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处黑暗之中,披黑袍、戴高尖帽,持榛木手杖的女孩现身,烛光映出她阴晦的脸蛋,那是姐。
我觉得她很不一样,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她来到蜡烛圆圈旁,缓缓朝四周注目一遍,开口说话,语声空缈,彷佛从另一个世界空飘而来。
「感谢学生会的各位前来参与女巫社集会。」姐说:「这是一场呼唤伟大神灵的仪式,并非如外传所言的召唤恶魔,请参与的各位务必发誓严守秘密。」
不是召唤恶魔?可是猪仔明明说……我往德德望一眼。
德德耸耸肩,要我继续听下去。
姐继续说:「若是谁将今日所见描述出去,背誓者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学生会团体中传来窃窃私语,暗影之中虽看不出他们的表情,空气中却能嗅出某种嘲笑的意味,似乎对老姐的威胁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
不以为意,姐手杖扬了扬,指着地下那圈蜡烛说:「我将在蜡烛形成的结界里画出魔法阵。不管阵中出现的是什么,都不能跨越出以蜡烛之光燃出的光明藩篱。」
学生会里突然出现某个声音,是中学部的学生会长——郑维,戴眼镜而严肃的三年级学生。
「请你省略无聊的说明,学生会除了女巫社之外,还有其他社团的活动要评比,把握时间。」
姐轻哼了一声,所有蜡烛的焰苗都因此微晃了晃,她说:「在魔法进行的过程中,保持缄默是绝对条件。」
「发出声音会如何?」郑维很不客气的又问。
姐冷冷说:「如果打破这规则,引起人力无法控制的灾难,后果请各位自负。」
我不小心轻笑了一声出来,喔,好痛,德德捏我大腿。
这时姐轻举了长长的手杖,开始在蜡烛圈内刻画线条。
「……完整无缺的圆圈是封闭的世界,可以凝聚储存能量,也是通往灵界入口的门户……」姐不停的动作,解释:「召唤的咒力强大无比,若不局限在此神圣的魔法圆之中,一旦释出恶灵,诸位的灵魂将被侵袭……」
话语刚落,烛火突然间猛烈摇晃,在密闭的空间无风自动,相当怪异。
手杖以逆时锺方向在蜡烛圈中画出了两个重迭的圆,大圆的直径大约有三公尺,小圆稍微小一些,圆圈刚形成,我就感觉到某种负面的东西成形,在圈内呼啸欲出。
环顾左右,似乎没人听到那声响,我想,会不会自己耳朵太敏感了呢?
姐停了停,看看四周安静无声,就继续在圈内加上难以理解的刻文符号,最后以五个端点的星星为终结。
到目前为止,还好,四周人也耐着性子,保持安静。
姐从身上掏出了一些药草扔入圈中,一碰到地面药草便燃烧了起来,很快成为灰烬,香烟袅袅上升,她举起手杖,吟唱咒颂。
我的魔杖将导引埋藏着的,
我狂暴的法力将召唤不安分的,
躺下的都起来,
睡着的都醒来,
应我的咒语开启,现身!
烟雾逐渐散去,魔法阵却迟迟未出现任何变化,姐只是安静等待,女巫社社员同样静默,我也不敢动,眼睛虽然看不到,不代表空气之中未产生变化,嗅觉、听觉、跟触觉都在提醒我,有很多东西正朝此处而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无法具体说明,鼻子嗅到的是腥羶的味道,耳朵听到的是残暴不受控制的呼喊,至于皮肤上自动冒起的鸡皮疙瘩则警示着:来的东西凶猛非常,跟那只牡兽阿米特差不多。
我开始不安分,体内也有东西呼之欲出,很想、这个、很想……
打架。
奇怪,我干嘛想打架咧?我明明如此柔和善良温文儒雅……
那群学生会干部却不耐烦了,彼此以眉目传达失望的情态,蠢蠢欲动,郑维更是朝前踏一步,半举着手要发言。
姐一扭头,丢过去凌厉无比的一眼,那一眼比寒冰还冷酷,泛着血红的凄厉。
郑维显然骇到了,退回去,姐又重新望回魔法圈,魔杖以不规律的节拍敲击地面。
又过了一分锺,魔法阵突地从正中央处向屋顶发射出一道强光,鬼哭神号像是突然从密闭的罐头里被放出,狂沙暴风音波如刃,参差错落的怪声如金鼓击鸣。
本能的,我感觉到有危险,下意识就往德德身前挡。
随着魔杖的敲打,教室摇晃不已,地板中央不间断的铿锵乱击,空气中此起彼落着呜咽与嘶嚎,时而有羽翼摩擦声、爪牙顿挫声、旋风海浪的呼啸更是若隐若现。
什么即将出现?我开始热血澎湃,很想找个什么狠狠打一架,磨磨牙……
很难得的躁动,体内真的有某种慾望呼之欲出,也或者,是跟阵中可能将到来的东西互相应和,总之我不安分起来,想……
咚一声,魔杖在一顿地面之后就不再敲击,姐低头,阵中的强光渐渐隐晦,周围烛焰却暴涨,就像瓦斯炉上点燃的小圈蓝色火苗,在刻意的催送大量气体之下,燃烧效应将焰苗一下增强成了焰柱。
炽热的气流向四周席卷而来,推得人往后挤,所有人的表情在烛光烨烨的照耀下一览无遗,学生会的人半是惊讶半是胸有成竹,我猜,此刻他们的心里大概认为眼前的一切是魔术表演吧。
数个月前的我也抱持同样的想法,但现在,我眼中所见的世界再不是原来的那个了,连乌鸦说话这件事也都轻易就接受,所以,哈哈哈,我心中只有一句话想说。
姐你克制些啦,若真召唤大BOSS来弟弟我绝对是挡不住的啊!
铿铿锵锵四周不断地响,地面裂开,空中飘出酸性的臭味,就像是阴湿的冬天行经沼泽时,腐臭的气味既刁钻又狡猾,不断不断地轰炸嗅觉,现场七成以上的人都自然的伸手掩鼻。
混乱的氛围持续溢散,阵中缓缓爬出一只巨大的、恐怖的……
怪物!
真的是怪物!
蓝色及紫红色的斑纹在光滑的表皮上交错,爬虫类的头及人形的半身满布褐黄色黏液,腰际上粗壮的螯肢伸出,触肢在后,两对步足,然后什么膨大的东西卡在洞口。
是它圆滚滚的腹部,它动不了,焦躁起来,开始朝天怒吼,嗜血的眼珠放射出强烈杀气,憎恨看着周围。
姐变得小心翼翼,平伸魔杖,口里小声念着咒语。
怪物仰头大声咆哮,啸声凄厉刺耳,地底的裂缝陡然间加大,它一跃而出,我看清了这个怪物的样貌,居然是个蜘蛛精,而且是体型硕长的巨型蜘蛛精。 !
挥舞着巨大的螯肢,腥风大作,血盆大口急速呱啦叫喊,喊声激动剧烈,虽然听不懂说什么,张牙舞爪的肢体却明确的表达出它想冲出魔法阵的意愿。
汝既应我召唤而来, !
当即听从我命,
订契约、彼此相依凭!
姐对之喝斥,似乎想依循某些规则来收服怪物,不过蜘蛛精桀骜难驯,呼叱呼叱直叫嚣,很快它将注意力转移到人群这里,最后,定睛在德德身上。
口涎滴滴答答掉落地面,德德在它眼里似乎是某种美食珍馐,引起它极大的兴趣,我想起不久前德德被抓到埃及去剖心那事,怒气立刻上涌,往前一跨伸张双手挡在前面。
德德是我很重要的弟弟,我绝对不要他再被剖心。
咆哮!蜘蛛精的目眦因为用力张嘴吼叫而裂开,那画面触目惊心,形成保护结界的烛火几乎要被震撼不已的音波给吹灭,穿过魔法阵透到我们的耳朵及皮肤上,像是被锐利的钉耙刮搔,让人全身都起颤栗。
「寂静,蛛魇精灵!」姐大喝:「寂静,听我命!」
支配性的语言反而惹怒它,蓝紫色交错的螯肢猛烈挥砍魔法阵,却被阵缘处某种看不见的围墙将之格挡回去。
老姐怒了,想进一步的恫吓这怪物,学生会群中却传来害怕不已的叫声,是学艺干部,她在尖叫了五秒锺之后,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姐猛地退后一步,愤怒的瞪着学生会那群人,大骂:「要你们不发出声音的!」
学生会没人理她,却在接下来的两秒内陷入恐惧中,连那位患有面瘫的会长郑维都不顾形象跟着惊声尖叫,全体往后挤压。
「糟了。」德德说话了。
「什么糟了?」他都可以开口了,我也就跟着解除说话禁令。
「蛛魇精灵暗黑邪恶又嗜食温血动物,如今魔法阵失去了保护作用,它看来要逞口腹之欲了。」他嗤一声,又说:「姐叫出这怪物真是讨骂。」
听来很糟糕啊,看来逃走比较理智。
蛛魇精灵的螯肢冲破魔法阵又冲出蜡烛圈,体型陡然间硕大一倍,开始往阵外移动,教室内混乱成一团,女巫社成员们也同样遏不住的慌乱嚷叫,丢了手中的扫把开门冲了出去。
姐无暇顾及他人,成备战状态,魔杖化为武器横劈,蛛魇精灵咭咭怪笑,除了螯肢外又加入一对触肢战斗,全往姐又刺又抓,姐左支右绌,一个失神就被螯肢给挥倒在地。
「姐!」我喊,要上前去帮忙。
蛛魇精灵注意力被拉往这里,双目焦点定在德德身上,步足霍霍移动想捉德德,我把人往身后扯,挡——
缺少武器,捡了女巫社员丢地下的扫帚,帚毛部分对准蛛魇精灵。
「德德快走!」我喊。
才刚说完,蛛魇精灵就已经飞掠过来,长着利爪的手伸长到我上头,我一招朝天扬大旗把它手给隔开,不过,人跟蜘蛛最大的差异点是:它脚多。手被隔开,螯肢一翻而下刺我肩膀,顺势把我给勾起了来往后丢。
左肩好痛,被它刺出了个大洞,整个身体被扯飞,我在空中翻了个圈,隔着蛛魇精灵的头颅,瞄到姐姐从地下弹跳起来冲过来,德德伸了手想拉回我,一脸怒气填膺。
他手没蛛魇精灵那么长,怎么可能抓回我?我在经历无敌风火轮大旋转绝技的荼毒之后,砰的一声重重摔到教室中央。
眼冒金星、火星、水星太阳系全部星,X你个爱乱说话的黑羽死烂乌鸦嘴, OOXX#¥&※,阿娘喂,我的屁股、我的背都好痛啊!
锵锒锒破碎声爆开来,窗上的黑幔布碎裂,某人破窗而入,想来是门口都被冲出去的社员给堵住,此人才走捷径进来,同时间传来蛛魇精灵震天的怒吼嚎叫,它好像面临到极大痛楚。
我挣扎着想爬起身,地板却震动起来,蛛魇精灵掩面曲身,受到某种厉害的攻击,破窗边白金色的鞭子甩啊甩,更闪亮的是拿着鞭子的那个人。
那是个外国年轻美男子,有一头白金色长发,衬着翡翠绿眼精,显出这个人有种冷淡的气质,身上套着不知何种材质的斗篷,颇有外国贵族的气质,他一出现,夺门而出的女社员们也不逃了,盯着他目瞪口呆。
哥又乱放电了啦。
对,这人就是我那扮成美少女的老哥方盟,平常都把真实面目给掩饰起来,免得惊世骇俗,一碰到家里人出事,他就会跟超人克拉克一样,唰唰回复真面目来拯救我们。
而他的真面目是千年老妖吸血鬼,听说在血族里拥有相当高的辈分与地位,向来独来独往,后来却被德德给拐了做下属。
「方炀你搞什么?!以为你不过是召唤个下级小精灵来玩玩……」哥一面大吼一面不停攻击蛛魇精灵:「这是黑暗蛛魇精灵,暗女神的魔宠,最爱吃人你知不知道!」
「别骂了,帮我收拾它!」姐吼回去:「杀了后我要拿蛛毒来炼药!」
哥把鞭子甩啊甩,每一甩都带着石破天惊的破空声,我见识过他鞭子的威力,一鞭就可以把巨型大猫妖给打爆,现在只好暗暗祈祷,鞭子别不小心波及到教室里那么多的普通人。
那些普通人大概也料想不到,小小的教室里会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发生,除了刚刚逃出去的那些人之外,剩下的是半惊恐半惊艳——惊恐的是蛛魇精灵妖怪,惊艳的想当然尔是我家老哥。
蛛魇精灵镇定了些,朝哥威胁性的厉吼,却缓缓倒退,色厉内荏。
哥手轻扬,一鞭往它头飞去,蛛魇精灵低身,一跃攀爬上天花板,腹部的丝囊喷出四道银色丝线,咻一下卷裹住学生会的其中一人。
是郑维,跟我姐作对果然会倒楣,他还来不及惊叫就被缠绕上一圈又一圈的蛛丝。
要知道蛛丝是好东西,轻质、强度跟弹性都远远超过所有的人造物质,更何况是蛛魇精灵所挤出的丝?就见郑维很努力的扭动,怎样都挣不脱,只能着急的大喊救命。
「别吵!」姐大骂。
她跳过去要以魔杖断截蛛魇精灵腹部与郑维中间连结的丝线,反而连魔杖都黏了上去,姐没办法了,退后,哥似乎也不敢让鞭子直接碰上蛛丝,避开,只往蛛魇精灵身体攻击。
蛛魇精灵抓郑维的目的原来是当盾牌用,见鞭子来就把郑维像铅锤般挥来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