古哲想起来，路上他们一直在聊正事，都没和黑影串通一下怎么面对这俩室友。难道直接说“嗨卫星其实是个坏蛋、但是他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个不是他是鬼附身后之的鬼……”吗。
于是决定说一小部分真话：“我们去烧纸了。今天……不，昨天，是寒衣节。他给家人烧纸，我去帮他了。”
“古哲是个好人。”黑影一脸正直地补充说。
要学卫星的气质太难了，肯定太难了……那就是个神经病的气质。古哲不指望黑影学得像……好吧，本来卫星就够古怪了，再古怪点也没什么关系。
古哲摇摇头，钻进了厕所脱掉牛仔裤，毕竟那上面还沾着血迹。
朱立业和刘粤京都习惯了不理睬卫星，这次也一样。古哲出来后，他们就把“卫星”晾在那里，把古哲拽进朱立业的房间。
“听见你出门去了，没想到竟然和那个卫星一起……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朱立业晃晃鼠标，电脑屏幕亮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你看！”
他指指屏幕，群聊天窗口。
是魏初雪，她连打字都打不利索了，一堆的错字。
她说，她正在和鲍旎菊——也就是肖诗，一起看电影，结果在电影院的黑暗中，肖诗不见了。
魏初雪几乎以为是自己中途睡着了才没看到她离场，电影结束后，她在影院门口等着，肖诗一直都没再出现。那女孩的斜挎包、手机等等都还留在座位上。
魏初雪不认识肖诗的家人，也不认识她的其他朋友，第一反应是去群里问，其实她也不知道能问出什么。
有人建议她报警，有人说时间还很短，不见得是出了事，还有人指出可能是肖诗闹脾气。这个女生似乎有个爱发脾气的名声。
古哲看着这些，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这个女孩的名字曾裹挟着多么凶险的东西。难道那玩意又回来了？刚才黑影说过，他摆脱了扰灵……
事情是十点多发生的，古哲记得，那个时间自己正在水吧里折腾。
他想立刻去和黑影商量这些。推开门走出去，却发现“卫星”正茫然地站在他自己房间门口。
“钥匙……”他小声说。
古哲这才发现那件外套还在自己手里抱着，他摸索了一下，找到了卫星房间的钥匙，递给黑影。
肖诗的事情还没有定论。谁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她自己跑掉的。第二天一早，比这更诡异的画面震慑了朱立业和刘粤京。
那两人被厨房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刘粤京凌晨才睡下，平时这世间根本不会起床，但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查看——
“卫星”正在厨房里……做饭！
他切了一小碗咸菜，还切了一盘苹果，用保鲜膜包着；麦片牛奶和白米熬成粥，散发着甜香；此时“卫星”正在煎鸡蛋，还带着一脸幸福笑容。
古哲也醒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时，他完全可以想象朱立业和刘粤京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朱立业用口型无声地对古哲说：他—在—做—饭！
古哲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们起来了？真好。古哲你也起来了？你要上班了吗？”黑影特别有一种穷人孩子早当家的贤惠感，他端着煎好的鸡蛋摆在小客厅的折叠桌上，从锅里舀出三碗粥摆好。
这套小三居基本没有厅，所谓客厅，只是个面积不大的小区域，摆着一个矮小的折叠桌和四把小凳子。黑影站在小折叠桌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那个热情爽朗的表情一点都不适合出现在“卫星”的脸上。
除古哲外的两人完完全全地脑袋当机了。古哲小声提醒“卫星”：你现在应该也给自己盛一份。后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去厨房端了自己的一份出来，几乎是带着感动的眼神端着碗。
之后他们几个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晚上陆续回来时，他们发现家里的公共区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厨房厕所也都擦得干干净净。冰箱里补充了一点蔬菜和肉，“卫星”正在给他们做晚饭。
古哲看到，黑影把卫星的房间也收拾干净了。必要的生活工具被留下，属于卫星的个人物品都被装在纸箱里贴墙放着。
“这边没有菜市场，超市里蔬菜有点贵啊，”黑影自然而然地和古哲说，“还有肉也很贵。你还真说对了，幸好这个钱包里钱够。”
发生这些对话时，朱立业和刘粤京直直盯着他俩，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
古哲十分想痛苦地捂住脸。
你以前是鬼魂也就算了，现在你都是厉鬼了，不要这样好不好……可他没法直接地说出来。他知道黑影是多么渴望触碰东西，多么渴望回到所谓的“生活”里。
饭后，古哲跑去“卫星”的房间交代了一堆东西。包括教黑影怎么用电脑——他发现虽然黑影知道那东西是电脑，但也仅限于作为鬼魂时见过、有概念，他根本不太会操作。
他们在卫星的电脑上发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文章、图片，还有不知道到底什么功效的经文mp3文件。另外，他们在桌面上看到了电子万年历，大概卫星经常用这个来查找需要的日子。
好几个小时后古哲走出来时，另两个同伴正在门口沉默着等他。古哲心里暗暗觉得不妙，果不其然，那两人把他押回房间，开始审问。
“古哲，你老实说，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绝不怪你。”朱立业压着古哲的肩膀坐下。
“嗯，我们绝不歧视你。”刘粤京补充说。
古哲沉默着，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昨天你和卫星到底去干什么了？”
“卫星不是怕火吗？怎么突然开始做饭了？”
“他不光做饭！他还在家做家务！太恐怖了！”
“他还笑！他每次吃东西时都一脸陶醉！”
“昨天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或者是，他对你到底做了什么？”
古哲实在要招架不住了。他搪塞说是烧纸的时候和卫星谈心谈了很多什么的……显然那两个人并不信。他只好强制把这两人赶了出去，相信时间久了就会习惯的……毕竟黑影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
但是这又能持续多久呢。
把他俩赶走后，古哲坐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卫星的灵魂究竟怎么样了，现在谁都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他那种人应该抓起来判刑……但好像也蛮难想象这到底该算什么案件。他的灵魂会不会有更大的害处？黑影能在这个身躯里面存在多久？卫星说过的八岁时的事情也很古怪……那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黑影说自己是死在那个水吧的。这一点他自己都不记得，直到他被转化为厉鬼的那个时刻。那么为什么十月三十一日那天他会出现在那里呢，难道只是碰巧？
当被卫星袭击的时候，那家店里似乎只有老板母子二人。那么曾经杀死黑影的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古哲按亮电脑，开始搜索那个地址的事情。不管黑影现在是什么，这个地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确实地发生过。除此外，还有卫星的家人的事，一家这么多人死于意外，总不是什么小新闻吧。当年肯定还没有互联网，但也许现在哪里会有那种搜集、汇总奇案的网页呢。
在他正试着搜索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不小心看了他的记事本……”
古哲吓了一跳，差点从转椅上摔下来。
黑影以影子的形态，站在他身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古哲，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你怎么……”古哲看看他，又看看墙壁。是啊，他能进去那个身体也能自由地出来，用这个形态他可以直接穿墙。
“我就来一小会儿，身体不会坏掉的，”黑影说，“小点声，你的同伴可能会觉得你在自言自语……我看了那个人的记事本，他有很多个本，我翻了看起来很旧的一个，发现了点很怪的东西。因为你的同伴似乎不喜欢我老是找你，等一下我把它放在外面桌子上，你去拿。”
说完，黑影钻回了隔壁。
古哲依他说的，听到外面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后，走出去，拿起放在小折叠桌上的记事本。
那是个十分古老的本子，有点变色的红色塑料封皮上画着一朵金色的花朵。小时候古哲见过这样的本子。
拿回房间后，他发现本子其中一页夹了一张便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