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强拉开了他抓紧的被子。
任维一直没有离开。
新鲜的空气钻了进来,周子明也哭累了,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周子明这几天一直恍恍惚惚的,过日子像在梦游。
任维知道他的精神不太稳定,安排了两个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守着周子明,有任何的不对劲,就要立刻向他报告。
他自己很忙,但是每天还是会到周子明的病房看他。
周子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发呆,任维敲着笔记本电脑,安静的坐在一旁。
有时候,他会削个水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用叉子送到周子明嘴边,周子明也就张嘴吃下去。
这天,出了太阳,阳光照着病房里,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明快。
周子明也受到了感染一样,和护士说,要到外面走一走。
护士听到了他的要求,当即打了电话给任维,得到了允许之后,准备了一个轮椅,把周子明扶着坐上去。
这所医院设施很完善,有一个很大的花园。
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三三两两的在草地上散步,有些还有护士陪在身边。
周子明让护士沿着花园推着他绕了一圈。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骨头里的寒意,甚至让他出了点汗。
这几天,他老是梦到陈宜,从噩梦中惊醒之后,也很难再睡着,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现在被阳光这么温柔的抚摸着,周子明就有了些睡意。
他强打起精神,看着周围的一切。
旁边的树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周子明示意护士停了下来。
35、离开
隔的比较远,说话声又低,有一句没一句的,周子明也听不大清楚。
他装作在看旁边水池里的红鲤鱼,那些鱼吐着水泡。
郑逸找过来这件事,周子明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本来就是个热心又冲动的人,对周子明,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过分的关心,本来就在情理当中。
周子明听到郑逸在向任维追问自己的下落。
任维如果有这么容易应付的话,陈宜早就找到他了,在旁边偷听的周子明想着,如果,任维四两拨千斤的把一切全推给了俞清,气得郑逸直跳脚。
俞清还在加护病房里待着,害怕和担心自己大哥的郑逸,根本不会把这事在俞清面前提起。
周子明听着觉得有些无聊,他本来可以直接推着轮椅出现,但是任维严厉的告诫还言犹在耳,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瞒着自己在医院这事。
这时候,郑逸转了话题,问起了捐献者的事。
任维干脆的回了一句,“这是捐献者的隐私,无可奉告。”
郑逸对这件事大概是极度的好奇,“我大哥的配型很困难,我们这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全配不上,陌生人的,就算是全相合也不行,如果不是我大哥这么多年身体被搞坏了,也不是没想过用试管婴儿的办法,都快绝望了,突然间出来了一个可以移植的——你不告诉我实情,难道我大哥不会去找?”郑逸冷哼了一声,“哼,如果真是——我听我妈说的那回事,那就难看了,我知道我大哥的个性,你就瞒吧,看你能瞒多久。”
任维并没有反驳郑逸的这番话,只是冷冷的说了句,“这些事,我自己会和他解释。”
周子明听的云里雾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
这时候,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
周子明听到那个声音,全身不受控制的发着抖,放在腿上的双手,用力的抓着扶手,抠破了上面的蓝色绒布。
陈宜,居然在这儿,就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让周子明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僵硬的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护士,指了指病房区,用极低的声音说,“回去。”
几乎是用逃的,回到了病房里。
周子明躺在床上,还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对陈宜根深蒂固的恐惧感,让他脑子乱成一团,连刚刚听到的那件事都抛到了脑后。
在这间医院看到陈宜,对周子明来说,就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再加上身体的特殊状况,本来就让他情绪不太稳定,当天晚上,他就觉得下腹隐隐作痛,而且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开始的时候,他还强忍着。
周子明蜷在被子里,汗水打湿了床单,连呼吸的余力都快没了,周子明觉得大腿上有温暖的液体滑下来。
他打了个冷战,现在按铃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但是,到底要不要呢?这种畸形的身体,这种悲惨的命运,他本来就没那么坚强,只是一直在强撑着,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不,周子明在被子里摇了摇头。
他要活下去,他想活下去,再难过也好,总还有明天可以期望,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周子明伸出虚软的手,按响了铃,手用力的同时,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杂沓的走过来,陷入了昏迷中。
周子明醒过来的时候,戴着一个透明的氧气罩,旁边的电子仪器发出极轻微的声音。
任维坐在旁边,正看着他。
“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两个人目光对视,任维用和身上的白大褂一样干净的声音和周子明说。
周子明用目光示意他知道了。
任维的脸过分的端正,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他伸出修长、冰冷的手指,指尖划过了周子明的脸,“以后,身体有任何的异常,要立刻说出来。”
果然瞒不过任维。
周子明闭上了眼睛,不想去回应他的要求。
也许是看出他不太合作的态度,任维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句,“如果你不合作,我会要人贴身跟着你——就算进卫生间也不例外。”
听到这句话,周子明忍不住瞪了任维一眼。
“不要太过分。”他在氧气罩里嘴巴张合着,做出了口型。
任维平静的看着他,“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周子明呼吸一促,任维果然有气死人的天分。
旁边的监护仪器发出嘀嘀的声音,显示屏上心跳和血压起伏不定。
任维不为所动的站在那里,当周子明又一次陷入昏迷中之后,他才走过去,开始紧急救治。
他的手指尖还有一点这个人残留下的温度。
为了稳定情况,周子明整整两周没有下床。
也许是任维的话起了作用,对于一切的治疗,他都非常合作。
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医生禁止的,他连碰都不碰。
他把自己这阵子失眠的事也说了,任维给他想了很多办法,他的睡眠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这让他的身体恢复的更快。
终于,这天在做了一次常规检查之后,任维告诉他,可以下床走动了。
周子明当即高兴的欢呼了一声。
他满脸笑容的和任维说着谢谢,带着点孩子气的表情,一扫这阵子的沉闷和不快,就连护士都替他高兴。
任维看着周子明带笑的脸,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其实才十八岁。
冰冷的心,有一瞬间的软化。
他不由的伸出手,摸了摸周子明柔软的头发。
周子明因为他这动作,一僵,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表情有些难看,不过他随即又甩甩头,回复了开朗。
任维,看着自己放下来的手,表情还是一贯的漠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几天,也许是身体状况转好的原因,一向话不多的周子明,也开始和周围的医生、护士搭腔。
话说多了,偶尔的时候,周子明也会问起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他说自己想有个底。
见多识广的护士,笑着和他说,情况大体上稳定了,只是还要做些观察,只要不出太大的问题,应该会顺利的。
听到这些话,周子明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己的腹部。
他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肚子那里有了变化。
周子明有些苦恼的问护士,要是不小心——肚子里的东西没了,那会怎么样。
说到这个,护士语气就有些严重了。
周子明听到这些话,不置可否,面上却还是有些沮丧。
护士看他这样子,也隐约猜到些什么,露出些同情的神色。
这种表情,只不过让周子明更加难受。
有次,周子明正和护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刚好任维进来查房,大概是听到了什么,第二天,周子明再问起这些事,护士就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任维的行为,让周子明恨的牙痒痒,还不能说什么,只能忍着。
周子明偷溜出医院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几个月没剪头发,已经快及肩,穿着在其他病房偷来的外套还是裤子,经过别人的身边,大多会把他当成一个来医院看望病人的家属。
周子明一出了医院门,就立刻上了公交车。
下了车,在路边的小店子里买了身衣服,把里面的病员服换下来,卷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找了个报刊亭,拨出了那个记在脑子里的号码。
和那边的人,简短的说了几句,就立刻挂断。
那个人离得挺远的,飞机是不敢坐的,火车也要仔细选择,他拿着在报刊亭买的列车时刻表,比较了一下,终于确定了一个路线。
他问报刊亭的那个人,附近哪里有卖火车票的地方。
那个人很热心的给他指了路,周子明用笔记下来,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但是走过去的话,他的身体肯定吃不住。
周子明只好等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过去买了票,听到售票员啪啪的敲着键盘,告诉他,两天之内的票已经售完,周子明无奈之下,只好另选了一个到附近城市的火车,也只有明天的票了。
这一回,周子明没有犹豫,直接买了这个班次的。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今天晚上在哪落脚,他手里的现金不太多,好的宾馆也许住不起,更何况,好的宾馆都需要提供身份证才可以入住。
周子明左思右想,突然他想起了学校附近有很多的地下旅馆、招待所。
这些地方差不多都是为附近的年轻人提供开房场所的,比较适合周子明现在的情况。
他转而搭车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吃街。
找到了一家偏僻的招待所,开了个单间,房间很简陋,周子明就着招待所提供的热开水,拿出在路上顺便买的面包,吃了起来,算是晚饭。
他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
一整天,他都在奔波,不光身体累了,脑子也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所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到了半夜,他听到了电视还在放着,就摸到了遥控,按了一下,电视闪了一下,图像关了,房间里陷入了黑暗中。
周子明躺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睡不着。
无奈之下,只好爬起来,把床头的灯打开。
这时候,门敲响了。
笃笃的敲门声,让周子明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样。
门里面的人没有反应,门那边的人很镇定的,用一种很有礼貌,很克制的态度继续敲着门。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周子明也只能控制心里面那点不太好的预感,战战兢兢的把门打开。
在门打开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不是陈宜,是俞清。
36、神经
俞清站在这间早就老旧的墙壁发黄的招待所,就好象一束还带着露水的白玫瑰插在了一个豁了几道口子的花瓶里面。
整个场面,看起来,要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周子明实在有些头疼,但是,他特地找上门来了,就是想躲,只怕也不存在任何可能。
所以,周子明很干脆的打开门。
俞清坐在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周子明摸到了床沿,也坐了下来。
半天没有人说话。
周子明是在等着俞清开口,而俞清,就好象头一次看到周子明一样,眼睛死盯着他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
因为太过紧张,直挺挺坐着的周子明,腰已经吃不住这股压力,他只好不动声色的把右手放在了身后,撑着身体。
周子明隐隐觉得不太妙。
他算是救了俞清一命,没指望俞清这种个性的人能够感恩戴德,但是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也就是因为这个念头,他对于俞清突兀的出现,并没有太过于惊慌。
但是现在这情况,他难免会多想一些有的没的。
比如俞清是怎么找到这的?比如俞清为什么要找他,甚至拖着还在恢复中的病躯?比如——俞清为什么用这种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周子明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
“其实——”俞清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其实什么?”周子明干巴巴的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