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请原谅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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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请原谅我的错-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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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髓验型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安格,在他的原罪理论里,我想他也不愿意知道。 
安格彻底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安静而乖巧。我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其“颜”也善,安格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温柔和恬静,正好可以证明他对死亡的感召。其实我更加希望安格像刚入院的时候一样,颇有生气的捉弄我和其他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知道安格至少还有力气跟死亡开玩笑。 
原来这样也是奢侈的。 
安格再也没有精力,去捉弄任何人了。 

孙谨详医生和安格冰释前怨了吗? 
我想是的。 
没有人可以在他最后的时光里怨恨这个孤苦的灵魂。我不止一次的看见孙医生站在安格的病房外默默的注视,然后我又会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他,直到他转过身,对着我微笑。 
“为什么不出声?你要进去吗?” 
我摇摇头。我很想跟他谈谈,谈13岁以前的安格。 
我不想孙医生是因为同情他才宽恕他,需要原谅的,其实是我们。 
“原来,你还在担心这些事情啊。”在医生休息室里,孙谨详长长的叹着气。 
“孙老师,您不要再生安格的气了,其实他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男孩子。”我恳切的说。 
孙医生看着我,久久的看着我。 
可怜。 
他轻轻的低喃着,久不闻声息。 
我不知道他在说谁,是说我可怜?还是他可怜?还是……那个人。 
而下一句话又让我坠入五层迷雾。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男孩子。 
孙医生宽容的笑着,笑中带伤。 
知道为什么从前的病历都是由我保管吗?这是安格和主任双方都同意的,代表了他们的信任。安格虽然讨厌我,但也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任性罢了。他在我面前剪过导管,拔过针头,甚至自杀过……纵然主任和安格自己不说什么,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吗?院方也不会说什么吗?安格自己也知道给我带来了不得了的麻烦,所以他自杀后清醒的第一句话就是孙医生对不起。当时我就哭了,我知道我会一辈子陷在那句对不起中怎么爬都爬不出来。我说安格你是好孩子你为什么不听话?他说医生你是好人,你不要管我了,让我死吧,我死了就不会给你找麻烦了……我当时怎么说的?我很清楚的记得。我说安格我不会让你胡闹下去的,你要死了我就去吊销医师执照……安格闭上眼睛,长流的泪一直从眼角流到耳朵里,他说医师你人好好我下次一定不让你治疗因为我一定会死所以我不要你失去你的医师执照…… 
龙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要对安格用心吗? 
因为你会舍不得。 
我就是例子。我不想你也成为例子。 

那天我很想告诉孙医生。他所说的话我懂,就是不能自已罢了。 
我想他其实也懂的。 
所以我依然做我的龙天,我依然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依然悉心照顾安格,并彻底沦陷自己在他的时间里。 
在安格最后的岁月里,我的记忆总是一段一段的。很奇怪,当初时间的发展总是线性的,为什么回忆就一定是片断呢?我很想把这些珍贵的记忆串成一根线,但是不能够,这些记忆总是以安格的昏迷开始,再由安格的清醒结束。 
安格的身体真的是无可挽留的衰弱了下去。他不停的低热,然后高烧,神昏谵语。出血,说着说着话突然就会呕出一口血来,然后自己若无其事的擦去。他可能在任何一个没有预兆的情况下陷入昏迷或者昏睡中,或者是我给他读书的时候,或者是我给他讲我生活的时候,甚至我还在给他做体查的时候……安格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昏睡,这种昏迷是短暂的,患者自身往往完全没有意识。所以他会在下一刻清醒的时候笑着说咦你的故事怎么不讲了,我还没有听够呢……主任说这种昏迷和昏睡会随时病情的恶化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我不知道哪一次他睡过去后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每次他睡去的时候我都不动,我静静的等待着他再一次的清醒,我要让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从来没有间断过,就好像我一再的告诉自己我从来都没有害怕过。 
安格很喜欢听我讲我的学生生活。他生活里1/3的时光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另1/3的时光是在家里度过的。安格没有上几天学,即使上了,也没有几年就办理了休学。安格一直很想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还有很多很多的同学,这些同学都是他的朋友。如果这些事情都不能变为现实的话他喜欢听我讲,然后在把自己代入到我的故事中感觉那种幸福。这种幸福是我希望给他的,所以我尽力讲的眉飞色舞,好像这些事情昨天刚刚发生。安格有时候会笑,是那种淡淡的,很幸福的笑容。他大概没有力气笑得更加开心,不过没有关系,这样就好了,我知道安格是幸福的,至少,他让自己显得很幸福。 
有时候,他就会带着这样淡淡的微笑陷入又一轮的高烧或者昏迷中,那个笑容会一直凝固在他的脸上,好像最后的诀别。然后我的记忆就会突然的崩断,我会完全的忘记自己作为一个医生的职责,忘记去看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可能散大的瞳孔……我只是静静的坐着,等待着,等待着他再醒过来……好像我不这样做,他就可能真的醒不过来了一样。 
我像一个守护着自己鸟巢的母鸟一般,静静的等待着安格最后的诀别。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有时候会突然的睡过去。 
因为每次醒来的时候我都会看见你的脸,由一种失魂落魄再变成感恩的微笑。 
但是我尽量不让你知道。 
就像我自己都不承认一样。 
我会努力在清醒的时候微笑。 
让你继续刚才的故事。 
其实我真的不记得你刚才讲到哪里了。 
我不想说对不起。 
因为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错。 

我骨髓的配型很快就出来了,这段时间远远比我陪伴安格的时间要短。我之所以忘记了交代,是因为这个结果对故事的发展毫无建树。 
我的骨髓不是安格需要的。 
这种低概率的事情,是连梦里出现都会觉得奢侈。 
所以我越发的对安格好,我知道我时日无多,或者说,安格时日无多。 

然而人生就是面临这么多的选择。 
你可能曾经以为它是对的,之后会觉得它是错的。 
也可能曾经以为它是错的,它就会变成对的。 

主任告诉我,我的骨髓配型是一个山西的小男孩所需要的。 
他等了整整八年,知道消息的时候一家人抱头痛哭。 
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也很想哭。我想我还是可以挽救一个生命的,只可惜这个人不是安格。 
“那家人就快进京了,你做做准备,接受手术吧。” 
主任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恢复了严厉,他知道我现在的犹豫,所以说话的时候用的命令的语气。 
“主任,好像你说过,安格活不过三月。” 
主任转过身,用背影表达默认。 
“好像三月就要过了。” 
我觉得自己的语气里有一种不确定的飘忽。其实我极力否认时间的流逝,就像我一直不承认安格病情的恶化一样。 
“那又怎么样?” 
主任的背影里都透露着深寒。 
“可不可以……等到安格……” 
我的话彻底断了根。我说不下去。那个字安格自己可以像玩笑一样说出来,但我不能够,那个字像毒蛇一样在我的舌尖滚动,仿佛一掉出来,什么神秘的东西就被打破了,恐惧立刻就脱颖而出。 
“那如果安格熬过三月了呢?” 
“这个……” 
“如果安格的病情又有好转干脆就出院了呢?” 
“……” 
“这样的话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安格在等待手术的话你会让他等到什么时候?” 
我彻底没了言语。我知道主任的意思,看似冷酷的他其实最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我的道行比之主任差出老远,在我医生生涯的初期,我的情感会淹没我的理智。 
“去手术吧。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 
主任轻轻的叹息着。 
严厉的背影无端的佝偻起来。 
“别再让一个生命毁在另一个生命的怜悯里。” 
“安格,就是在这种等待和怜悯中,毁掉的。” 


10 

手术的前一天,我知道自己被逼上梁山了。 
与其让别人转告安格或者是任由安格自己去胡想,不如自己去告诉他,让他安心的等待。 
其实骨髓手术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两三天里面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大概也是极小概率事件吧。 
等手术完了以后我要搬到安格的病房去,医生和患者都躺在病床上,也许能给他更多心理上的支持和安慰。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又好转起来。今天安格的精神看起来不错,也许是个好的征召。 
“安格,我要跟你讲一件事情。” 
安格漂亮的黑眼睛看着我,它们纯真的透明。 
“是……这样的……”短暂的犹豫后我狠下心来告诉了安格手术的事情,我告诉他有个山西的孩子需要我的帮助,我必须去做这个骨髓移植手术。我甚至很委婉的告诉他我并不想离开他,只是我不希望第二个安格将毁在我的手中。 
安格很认真的听着。他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覆盖住他的眼睛,覆盖住他所有的心事。他的睫毛是多么的好看啊,在说话的间隙我不只一次这样想,毛绒绒的,好像最名贵的皮毛的边缘……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安格的睫毛更加美丽的,它是独一无二的,它是最初,以及最终的美丽…… 
我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的说了多长时间,但我想真的是够长了,可能比我手术的时间都要长。 
如果安格能够像刚才那样专心而清醒的话,大概我真的能够看着他重新走出医院。 
朦胧中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的很开心,我好像很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和安格住在同一个病房里,再看着他健康的走出医院。“这样的话,我们回头见叻,你要对我这个室友温柔一点啊。”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大概就是那种很电人,很阳光的笑容。这个笑容依然抛出去没有回应,但我不介意,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微笑的机会,而这些微笑总有一天会有回报的。 
我转身准备离开。 
什么力量阻拦了我。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安格的泪水。第一次是他和他妈妈冲突的时候。 
其实还有一次,不过我不知道。 
安格晶白的如同透明的脸上纵横的同样透明的泪水,蜿蜒着在唇上积聚。他依然低垂着头,长睫毛依然覆盖着他秋水一样清亮的眼睛,而这些睫毛全部都被打湿了,它们无辜的粘连成一条一条,尖端是几颗珍珠般动人的泪珠。 
“安格,没关系啦。我两天就回来了。” 
我伸手去抚弄那些泪珠。太美丽的东西,居然有让我下不去手的感觉。 
安格不理我。他死死的拽着我的衣角,一个劲的流泪。 
我不得不重新坐下。 
不,被他拉住,坐在床边上。 
“好,我答应你,醒了就回来看你好不好?真的很快的。” 
我几乎是在哄他。 
上帝,现在的他可真的像一个16岁的孩子。 
可能连16岁都没有。 
“安格,累不累,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答应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试探着问他。 
安格默默的摇摇头,他缓缓伸出他白皙的臂膀,用他最大的力气在拥抱我。 
他冰凉的泪水无力的蹭在我的脸上,而右颊的某一个部位,因为被花苞温柔的抚过,而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告别吻好吗?我亲了你,你也要回亲我。” 
说这话的安格似乎想恢复当初的骄横,但也许泪水冲刷了他的霸气,也许他本来就只想撒撒娇,他的声音柔软如清晨的第一缕春风,在春寒料峭的三月,温暖了我的整个身体。 
我认认真真的看他,很想把这个最美的时刻映在我的记忆里,但其实我也仅仅记住了他的那双眼睛,由于太过的漂亮太过的纯净,局部代替了整体,再次让一路火车,隆隆的开过我的神经。 
我低下头,在他面颊的右侧印下我的告别吻。 
然而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安格挣扎着转过头,在我的吻落下的一瞬间,用自己的唇回应了这个告别吻。 
那一刻我的头有点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就算知道了也手足无措。也许安格已经蓄谋了好久,他一点一点的让我落入他的陷阱中。但对于我来说这个吻是突然的,它突然到我的整副神经,都在麻木的感知着他花苞一样的双唇是那样的柔软,还有他唇上的泪水,苦涩而咸湿的洗刷我的口腔。 
这个吻结束在他轻柔点滴的细吻里,他微微离开一点,观察着我的表情。 
然后他轻轻的笑了,笑的依然纯净依然天真,将那片美丽的秋光,都模糊在一片粼粼的泪光里。 
“16岁,我所犯下的任何错误都可以被原谅,不是吗?” 
他狡猾而俏皮的说着,小小的脸上一派沧桑的忧伤。 
我不知道这两者是怎样结合的,我好像看见过去的安格和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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