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有蓝天白云，云层之外高挂着如同人界一般的火球，那么，可见的天空之外，是不是也有个所谓的天界存在？
天界里，有凭一时喜乐就决定他人命运的至高者在偷觑着我们吗？
会有这种感慨也不是一时起意的，偶尔我看着德德，会想：他并非生来就是魔王，在那之前天界也似乎曾是他的家，会堕落到人界，好像是因为那个至上者的一念之间……
真正的缘由我不知道，可是，我一直想，德德甘于接受这样的安排吗？他会不会因此觉得屈辱？梦里见过他被人穿心濒死，就因为他的反抗吗？
德德在前头突然说：「你别摆出伤脑筋的表情啦，很锉，像蜡笔小新他妈便秘一星期以上的脸。」
「我没有便秘！」我大叫：「传说中侏儒矮人都以地底为家，最擅长处理金属跟石头，我一直以为这回会旅行到矿坑耶。」前头飞的矮人都回头看我了。
「哼，没错，不过侏儒矮人也同样是贪婪的一族，酷爱山中潜藏的宝石与黄金，为了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事，相当没节操哪。」德德不屑地说，压低声音，不让前头领路的地界人听到。
拜高效能交通工具之赐，很快掠过了大片树林，沿着一条大河往前，飞到一处跟之前葱郁森林完全不同的区域。那是几乎有一整座城市大小的岩石迷阵，从某个角度来观赏，突出的裸露山岩就像是挤在夹缝中生存的建筑物，却又歪八扭七变了形。
在最高、类似看台的岩石上，姆修菲修一只只着陆，我们一个个下来，哥抱着丁芮也到了，才发现这里其实是比想像中还要壮阔的极端恶地。
矮人使臣以他的青铜战槌往下敲叩几下平台，隆隆声响，就像是拉开了软木塞的香槟酒瓶，蓦然现出一个圆洞，陡斜的阶梯呈螺旋形往下，伸颈往里头瞄，深不见底，这阶梯似乎通向了最深邃黑暗的冥府。
「请随我来。」矮人使臣说完就当先领路下去。
姐在下梯之前又小声跟我们说：「这是我第二个不愿意嫁给巩特的理由：我讨厌住在闷不通风的城堡里，防着谁啊？一天到晚就担心有人会抢夺他们的金银珠宝及武器，要是我，还不如建造地面上的城堡，敌人来就光明正大打架，战死沙场也死得痛快。」
几分锺后我了解了她的感受，不过，比起依赖河流、海岸或高地优势的地上城堡，这地下的军事要塞更难让敌人找到空隙来攻略。
突然间我心一动，咱家贞子鬼娃的遗体据说被埋在黑黑暗暗的地方，莫非就在此地？待会问问她。
这阶梯壁边虽有火光，却还是掩不住那种潮湿且霉臭的味道，以为地下会很闷热，却是意想不到的阴冷，我们不停的走，地狱就算有十八层也被我们走到底了。
喃喃咒骂之间，来到金属格状升降闸门守着的岩石洞口，矮人使臣朝里头通报了一声，咯咯答答响，绞盘和平衡石互相抗衡后升起了闸门。
里头是以大石凿成的宽敞空间，看起来很阴暗，大型兽骨尾端缠缚上浸了油脂的布条充作火把，等距离挂在壁上，提供了大厅内的照明。跟使臣矮人相同装扮的其他矮人，聚成小团体低声说着话，见我们进入大厅，统统停嘴抬头，眼里闪过不安的火焰。
使臣矮人朝最里头一个坐在金银镶嵌华丽的石刻之椅上的人恭敬么告。
「敬告我主巩特大王，双头山兄弟前前后后通知的客人已然带到，除了布伦希德小姐外，其么皆是她的随身侍从侍女。」
噗一声，跟德德同时笑出来，不是笑说我们成了姐的跟班，而是那两颗头真的叫前前后后耶，这么一想，老爸把我们取名为昱昱德德算是相当有道德，念起来好听，也不会让人有不当联想。
「别笑，正经些，那是黑暗矮人国国王巩特。」姐回头低叱。
喔，没看过国王这类生物，擦亮眼睛仔细瞧。
跟其他矮人比起来，这国王在身材上更加孔武有力，他头上戴着以红宝石蓝宝石坠饰的小冠冕，金发，红润的脸上短胡髭修剪整齐，足上裹着兽皮鞣制的长靴，精致复杂的刺绣与珠宝装饰在衣袍上，腰上的铜制雕花柄战槌比其他人都来得华丽。
让人忌惮的是他一双眼珠晦暗不明，让人猜不出其心中的意图；深色岩石的肤色暗示此人心机比这地下要塞还深，摸不透，腿上还躺着一只小宠物，居然是犰狳，它背上的麟甲黑忽忽的发亮，睡得正香。
见到我们，他先是赐了座位，然后哈哈朗笑朝姐打招呼。
「布伦希德，我的女武神，事隔那么久，终于想到来见见老朋友了吗？我身边王后的位置始终虚悬，就为了等着你这样美丽勇敢的女子来坐……」
姐的脾气不好，不对她味的男人，无论说什么甜言蜜语都会踩到她地雷，眼见她就要忍不住发难揍人，德德又是轻咳一声。
拳头握紧又放松，如此重复数次后，姐的脸色终于平和，勉强挤出艳丽的笑容回话。
「巩特，我自从脱离北方神国阿斯嘉特（注五）后，已经另投明主，没空理男人，你就别浪费心思，从黑暗侏儒国拣选合意的新娘吧。」
巩特沈默，扬扬手搁在额头上，那手指粗短，是属于资深工匠的巧手，想来也曾经打造过独一无二的神兵利器，只是目前上头满是珠宝戒指，显示养尊处优的不搭调诡异。
「这样啊……」他终于说：「关于这事我略有耳闻，你投效了来自天界的堕天使、目前被贬至地狱当魔王的那位。你这样也算是逆天行事吧？ 」
「逆天行事比逆心逢迎来得好。我命由我，不由他人决定，即使那人是神、是我的父亲。」姐倨傲。
我暗中给姐姐拍手，她真是强悍得令人不可逼视啊，难怪埃及的霍露斯那么欣赏她。
「那么，我不在乎透露个消息给你。布伦希德，地界人界栖息的妖魔全在耳语，天界已经得到魔王将要重生的消息，正发布通缉令，要猎捕能让魔王恢复魔力的那个献祭品……」
我看了一眼德德，他面上波纹不惊，巩特说的话似乎跟他毫不相干。
「那又如何？」姐眉一扬，冷笑问。
「天界势力庞大，当年魔王领了大群离经叛道的堕天使们，都无法与正统的天使军队相抗衡，导致最后魔力尽失如鼠辈逃窜，你若执迷不悟，迟早也会被天使军队的大纛讨伐，到时就连奥丁大神都无能保你周全啊。」
「我早有所悟。」姐不喜欢这话题，切入正事：「巩特，今日前来拜访是有要事相询，若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我主将酬赠相当的谢礼。」
「先说是什么事。你要知道，我不想让天界人认为侏儒国是靠向堕天使这一边的。」
姐气到脸都白了，回头望了望德德，德德摆了个手势让她稍安毋躁，起身走向前，掌心在脸前合并，往左右分开向下，画了个肩膀宽的椭圆形状，两掌最后在腰前合并。
奇异的空间被画了出来，现出水波朦胧的景象，椭圆之中有颗星星，那星星扭曲后伸张，最后成了一把银亮灿烂的长弓，弓臂上方靠中处嵌了一颗粉橘色亮丽的宝石。
很眼熟的宝石——我想起来了，当初贞子鬼娃以惨死萝莉现身时，她身上的胸扣就是这颗焰嚣石，当时德德说了什么？
「应该镶嵌在我星殛弓柄之上的焰嚣石怎么被你拿了？你知道那把弓的下落？」
然后这把弓……就像黑暗之中闪现的灿耀美女，在夜里展现她风姿卓越的神采，这把弓灿烂夺目，让人在瞬间心荡神驰。
对于它，我能说眼熟，只是没有曾在哪见过的印象。
德德问巩特：「我正在找这把弓，可能落在地界某处。你可知道此弓的下落？」
巩特眯着眼，细细打量幻影里的剑，良久。
「一百年前，天使军团与魔王的战争结束后，有大天使亲自拿了这把弓来斯瓦特阿尔海姆找我，提出过一项要求。」
德德沈吟了一会，才问：「什么要求？」
「他要求以我们天生操控金属与火焰的能力来毁了弓，销熔到地底世界的深处，与熔岩混为一体，别让此弓回到它原来主人的手里。」
「……总而言之，是要杜绝我东山再起的机会罗？」德德喃喃说，眼中闪过阴郁的、暗红色的光，又问：「你照办了？」
「很困难，我一看就知道那是隶属于魔王的星殛弓，而魔王嘛，原是七位大天使之一，所拥有的弓充满了星光之力，很难以地界的元素去熔毁，后来……」
「嗯？」德德轻哼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巩特突然间卖起关子来，很大方的展示他老奸巨猾的本色。 「我可以告诉你们弓在何处，不过，有条件。」他换了个相当舒服的姿势，半倚着王座，好整以暇说。
姐插口：「我知道你喜欢奇珍异宝，你开口，我主定能给予。」
「奇珍异宝再多，也多不过史矛恶龙几百年来由我国掠夺过去的，据我估计，史矛栖息的洞穴中，宝物堆积如山，如果你们有能力杀了史矛，我很乐意告知弓的下落。」
「想藉我们的手杀了专来袭击矮人洞穴的长型恶虫，国王这招真是高明。」德德说：「行，我们杀了史矛，你把星殛弓还给我们。」
「呵呵，星殛弓刚来到地界不久，光耀天际的星芒就已经惊动恶龙史矛，让它飞来掠夺，当时为了保护那把弓，我方战士折损了百名之多……」
「你是说，弓在史矛恶龙的洞穴里？」德德了然的微笑了。
巩特又是一阵大笑，在这地下沈闷的石穴大厅之中，笑声回音震得四壁嗡嗡作响，地面甚至微微晃动，那只睡在他腿上的犰狳被惊醒了，这种生物天性胆小，恐慌的将自己卷得更紧，以坚硬的麟甲来隔绝那可怕的噪音。
我很想捂着耳朵阻挡魔音穿脑，可是看德德、老姐跟老哥都沈住气不动声色，我也就很有骨气的忍着耳膜发痛，唯有丁芮皱眉愠怒地遮住耳朵。
他笑完了，才正经地说：「弓的确被史矛恶龙给夺走了，不过，把它的头取下来给我，才是我跟你们定的条件，我需要它头上的两只角来磨制新武器。」
德德回头看看我们，考虑了一下之后，回答：「好，告诉我们恶龙的洞穴位置，我会带回它的头给你。」
「另外……」巩特言犹未尽，转头向老姐：「布伦希德，你多年前无情拒绝我的求婚，让我成了斯瓦特阿尔海姆的大笑柄，我从没记仇。如今芳么既现，怎么也该盘桓一会，你说是吧？」
姐哼一声，两手一抖，锵锵，右手在腰间转着刺铁链，发出呼呼的啸音。
「巩特，你不相信我杀龙的技术？」她恶狠狠问。
也是，目前老姐老哥是我们地界旅游团里最坚强的战力，哥已经被恋爱冲昏了头，老姐要是再被留下，到最后，不就是方盟方昱双胞胎要出征吗？
我、我好像手无缚鸡之力耶……
巩特摸摸腿上的犰狳，嘴角拉扯出一个歪斜的角度，说：「我担心你们拿了想要的东西后，拍拍屁股就走人，所以，拿史矛的龙头换取两位贵客，这点要求并不为过。」
姐气得还想上前理论，德德拦下她，点头应允。
「就这么说定。感谢你提供弓的下落，为此，我会提取礼物来答谢，届时也请还回两位小姐。」
丁芮大叫起来：「我、我不要，我不要留在这个阴森森的地下室， Maurice ，我说过天涯海角都要跟着你的！」
「龙居住的地方都有恶毒的沼气，亲爱的你别去，在这里静待我的归来，然后送一个玫瑰花香露般的吻。」老哥细细安抚她。
「噢好，我会待在这地狱里等待战士凯旋归来。」丁芮软软地答。
巩特不愧是国王，居然没吐，还邀请我们兄弟先进一些水酒，吃饱了再上路，德德跟我有志一同立刻谢绝，妈说过到别人家作客时，不可以把人房子弄脏，这当然包括在人家家里大吐特吐。
注四：姆修菲修，背部长着鹫翅膀的怪兽，从遥远的古代就被视为神圣的怪兽，也是诸神的坐骑。
注五：阿斯嘉特，北欧神话里属于诸神的国度，是奥丁神打造的圣地，属于神族领域，有美丽的黄金宫殿、白金盖的英灵殿。
第九章 火山里的犯罪现场
「主人回家了，躲起来！」我叫。
德德在后头戳我背，不高兴地说：
「你才是该躲到后面的那个吧？
逊逊逊逊逊（他连说N个逊字）咖！ 」
离天黑只剩下数个小时了，我们跟国王借了一只姆修菲修骑着出发，哥则使用飘浮术跟在后面，风将他斗篷吹得啪搭啪搭响，我回头望，感觉就像有只大型蝙蝠锲而不舍的追着我们跑。
我们的目的地就是之前见过的那座火山，塔里尼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