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平静地问道:“回京城完婚?这辽东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么?”
袁应泰笑了笑,说道:“这若是旁人,当然不能。不过,此人倒是可以通融。”
“为何?”苏翎不解,说道:“难道袁大人原本便认识?”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不,我与那张旭儒也是头一次见,不过,此次那张旭儒手里,有两封信,是专门写给我的。一封是户部的何大人,一封,是吏部胡侍郎。信中倒是说了请我关照此人。”
苏翎对这个什么户部何大人、吏部胡侍郎倒是一无所知,见苏翎如此模样,袁应泰便笑着说:“这两位,我倒是熟悉,但也不算深交,只是在朝廷上,我们政见相差不多,往日倒是有相互联手、风议朝政的事情。既然写了信托付,这说不得也得关照一下。如今才到,放回去自然不可。但这请假完婚,还是可以考虑的。
”
苏翎仍然不露声色,接着问道:“那这些人,袁大人想如何安置?”
袁应泰似乎这才被苏翎的话拉回正题,便看着苏翎,问道:“这次请你来,便是想一起说说,这设立府县之事。”
“哦?”苏翎奇怪,反问道:“袁大人,此事我们不是早已说过数次,只待建奴被剿灭干净,再来办这件事么?难道袁大人想现在便就施行?”
袁应泰看着苏翎,稍停片刻,才点点头,说道:“此事我也还未思虑妥当,所以才请你来商议一下。”
这在辽东,以至在海西、东海一带改了大明朝的祖制,变卫所为府县,此事袁应泰已先后数次致书朝廷,但都没有回音。这在某一方面还是好事,毕竟朝廷没有回文驳斥,这便是有希望的意思。但这个前提,可是辽东平稳之后才能进行,否在战火燃烧起来,可是白白做了功夫。这改设府县,变动的可不是小部分,还牵扯到诸如钱粮、刑狱、府学等等一整套人手的设置。
单是设立一个县,所需人手可就不少,这区区三十二人如何能够?比如在一县的县衙中,必有四名正式品位的地方官员,这四位分别是:七品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典史。这不过是官职上的设置,而一个县的人口有多有少,事务却是不会因人口而减少既定的职事。这另外还必须雇用大量的吏员来处理各项事务,大致上,这样的四名官员,至少还要十倍的吏元,还要雇请更多的差役。
虽说大明朝此刻官吏过多,这新设置的府县自然不会如此,但也会有个最低限幅。苏翎与袁应泰商议时,已经深入到具体要设置多少个府县这一步了。辽东都司倒是不麻烦,毕竟有现成的卫所疆界为准,这是最简单的一部。而按苏翎描述给袁应泰的远景来看,至少还要有三四倍辽东都司的疆域要进行改制。这会是多少个府县?这需要的人手,可不是区区三十二人能满足的。
也正是因此,即便在辽东,苏翎也暂时没有推出这一项必定会引出不少麻烦的举措。而此时,袁应泰为何要如此激进的急着走呢?
苏翎望着袁应泰,面色明显是疑惑之色。那袁应泰微微叹气,说道:“苏将军,或许是我多心了。”
苏翎更不解了,问道:“袁大人,还是说详尽些好,这般说法,我可是摸不到头绪。这如今辽东都是这幅模样了,难道还有什么难事不成?”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这我也知道。此时便开始设立府县,当然还不到时机。只是苏将军说的那开疆拓土之功,我是太想见到了,恨不得眼下便就能亲眼目睹。”
这话里意思似乎是说袁应泰要见不到?这是为何?
苏翎紧盯着袁应泰,问道:“袁大人,为何会说这等言语?”
袁应泰微微摇头,想了想,说道:“这都是我胡想的,但愿不会见到。”
这又是见到什么?苏翎干脆也不再催,静等着袁应泰讲话说清楚。
袁应泰望了望苏翎,再次叹了口气,说道:“苏将军,这朝廷上的事情,往日我跟你提及,你都不愿多听。我也知道,这文官们彼此争斗的,不少都是空谈,自然不如将军这般做实事的。”
“这几个月,朝廷上也来催过几次,让我们制定出收复辽东的策略。”袁应泰缓缓说道:“这些我倒没跟你多说,总之是向朝廷述明了辽东的详情,这收复之功,是急不得的。朝廷倒也没再多问。只是眼下”
袁应泰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苏将军或许不知,我,还有辽东巡抚王化贞,在朝廷上,可都算是东林一脉之人。这党争”
袁应泰看了眼苏翎,说道:“具体的也便不多说了。上月,曾有那昔日同僚来信说,要联络同仁联名上书,要皇上再议朝中大案。按以往的前例,这必然会有一批官员会受到牵连。如今辽东,可是首要之事,这不,此番兵部又下了文,令我们定下收复沈阳之期。这不管如何回文,可都会授人把柄啊。”
第一卷 辽东轶事—第四卷 铁骑夺金
第五十六章 疑神疑鬼
于大明朝延续了数十年的党争,辽东经略袁应泰说的T忡,辽东总兵官苏翎虽在桌旁听着,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这自然是二人所处位置不同之故。袁应泰是个文官,这对于朝政,总有属于自己的见解,若是官职较低,怕是就算是有见解也未必有人听到,可毕竟袁应泰当初在朝廷上也是闹得纷纷扬扬的,小有名气。再说,袁大人也是从科考中出来的文官,这老师、同年等等,苏翎这等武官不知也就罢了,但这却是每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都挂在身上、根本就摆脱不掉的关系。
俗语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算袁应泰本心不是什么参与“党争”,这时日久了,自然而然便融入到***里去。那些什么楚党、浙党、齐党,均是以地方为核心聚集而成的文官集团,这声势虽然不如所谓的东林书院一系,却也能斗个旗鼓相当,否则,还怎么能称之为“争”呢?
这些事情若是如苏翎这种武官,既不熟悉来龙去脉也不费心关注也就不提,但这袁应泰身在其中,就算不顾及本人的升降,也还有什么老师、同年、同乡等等挂在心上的人令其牵挂。知道的越多,这担心也便愈盛。尤其是在结识苏翎之后,这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面前犹如打开了一扇大门,遥遥地看到了以往根本不会想到的天地,并深深为之着迷。
这份痴迷,不仅有其建下奇功、留名史册的功利之心,也有袁大人一向以之扬名的“爱民勤政”的秉性。
正是这种复杂交织,才使得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仅没有按着经略的品级官职凌驾于苏翎之人,反而给予最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想象的支持。这不单是那天启皇帝拿出的三百万两内帑全由苏翎支配,连苏翎重新划分土地的行径,也毫无异议,且多少也做了些帮着遮掩以免带来的麻烦的行动。
这天启元年里,辽东战事总算转危为安,辽东经略袁应泰也是由死而生的走了一回,这期间的感叹,袁应泰已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静时予以表露,苏翎倒也听过几回,当然,更多的,则是面对那两名深得袁大人宠爱,且回报更多精心侍候的绮梅、凝荷时所流露的。
朝廷对辽东的鼎力支持,确实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期。类似袁应泰今日所说的行文催促,倒是有个几回,但言辞间并未显出严厉之情,这一回大致上看,也是如此,仅仅换了几个词而已。但正是这几个词的不同,才是袁应泰察觉出几丝微妙来。当然,这种文字把戏,便不必对苏翎讲了。
苏翎的设立府县设想,已经令袁应泰在腹内琢磨了许久,一些列的举措都等着那建奴被剿灭之后开始实施,正如苏翎所想,袁应泰甚至有些等不及了。在这边关治理民政,可与关内府县意义不同。这几下交加,袁应泰的患得患失之心,便重了起来。
是故,这晚辽东经略袁应泰与辽东总兵苏翎的晚宴上,这话语间便显得有些古怪,似乎袁大人总将话说个一半,这一件未说完,便又牵扯到另一件,令苏翎有些摸不清到底袁大人在担心什么。
苏翎微微侧头,趁着袁应泰尤自迷茫之时,在心里反复琢磨了片刻,这才搜试探着问道:
“袁大人。”苏翎说道。“你是担心若是定下收复沈阳之期。这不管能否达到。你这个经略都可能被撤换?”
相对文官而言。苏翎这话说地过于直白了。
不过。袁应泰倒不介意。只见他微微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苏翎摇头。说道:“我倒没这么想。这只要打胜了。又凭什么撤换?这哪一天收复沈阳我还不敢说。但这不打败仗。却是有把握地。不然。这半年我们都练什么去了?”
说到这练兵。袁应泰便笑了笑。说道:“苏将军自然有把握。不过。我这个经略一职。若当真撤换。倒未必要拿这胜负来做文章。败了。自不必说;胜了。也可以擢升到另一个地方”
苏翎眨了眨眼。笑着说道:“这么说。袁大人是舍不得离开辽东了?”
“当然。”袁应泰也不隐瞒,直说道:“不亲眼看到这辽东乃至海西、东海变成大明朝的府、县,我是不甘心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所以袁大人担心这朝廷上刮的风,吹到辽东,将那些景致都吹走了?”
袁应泰笑着说:“正是。”
袁应泰招手唤了凝荷过来斟酒,然后笑着对苏翎说道:“或许也是我想得多了,这南风未必如此。不过,若是能早一些办,也可以试一试。”
苏翎拿起筷子,却并不伸出去夹菜,半道上又缩了回来,说道:“袁大人,试倒是可以一试。我原想着先从最下面开始,等到时机到了,便正式正名。不过,袁大人,难道你想用这些人做知县?”
袁应泰听苏翎这么一问,倒是没有立即回答,在
将那三十二人过了一遍,这才看着苏翎问道:“不妥)
苏翎一笑,说道:“这妥不妥,自然不是我们这里说说便能定下的。袁大人,这辽东的事,你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你想这些人能够按我们所想的去做么?”
袁应泰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回朝廷倒是允了我的折子,这些派来的人,都由我来安置,朝廷并未给任何职位,这听令行事,想必还是可以做到的。不然,我便立即将人遣送回去。”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我们原来商议的,要等时机到了再办。如今既然要试一试,倒也可行。只是,这一试可只许成功,不然,这设置府县一事,怕是就此不能再做。”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你是说,这事情还没办成,那些人便会将消息传了出去?”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些人都还不清楚底细,难说其中有没有怀着别样心思的。袁大人,咱们已商议过多次,这设置府县一事,自是好事,可别弄成还没办呢,便有人出来说三道四的。”
袁应泰犹豫了,缓缓问道:“你是说还是如以往说的,先在下面办妥了,再来正名?”
苏翎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不是别人看着,定然可行么?此事既然没有先例,朝廷上未必能拿定主意,这议来仪去,也未必能分清好坏,咱们便做个好的出来,岂不是要顺当的多?”
袁应泰似乎心有不甘,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还是如此吧。
”
苏翎却笑道:“袁大人,我只说是这些人不可靠而已,这试还是可以试的。”
袁应泰随即一笑,说道:“好,不用便不用。”
苏翎想了想,说道:“用还是要用的,咱们辽东,如今能写字读书的,可没多少。这些人既然来了,不用也可惜了。只是不用到这府县上去,至少要等到能找出信得过的之前,不用。”
袁应泰淡淡一笑,说道:“这可又要考人了,怎样才能算是信得过?”
“袁大人,”苏翎笑着说道,“当初你在地方上,挪用官縻为的是什么?”
提起这件事,袁应泰精神一振,那笑容在脸上可是荡漾开来。这还是袁应泰当年外放至山东布政司参议,任淮徐兵备道时,恰逢山东大饥,袁应泰苦于银子不足,便擅自挪用了额外税及漕折马价数万金,设粥厂救济灾民,户部因此弹劾他“擅移官縻”,结果“抱病还乡”。这虽然一个体面的处分,却是袁应泰引以为豪之事。
“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袁应泰清晰而缓慢地说出了八个字。
“好,就冲这八个字,袁大人,我苏翎敬你一杯。”苏翎说着,端起酒杯示意。
袁应泰微笑着与苏翎共饮了这一杯酒,或许因这一杯酒,二人的关系,便又进了一步。
苏翎望着袁应泰,缓缓说道:“袁大人,今日既然说道这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我便多说几句。”
袁应泰笑着回望着,点点头,并不作声。
“我的想法很简单。”苏翎说道,“这人人有地,家家有房,这是第一步,然后,便是户户都能有银钱用,这便要看各家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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