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扑到铁窗上,急切地感激道:“长官!谢谢你!你的恩德我不会忘记的!”
叶鸿生一反刚才的矜持,样子很动情,周培暗暗吃了一惊。
叶鸿生先把手上的血擦干净,然后接过纸片,跪在地上,握着笔,想了一会,开始写字。
他匆匆写完,将纸片拾起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周培,说:“长官,有劳了!”
看他这个诀别的样子,周培有些难受,但是心里对他更加怀疑。
周培带着本子,离开关押的地方。
第二天,他将纸条交给阮君烈,表示自己不会再插手,让阮君烈做好准备。
阮君烈一听就急了,扯住他说:“什么准备?周兄,你不能不帮忙。”
周培万分纠结地摇头,说:“对不起。”
周培将叶鸿生的信放下,转身就走。
阮君烈叫也叫不住。
阮君烈展开纸条,看到上面是叶鸿生的字迹,写着:“一切尚好,请勿挂念。”
阮君烈把纸条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发现纸片的反面略微沾了一点血迹。
阮君烈好像中邪一样,捉着那里看。
处理完公务,回到家里,阮君烈在客厅坐了好久,心事重重,吃不下晚饭。
国防部的人就在跟前,军统还把叶鸿生打成这样,太嚣张了……
阮君烈气得眼前发红,但是鞭长莫及,没有办法。
除了周培之外,阮君烈已经托哥哥想办法,重金开路,去求四大家族的贵人出面。
金生答应的事情,肯定会办。阮君烈本来是这样想的,并不算很担心。
可是眼下,不等金生那边有消息,叶鸿生就要被打死了,没法完整地出来。
阮君烈急得要命,决定亲自出马。
第 34 章
思来想去,阮君烈备下礼品,投名片去拜访一位国民党中的大佬。
这位大佬早年参加革命,文治武功在国民‘党内可以排上名号。少年热血时期,他曾与共军的头面人物称兄道弟,相携走过一段路。后来政见不和,大家分道扬镳,他一边抗日一边剿匪,剿了十几年没停手。
叶鸿生的事情较为麻烦,不方便捅到最上面。阮君烈觉得求他比较合适。
这位大佬过去是蓝衣社的魁首之一,说话有分量,可以影响军统。虽然对共产主义那一套憎恶到极点,但他曾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思维比较开阔。
阮君烈认为,他会接受叶鸿生。
休息日,阮君烈在他的官邸门口等待。
这位长官位极人臣,在半山腰修了个官邸,有温泉融化冰雪,附近载满了竹子和松柏。
阮君烈放眼看去,只见官邸附近一片苍翠景色,山势开阔,是个养浩气的地方。
门外的客人不多,都是些将领级人物。
阮君烈没有提前打招呼,是半途插队的,在门口等了一会。
佣人领他进去,说:“长官请你一起喝茶。”
正值午后时分,阮君烈选了一个闲适的时候。
阮君烈踏着石纹地砖,步入官邸。走到厅堂里,阮君烈一眼看见,他要求靠的长官正坐在一处宽大的沙发椅上,对面是几个客人,正在讲话。
桌椅都是紫檀木的,上面套着深色面子的丝绒,屋里烧着暖炉,一阵熏风。
阮君烈对长官行礼,捡一个下手处落座。
佣人捧着铁观音,给客人把茶斟满,又将点心整理好,摆放开。
不止一个客人,阮君烈辈分靠后。
阮君烈等着,先让他们挨个与长官说话。
众将高谈阔论,谈吐雍容,约莫讲了一个钟头。
长官终于注意到阮君烈,发现他没吭声,就主动问他什么事。
阮君烈抓住机会,对他诉说叶鸿生的事情,求他出面作保。
长官喝一口茶,没有做声。
阮君烈在他手下做过事,印象中剽悍果敢,他很喜欢,但是他也记得林斐。
林斐是个聪明的后辈,确实贪财了一点。他为这些原因去敲诈别人,不奇怪。以军中腐败的程度看,林斐的行为不算大错,为此被杀,好像有些过火。
长官回想着,发现自己对叶鸿生没印象,不好判断。
他沉吟着,不肯开口应承。
阮君烈开始为叶鸿生求情,说他种种好处,请求从轻发落。
长官听了一会,为难道:“叶宾卿这个人,我没听说他哪里特别好。”
阮君烈激动起来,辩解道:“那是因为——宾卿从来不拿手中的权利做人情!”
长官略微惊讶,笑了笑。
见他不肯援手,阮君烈换个方向。
阮君烈说:“军统的人调查他也就罢了,还让共匪的叛徒来拷打他。宾卿怎么说也是国军军官,不该棍棒加身地逼供,更不该让此等人审讯他。”
阮君烈越说越生气,悲愤起来。
长官见他这么激动,忙伸手安抚。
阮君烈道:“钧座,就算他有什么过错,死有余辜,也要有理有据,怎么能屈打成招?让共匪的叛徒来逼迫他,是对我军的侮辱!是对宾卿的侮辱!”
长官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有所触动。
阮君烈继续求情,其他人也听着。
案件的真相尚未明了,长官并不相信阮君烈的一面之词。
话说到这个程度,他要斟酌一下这件事情。
长官对其他客人说:“你们谁认识叶宾卿吗?”
一位客人想起一件事情,说:“叶宾卿我记得,打过一次交道。”
长官问:“他怎么样?”
这位客人曾经在美国留洋,是一位高级的参谋长,他说:“我们在淞沪战场上见过。我指挥空军,协同大部队,对日军作战。”
长官赞叹说:“你那场仗打得漂亮。”
众人回忆着,赞叹起来。
这位参谋长谦虚地笑笑,说:“叶宾卿的话,我和他不熟,不晓得他为人如何。根据我的印象,他有联合防空作战经验,取得过很好的成绩。我军这方面人才不多。如果没有大错,还是先留着。”
阮君烈大喜过望,知道有救,回头看长官。
长官心中一动。
林斐已经死了,叶鸿生在战场上还有用,为了内战胜利,这一点必须考虑。
但是他依然没有答应。
长官望着阮君烈,眼中精光大盛,强调说:“一个革命政党内,决不能允许两种不同主义的信仰者存在!你能保证他不会变质吗?”
阮君烈站起来,向他陈述自家与叶鸿生的渊源,还有叶鸿生一贯的忠诚。
阮君烈说:“我与宾卿是生死之交,他不会负我!今日,钧座开恩,党国再造他一次,他更没有理由变节。”
阮君烈说:“让他回到我的部队,我会辖制他。”
长官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期许,附和道:“软化他,辖制他!不要让他变!做一个将领,就是要将可用的英才统统笼络在手中,为我所用!”
阮君烈站起来,激动地说:“是!长官!”
长官站起来,准备去打电话。
他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回眸忧虑道:“如果你发现,他在精神上已经被俘虏了。届时不能手软,必须杀掉!”
阮君烈楞了一下,目光变得坚毅,深沉,剔除了感情的柔波。
阮君烈站直,并腿碰一下靴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会亲手杀了他!”
他的回答一锤定音。
长官很满意,去打电话。
军统得到上级指示,禁止刑讯叶鸿生,并要在三个月内结案。
三个月内不出结果,犯人就能取保。
第 35 章
消息传到特种政治问题调查组,特务们大为不满。
潘岳抱怨道:“他会打仗有什么用?他是共产‘党,对国民‘党有个屁好处!吃饱撑的。”
上级要干预,军统不能不给面子。
军统这边不甘心,指示潘岳:“尽快把叶宾卿的案子办掉。”
潘岳摇头,说:“不好办,我看不如打死他算了,斩草除根。”
案件没有定论,打死叶鸿生,国防部那头交代不掉。
军统指示调查组:“想办法让他承认。”
潘岳暗暗咒骂。
不允许上重刑,又要犯人交代。为难他不是?
潘岳让人打开铁门,走进囚室。
潘岳顺着过道,拾级而下,一直走到阴暗的地底。
叶鸿生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洞窟。这是军统条件最差的牢房,用来折磨最不听话的犯人。
低矮的洞窟中无法站立。
叶鸿生坐在狭窄的囚室中,身上全是血污,样子消瘦了一些,眸子半合着,十分困倦地靠在石壁上。
潘岳心中感叹:日日夜夜地揍他,总算没白干!
叶鸿生表现得越硬气,潘岳越是认定他的罪行与身份,恨不得一气打死他,根本没准备放他出来。
现在事情出现变化,横生枝节。
潘岳决心换个方法。
潘岳让人把叶鸿生提出来,给他清洗治疗,换到条件好的囚室去。
叶鸿生被他们带出来,往地面走去,本以为到了最后关头,准备枪毙。没想到特务们将他带入保健室,救护一番,又备下汤水,给他洗浴。
叶鸿生一时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经过一番沐浴,医生帮叶鸿生上药,裹好纱布。特务们带他去审讯室,给他泡一杯茶。
叶鸿生非常渴,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潘岳走进来,关上门。
审讯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潘岳坐下来,笑道:“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很好?”
叶鸿生看着他。
感觉确实很好。
叶鸿生也不佯装,点头说:“是。”
叶鸿生扯起嘴角,说:“潘组长,你这是怎么了?”
叶鸿生觉得潘岳吃错了药。
潘岳一路辣手摧折,明明是要打到他跪下求饶的路子,现在突然半途而废,施以利诱,岂不是自己泄气?
潘岳当然明白,牙有点痒,对着叶鸿生的笑容带上点杀气。
叶鸿生的身份,潘岳心知肚明。
潘岳的想法,叶鸿生也很有默契。
潘岳垂下眼帘,喝一口茶,说:“我要向你道喜。”
叶鸿生心中一动,看着他。
潘岳不负期待,微笑着,对叶鸿生宣布说:“有人保你,不许我动刑。恭喜。”
没想到真是如此。
仿佛暖流化开冰雪,叶鸿生胸口一阵酸软。
潘岳看着叶鸿生,看到他一心求死的冷淡眼神被化开,变得柔和起来。
潘岳笑笑,说:“你人缘不错。”
叶鸿生微微笑了一下。
潘岳打量叶鸿生,感慨道:“你很有办法,一心二用,还能让上峰这样喜欢你,把你当个宝贝。你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吗?”
潘岳说完,目光犀利地盯着叶鸿生。
叶鸿生褪下笑容,不说话。
潘岳摊开手,说:“这种待遇,你回到共军那边,想都不要想。共军也有派系和矛盾,有很多麻烦事。党内斗争很激烈,你知道不知道?”
叶鸿生依然不说话,看着他。
潘岳是共军内斗时,被排挤出去的,投靠了国军。
潘岳对叶鸿生诉说了一番自己的经历,发自内心地说:“你这种人,就算回去了,也是个靠边站的料,炮灰的命。再说,你跟他们不熟,几乎不认识人,对不对?你爱共产主义,共产主义爱你不?”
潘岳没猜错。
叶鸿生认识的党内同志少,领导人更少。
潘岳说:“你在国军呆得好好的,有官衔,有待遇,还有上司抬捧你。你到底是图什么?”
叶鸿生不语。
潘岳继续劝说:“你杀了军统的人,还能全身以退。这样的恩宠;都不足以让你回心转意吗?你的心怎么这么狠?非要辜负所有的恩义?”
叶鸿生突然出声,颤声说:“这样的恩义,我粉身碎骨也无以回报了……”
叶鸿生说出这一句,目光黯淡下来,痛苦地闭上嘴唇,不再说话。
潘岳的眼睛亮了亮,劝说道:“你好好反省。你知道的事情,统统说出来,和过去告别,一心一意地为党国做事,岂不是迷途知返?何必一条路走到黑!”
潘岳苦口婆心地劝解,想尽办法说服叶鸿生。
叶鸿生抿紧嘴唇,一句话不肯说。
潘岳讲得口干舌燥,累得要死,叶鸿生除了刚才一句话,再也没有半句。
无可奈何,潘岳差人将叶鸿生押回牢里,愤愤地骂一句:“明月照沟渠!”
叶鸿生回到囚室,夜色低垂。
叶鸿生望着夜空,心中一阵涟漪。
也许他无法得到阮君烈的爱情,但是这样深重的友情,也足够祭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