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天魔教所在的地方远得很,地处偏僻,大约是在青丘山脉附近,这一块灵气向来稀疏,几乎没有修仙门派,要回天魔教恐怕要连着几日几夜朝东御剑飞行,即便如此还未必能到的了。原本在我有半月刀的时候还可能做到,但如今……
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耳尖一动,第一时间我就发现有人朝我这个方向来了。短暂的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撤下了聚在右眼处的灵力。没有这个与常人相异甚大的特征和半月刀,哪怕来人是修仙界的人也多不可能立即就认出我。
隔了好一会儿,窸窸窣窣踏过草丛的声音和打招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哟,三哥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洗衣服了?”
只是个凡人而已,我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
“哎哟,真不巧,认错人了!”来人一身粗麻短褐装扮,三十出头的年纪,拎着一卷旧衣服,一见我就爽快地承认认错人了,又笑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是打哪儿来的?我们这旮旯地可是很久都没人来了。”
这时候我手上既没武器,一路疾奔来,哪怕是真穿着一身法器也恐怕多少要有些损伤,更何况这只是件普通的衣服。本来就被各种树枝损毁了不少,又被溪水浸过阴干,整个衣服都皱巴巴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狼狈万分,都不知道对面的人怎么看出来我不是个乞丐的。
我摇摇头,只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是什么公子,普通人而已,家住玄辉国边辖,也不清楚怎么来的这儿。只记得看到了一阵金光,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了河边,都不知道这是哪儿,不知大哥可否告知?”
“那小兄弟也不知运气是好是坏,大概是碰上仙长喽,”那人打量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这里就是青丘山,走吧,你在这儿也怕是饿死也走不出去,我带你去白阳村!”
“白阳村?”
“就是离这儿大概不到三里地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儿,贫瘠的很,好几十年前还曾有仙长路过这儿,全村人就差没供着他了,也只告诉我们此事不可强求。唉,不强求!”那人索性也不洗衣服了,卷了卷又夹在了腋下,一面朝我招了招手,一面朝来时的方向边走边道。
这里灵气确实少了些,没有灵气滋润,多数连普通草木都无法生长的茂盛,即使有天资出众的人,在这里久了,自身的灵气都会慢慢消散开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里既然地处青丘山脉,灵气稀薄,又并无甚么特别之处,九州界地大物广,这一块儿自然鲜有修仙门派骚|扰,却是一块儿避世圣地了。
“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程义安,叫我程大哥就好,”他也不在意,只笑道,“哎哟,说起来还不知道你叫甚么呢?”
我一愣,步伐不自然的一顿,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姓宁,宁青。”
他应了一声,倒不像是在意,只是脚步又加快了些,我也不说话,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脚程都快,不一会儿就自林中隐隐看见了稻田的影子,程义安指着前方就道:“看见了么,就前面左拐第三个屋子,就是我们村长白五爷的家了。五爷德高望重,知道的也多,你要是想问什么,一会儿尽管去问他吧!”
“真是多谢程大哥了。”远处飘来一阵炊烟的香气,眼看着眼前虽显破旧却又不掩整洁的村落,我回头认真地道谢。
“谢什么,你要是想,也能就在我们这儿待下去,就是穷苦了些,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他这一说,我却是又是一愣,心底竟微微一动。
自醒来之后,我一直以为会看见松晓宁或者云和,不料一直到现在都未看见他们,身上天魔教的令牌也没弄丢,然而连一个跟踪过来的都没见到。
跟在程义安的身后,也许是这会儿还太早的缘故,一路走来就见到了一个人,直到走到那个和周围屋子看似没什么区别的第三个茅草屋前,还没敲门,那扇看似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呀”一声就自己开了。
“——难得有客人来访,义安,你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伴随着拄着拐杖敲击地面的节奏和略显苍老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
“五爷,您可冤枉我了,哎,我今儿个的衣服还没人洗呢,喜珠还在坐月子,可不能让她沾冷水。不说了不说了,这位是宁青,不知怎么的就在了溪边,您既然在这儿了,我就放心回去了。”程义安又和我招呼了下,转身就这么走了。
我一抬头,就看到面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朝我祥和的缓缓笑道:“来者是客,小道友可愿进门一述?”
他身上竟有些灵气漫布?我被他话中的“小道友”所吸引,却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哪怕这点灵气连练气初期都算不上,却也足矣让他比周围长寿不少。
“自然。”
既然用了修仙界的招呼,自然就按照修仙界的规矩,我也并未行礼,只随着他矮身进了屋。
“这里已近二十年未有道友到访了,不知宁道友——是为何而来?”一进屋,也没怎么绕弯子,就听见有些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时间我又有些发怔,半响,才收回了念头,抬头淡淡道:“我若是想说,我欲留在这里又是如何?”
白五爷也不说话,只笑着看了我一会儿,目光像是对待子孙辈般的柔和。
“你可知为何此地虽毗邻多处,却为何不仅连惊鸿阁、紫霞派、天魔教不愿管理,就连南祥国、玄辉国和金蜀国这些凡俗地界都无一愿意接收?”
停顿了片刻,见我无应答的意思,老人沉吟片刻,这才又慢慢道:“道友或许不知,此地天生灵气稀薄,不仅如此,修仙者来了这里都会逐渐丧失已有修为,我原本也有筑基初期的修为,来这里不过百年就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此处毗邻的国家多有修仙门派庇护,长期熏陶之下,已是呈现人人期求大道的迹象,我这等下下乘之地,自然入不了他们的眼。”声音一转,已是仿若叹息。
“也不知宁道友,现在可还愿留下来?”
我沉默了半响,仍旧未答话,眼前却忽的又出现了曾经的一幕幕。那一场绚丽的桃花瓣雨,一个倩丽的身影,或是一个孤傲卓绝的背影,还是一个曾亲手执起我手的那个亲密万分的人?
可如今我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我如今,还如何能回去?又能回哪里去?
剧变
我到最后没回答他,却也没否认。
再后来我就住了下来,暂居的地方是现成的,白五爷多年来只身惯了,如今再加个我也不嫌麻烦。
简陋的炊烟香气阵阵飘来,我怔怔望了一会儿远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草药从手中落了下去这才一惊,低头拾起那株显得格外瘦小的百叶草。
视线总觉得有些模糊,我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终于觉得好点儿的时候再次专心挑拣那些能提供用途的草药。
三个月,整整三个多月的宁静。
没有任何人找来,松晓宁没有,天魔教的人没有,就连云和也没有,而这里祥和宁静的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我低头笑了一下,轻柔地拂过那些整理好的草药,运气注入些许灵力,不消片刻,原本卖相不算好草叶纷纷舒展开来,被灵气滋润过后品相与之前几乎是两个档次。
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些整理好的小东西,我刚欲起身找白五爷聊聊,却不想眼前一黑,右眼处更是狠狠扯痛起来,足足一刻钟左右,那种倏然袭上来的黑暗才终于消褪。
“——谁?”视线还有些不清晰,但耳边传来的两个人脚步声却不容错辨,其中一个像是程义安的,另一个稍显错乱,却轻巧的很,而这个脚步声绝不是村中任意一个村民的。
“宁青?是我程大哥啊,哎哟,这药材卖相真好!说起来也不知怎么的,今早上刚出去就看到这小乞丐,怕是也是迷路来的,刚打算把她带去见五爷呢。唉,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我勉强睁开眼,见程义安身后跟着个衣着破烂的小姑娘,然而还不等她抬头,我忽的后退了一步,猛然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了?”程义安和她同时急切道。
“没什么,”我望着她,摇摇头,又慢慢道:“程大哥,我望见她就觉得眼熟,也许是曾经相识的,能让和她聊聊么。”
“行,我一会儿再来!”程义安爽快的答道。
眼前仍然算不上清晰,但也足够视物,脚步声逐渐远离,这地方就剩了我们二人。这里并无灵气滋养,三个月来我既无处可修养旧伤,也不愿再出去,就这么拖了下去。我本以为自己会和白五爷一样,一直拖到修为尽消逝为止,却没想到……
一阵风吹来,我静静地站了半响,直到凉意笼罩过来,才终于低声开口:“是你?”
“是我。”她也轻轻应了一声。
此时她看上去哪儿还有魔教圣女的光鲜?周身衣裳破破烂烂的比我初来时还要不如,腰间也不见离凤魂铃的影子,只除了一双眸子仍旧漆黑明亮,又带了几分柔柔的意味。
我不再说话,一时间竟是就这么呆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所幸不一会儿,就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找了你很久……他们也在找你,但半个月后就放弃了。我循着你的踪迹一路找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之前就算在你身边,你也总是不愿理会我,现在我终于又找到你了,你……你还是不愿意再理我么?”
我身体颤抖了一下,眼见着她柔嫩的脸颊上还有一块被刮伤的地方,眼前竟是愈发模糊了起来。
“……对不起,”我哑着声音伸出手,小心地避开伤口碰了碰她,“宁宁,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注视着我,轻轻把手覆盖在我的手掌上,半响,忽的又展颜一笑,连着脸上脏兮兮的泥,就像个调皮的小花猫。
“好啦,我不怪你啦。你还没说,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一个名字在我眼前闪过。
我心口一窒,万千滋味又在心头过了一遍,然而最终也只抬头望向远处,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意外罢了。宁宁,你可是想留下来?”
她随我的视线回身望向这个宁静随和的村庄,未挽起的青丝随风飘荡,一瞬间,我甚至从她的背影中读出了落寞。
隐隐的,我猜到她不会同意。
果不其然,她沉默了半天,摇了摇头:“这里不可以,云小玄,你也不能留在这儿,我们都必须要回去。”
回去证明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么?
我笑了一下,没回答她。已经错到了如今的境地,哪里还有我能呆的地方?天魔教,还是紫霞派?
“天魔教对加入的教众都有控制手段,云小玄,你必须要回去,已经三个月了,如果让他们发现了——这里很好,但不属于我,更不属于你,我们回去好不好?”松晓宁望着我,眼里带上了几分恳切和祈求,声音急切。
控制手段?是我刚加入天魔教时候,接过阴罗老手上的那颗丹药?
真不愧为魔教,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我不由低下头,眼前仍旧有些模糊,我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轻声拒绝:“……我已经习惯了这里,宁宁,我不想再回去了,这里很好。”
“——哎,宁青,这小家伙是谁啊?”忙完农活的几个汉子远远冲这边招呼道,走近了纷纷善意的笑了起来,“怎么脏成这样了,快去找点水带她洗洗干净吧!”
“她是我朋友,不知怎么的就来了这儿,我马上就带她去溪边洗洗。对了,虎大哥虎三哥,你们看到程大哥了吗?我有事儿找他。”
“刚还看见他在砍柴呢!你去西边找找?走不远的。”站左边的人扛着锄头,率先道,又细细看了松晓宁一眼:“这脸上还有伤呢,要不你先带她去喜珠面前给收拾干净了,再给替她瞧瞧?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修仙之人这种小伤口隔天就能好个彻底,哪儿还会留疤?
我谢了他的好意,也不说什么,道别后转身就向村外我来时的小溪走去。松晓宁跟在我身后,一路上轻易就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打转转。
沁凉的溪水仿佛让人都清醒了些,松晓宁盘膝坐在溪边,烦恼地扯着纠成结的头发,桃花般的脸颊皱了起来,神态看上去困扰的很。
情不自禁的我就微笑了一下,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