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举措传达下去,第十二集团军一片喜气洋洋的。
军官们预感到这是上阵前的动员,各自摩拳擦掌,形成一种紧张与激动的气氛。
叶鸿生现在一个人住。
阮君烈每天派车接送他。
叶鸿生到了办公室,与同僚打过招呼,开始办理手头的事情。
阮君烈推门进来,叫了一声“宾卿”,往他桌上扔了一个文件,叮嘱道“今天要办”。
叶鸿生收下来,问他:“下午去军务部?”
阮君烈点头,叫叶鸿生在他离开之前汇报军情。
叶鸿生应下来。
阮君烈关门走掉。
参谋们瞅着他的背影,又偷偷看叶鸿生。
叶鸿生居然又回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参谋们感到蹊跷,长官对叶鸿生似乎更宠爱了……
想当初,叶鸿生被枪顶着头,勒令滚出司令部,谁能想到有今天。
参谋们暗地唏嘘。
叶鸿生回来以后,阮君烈的态度又变了,天天来办公室看他,嘘寒问暖的。
众人知道,叶鸿生救了长官的命,所以长官回心转意,待他比别人不同。
这一阵子,司令部特别忙,不晓得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不少人都去向叶鸿生打听。
叶鸿生也不知道。
想到阮君烈可能会上前线,与共军展开激战,叶鸿生心中不安,有点心浮气躁。
阮君烈没有发觉,他忙得很。
在这一片被公务占满的日子里,除去各种杂事,还发生了一件喜事。
阮君铭的妻子宝滢为他生了个女儿。
阮君铭已经有一个儿子,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
儿女双全,他很高兴,摆酒大宴宾客。
阮君烈也准备了一份厚礼。
喜事传回老家,他们的母亲听说,立刻动身赶来,看望自己的长孙女。
阮君烈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仍在家乡老宅,与诸多乡邻家眷在一起。
这次她来了,住在大儿子金生家里。
阮君铭打电话给弟弟,叫他接母亲回去住几天,再送回来。
阮君烈听说之后,也高兴起来,决定不去开会,先去接他母亲。
他们兄弟两个家业不小,本该侍奉母亲,但是母亲一直没有答应。
阮君烈的母亲朱氏更喜欢自己的小儿子。
大儿子金生太新派,她不习惯,不愿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是时局不稳当,小儿子天天打仗,随时就会开拔,要去前线,她又不能与他住在一起。
朱氏年岁不算很大,身子骨硬朗,住在旧宅,家事操持得井井有条。
这一次,她得到喜讯,住在大儿子家里,方便随时伺弄孙女,但是她又很想念小儿子,要到他家住一住。
叶鸿生推门进去,阮君烈正在讲电话。
叶鸿生站在旁边,听见是金生的声音,阮君烈说话的声音很快活,一团喜气。
阮君烈挂掉电话,笑盈盈地说:“我下午不去军务部了,你代我去。”
叶鸿生楞了一下,说:“好。”
叶鸿生准备回办公室,快马加鞭地赶一赶。
阮君烈想想,又急忙叫住他:“算了!你也别去,让其他人去。你晚上到我家来。”
叶鸿生有些诧异,回过头。
阮君烈笑道:“我娘来了。”
叶鸿生对阮君烈露出笑容。
下午的时候,阮君烈早早离开司令部。
叶鸿生到底不放心,亲自去一趟军务部。等事情办完,时候已经不早了。
叶鸿生没空准备,就近买了些礼品。
叶鸿生记得,阮君烈的母亲很喜欢吃黄鱼鲞,又去买了几只,与礼品一并提着,往阮家赶去。
他赶到的时候,厨房已经开伙。
叶鸿生急忙把吃的提到厨房去。
阮君烈看见他,瞅一眼,叹道:“不用买东西。快放下吧,过来坐。”
叶鸿生走得急,喘息着,忙跟他去厅里。
阮君烈的母亲朱氏坐在大靠背沙发上,身后垫了个刺绣垫子,舒舒服服的。含香正坐在朱氏手边,拿着银色的小矬子,仔细地替她修指甲。
看到叶鸿生进来,朱氏一叠声叫道:“快过来快过来!”
叶鸿生走过去,叫了一声“夫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朱氏招招手,把他招到跟前,摸住他的膀子,说:“好孩子,有些年没见到你。还是这个样子,知书达理的样子啊,是不是?”
朱氏对她儿子笑道。
阮君烈咧开嘴,一个劲地点头。
朱氏的眉毛很浓,长得英爽,很有几分燕赵儿女的豪迈。她身板很挺,略微发福,头发染成黑色,梳了个贵妃髻,一丝白也不见。来之前,她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袭宝蓝色旗袍,缎面上开着一朵朵玉兰花。
朱氏捉着叶鸿生的手,说:“这么晚才来家?忙吧?”
阮君烈忙说:“宾卿买东西去了,买了黄鱼鲞。我叫他不要买的。”
朱氏听见,快活道:“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瞧瞧,你父亲当年就说,这个孩子有心数,脑子里能想事,将来是有出息的。”
朱氏笑眯眯地握着叶鸿生的手,叫他坐下。
叶鸿生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点头坐下,自己喝一口茶。
朱氏问叶鸿生家里的状况。
听说他妹子没了,家里没亲人,朱氏唏嘘道:“兵荒马乱的,世道不好。”
叶鸿生恩了一声。
朱氏安慰道:“你现在有出息,你爹娘也能安心了,不要太难过。”
叶鸿生有些拘谨,点头说:“好的,夫人。”
朱氏揽着他的手臂,慈爱道:“不要生分。你和我们家有缘分,论辈分我们和你父母一样,你家阮伯伯在世的时候,可喜欢你了!金生他们也都喜欢你,你说是不是啊,子然?”
阮君烈一脸阳光灿烂的笑。
朱氏又说:“你能让他们兄弟俩个都喜欢,不说你坏,可不容易。”
叶鸿生忍不住也笑了。
朱氏笑吟吟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问:“成亲了吗?”
叶鸿生说:“没有。”
朱氏感慨道:“真是的!这样体面的孩子,谁家的小姐能有这个福气?别在意!男人第一要的是前程!你有志气,将来一定会娶个绝色佳人,才和你登对。”
朱氏又安抚他,说:“可惜我没生个女儿,子然他们没有妹妹。要不然,你肯定是我们阮家的人!”
话说到这里,阮君烈也由衷地点头,恨自己没有妹妹,阴差阳错。
叶鸿生哭笑不得。
朱氏想了想,眼睛一亮,对小儿子说:“你叔叔家的女儿珊儿。她的丈夫过世了,怪可怜的。珊儿也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长得美,不知道有没有再成亲?”
阮君烈皱起眉,反驳道:“不好,她性子不好,还爱摸牌。不能与宾卿在一起。”
朱氏正要做好事,被儿子泼冷水,立刻白他一眼。
朱氏说:“谁说的?你小时候与她也一起玩过,亲亲热热的,长大就这样了?”
阮君烈不敢反对,改口说:“好好,她很好。”
见他言不由衷,朱氏叹一口气,哀怨道:“你天天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挑三拣四的,什么样的闺秀都是不好。哪里懂得女人家的事情!”
朱氏哼了一声。
含香上来给她添茶,又给她捶腿。
含香今天打扮得也很用心,穿着葱心绿色的旗袍,头发打了几绺辫子,拿珠花络在一起,清清爽爽的,脸上施了薄薄的胭脂,看起来十分清新可喜。
含香坐在小凳子上,使粉拳轻轻捶朱氏的腿。
朱氏见她长得美艳,又不多话,肯乖巧,也喜欢得很。
朱氏在含香肩上摸两下,对阮君烈说:“你成日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见了这个就撇下那个,我看这些女孩子都很好。你也不要总是辜负人家!”
阮君烈无可奈何,咕哝道:“我辜负谁了?”
阮君烈瞪含香一眼,警告她。
含香屏着气,拿起紫砂的茶壶,往杯子里慢慢斟茶。
朱氏念叨起来,口口声声叫阮君烈学学他大哥。
阮君烈吃不消,找借口到厨房去,找了一碟子瓜果,自己去盥洗室,慢慢洗。
叶鸿生留着厅堂,陪着朱氏。
朱氏开导他,说:“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女人,你们怎么就不懂?”
叶鸿生不逆着她,好脾气地点头。
朱氏掏心掏肺地说:“你是懂事的孩子,总想着什么民族、主义的。七想八想的,把自己都给耽误了!明天我就让金生打电话,看看珊儿有没有成亲。”
叶鸿生忙说:“不用。”
朱氏说:“别客气!”
叶鸿生说:“不是。”
朱氏热情道:“别不好意思,跟我见外!你同姗儿结婚,以后就是阮家的人了,多好的事!要不你先看看她的相片?”
叶鸿生无奈道:“不能。夫人,我不能。”
朱氏揽住他,关心道:“你有什么心事?”
叶鸿生说:“我心里有别人,不能娶姗儿小姐的。”
朱氏一拍手,快活道:“很好!不管谁家的金枝玉叶,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提亲,或者让金生子然他们帮你,总是有些面子的。”
叶鸿生只好笑。
朱氏追问他半天。
叶鸿生摇头,说:“他不能与我成亲。
朱氏听了,失落片刻,摇头说:“你这孩子,倘若看上有夫之妇,再好也没啥想头的。那么痴心做什么?”
叶鸿生苦笑。
含香在旁边斟着茶,听他们说话,默默撇一下嘴。
叶鸿生不吭声,含着笑。
含香过去,给他们上茶,又拿起小矬子,继续给朱氏修指甲。
朱氏与含香闲话起来,叶鸿生得以脱身。
叶鸿生松一口气,去洗手间洗手,准备用饭。
阮君烈还在磨蹭,把水果泡在水里。
阮君烈正站在镜子跟前,两人在镜中对视一眼,阮君烈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叶鸿生过去洗手,顺便帮他洗水果。
刚才被母亲说了一顿,阮君烈有点尴尬。
阮君烈把手擦干,迟疑道:“珊儿是挺美的。你要不要看看?跟她结婚蛮好,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叶鸿生把手从水里抽出来,湿漉漉的按在盆边,转头望他,眉心纠结在一起。
阮君烈知道说了过分的话,把嘴闭上,不过不准备道歉。
阮君烈掉过头就走,被叶鸿生猝然捉住手,搂了过去。
阮君烈吓一跳。
叶鸿生用手臂束紧他的腰,将他搂在怀里,阮君烈还没来得及挣开,就被他亲了一下,亲在唇上。
阮君烈差点叫出来。
叶鸿生亲着阮君烈的嘴唇,满怀柔情地轻吮片刻,任由他挣开。
阮君烈推开叶鸿生,目露凶光,瞪他一眼,有些狼狈地擦了一下嘴唇,别过脸,走出去。
阮君烈到客厅叫开饭。
厨房将精心准备的晚宴摆上桌,含香帮着摆碗碟。
阮君烈用茶水漱口,又吃了两块薄荷糖,心跳依然很快,平静不下来。
叶鸿生洗好水果,端出来,摆着茶盘里。
朱氏坐到饭桌上,叫他们一起来。
大家依次坐下。
含香坐在朱氏旁边,另一边是阮君烈。叶鸿生坐在阮君烈旁边。
八仙桌上摆得满满的。
朱氏看了一遍,笑吟吟的,问阮君烈要不要吃扒鸡。
阮君烈很喜欢吃扒鸡,今天厨子做得也好,色泽红润,香气扑鼻。
叶鸿生和含香一秒都没耽误,同时去夹扒鸡。
叶鸿生离菜近,离阮君烈也近,抢到手,放在阮君烈的碟子里。
阮君烈默默地吃,食不知味。
含香没抢到,只好夹一块鸡腿,送给朱氏。
朱氏乐不可支,对阮君烈说:“你瞧你,还让客人动手。”
朱氏让阮君烈给叶鸿生盛汤。
阮君烈犹豫地站起来,盛了一碗汤,想端给叶鸿生。
叶鸿生要来捧。
阮君烈怕碰到他的手,顿时拿不稳,不小心泼一点在他身上。
朱氏见状,忙叫阮君烈坐下,埋怨说:“你这孩子,就是伺候不来人!”
叶鸿生的军服被弄脏了。
叶鸿生温和地说:“不要紧。”
阮君烈看着叶鸿生这个罪魁祸首,暗自手痒,想揍他凶他,但是他娘还在,要忍着。
阮君烈忍住烦躁,把帕子丢给含香,说:“我弄不好。你帮我照顾一下宾卿。”
含香立刻站起来,走到他们中间,给叶鸿生擦了擦衣裳,又给他夹菜布菜。
能做的全部做完之后,含香重新盛一碗汤,把碗牢牢捧着,塞到叶鸿生手里,冷哂道:“请慢用。”
叶鸿生苦笑着,接过去,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