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过了好一阵,简白这才想起什么,说:“对了,你先回去吧,待会儿阿初要是看到你,怕又是一场麻烦。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潘显大清早就跑过来,这举动实在太过急躁。对方应该知道如今景家父子非常不待见他,连带的,要是被景初发现简白竟然私底下跟潘显联系,眼下兵荒马乱的局面下,恐怕又会引起更大的波折。
简白不是不同情潘显,但目下他都自顾不暇,只好明哲保身。
“那……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马上就走。”简白已经下逐客令了潘显自然不好再继续纠缠,他也明白简白的苦楚,对方夹在他和景初中间是非常难做人的。可他放心不下,对于景初父子,他早已经把他们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好,你问吧。”
“他们现在……还好吗?”
“你是指哪方面?”
“他们现在的情绪稳定吗?有没有睡下?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潘显的目光焦灼,然而对上简白一双平静的眼睛,却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抱歉,我昨天晚上见景向晚在他们家阳台上抽了很久的烟,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回屋里。景向晚就是这样,他总喜欢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从来不肯主动跟任何人提起,要是你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难过……”
简白终于被潘显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敢情潘显不是一大清早就不知轻重地跑过来,而是昨天一晚上都在景向晚家的楼下,景向晚失眠,他便在楼下陪对方一起失眠啊!
潘显这个人,简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才好了!
最后简白只能说:“你放心,阿初他爸爸已经回房间睡了,我今早出门的时候他们都还没醒。我刚刚出门给他们买早餐——对了,要不你也来一份?”
简白把手中的早餐分一袋递给潘显,面对潘显这样的人,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尽管他知道在景初家楼下主动跟小破孩的‘仇人’示好多么危险。可既然潘显在楼下守了一夜,如今的他大概非常疲惫——而且应该非常饿。
然而潘显没有接过简白的早餐,甚至连客套的谢绝都没有。他像猛地看到什么人似的,目光越过简白的肩膀,直直地盯着远处穿着拖鞋慢慢朝他走来的人。潘显的神情瞬间慌乱得不知所措,就好像一个做了坏事被家长发现的小孩一样。
简白奇怪地循着潘显望过去,刹那间头皮发麻:景初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下楼,此时正缓缓地朝他们走来!
——这还真是屋漏逢夜雨!
上一次景初在书房外偷听到他和潘显竟然在私底下有联系,当天早上就跟他闹了一场,甚至爆发了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景初单方面的)。这时候又被景初远远地看到他递给潘显早餐主动示好,简白有刹那的脑子空白,不知道这一次该用什么招安抚景初。
然而景初只是走到简白身边,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地看着潘显。他仿佛一下子不知道拿潘显怎么办才好,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说道:“你……上去跟我们一起吃早餐吧,我爸说你在楼下守了一夜也辛苦了。”
这下轮到潘显和简白震惊了。
然而景初只是把头扭向简白,表情有些僵硬和别扭,硬生生地从简白手里抢过那一大袋早餐,埋怨简白道:“你也是,大清早的跟那些大妈大叔挤早餐店干嘛?嫌不够挤还是嫌外面不够热?这种事你让钱开或者我做就好啦,你身体不好,万一挤出问题了怎么办?!”
说完翻了个白眼,然后拉着简白的手往家里走。景初故意没再看潘显。
简白有些受宠若惊,他知道景初这么说就代表对方不介意今早他私下跟潘显联系的事情了,这实在是破天荒的一回!
之后潘显跟他们回家,进屋后潘显一直是小心翼翼和赔笑的态度。景向晚视若无睹,该吃什么就吃什么,恍若潘显出现在他们家没什么好过多注意和尴尬一样。
倒是景初如坐针毡,连着吃早餐都味同嚼蜡。事实上他爸跟她妈四天前刚刚签了《离婚协议书》,这会儿他们的手续以及后续都还没办好呢,潘显就被堂而皇之地被请进他们家。
只要一想到潘显如今还爱着自家爹,而自家爹在很久很久以前曾和潘显有过一腿,景初就觉得纠结和难以接受。可事到如今,再怎样难以接受,他也不得不支持自家爹的任何决定,毕竟景向晚老了,他需要身边有个伴侣时刻照看他关心他。
一顿早餐吃得索然无味,景初草草地吃了两口,就宣称说吃饱了,然后一个人躲进房间。
景初回到房间也没有什么睡意,只是单纯想要逃离而已。他张开手脚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然而心里面却是很乱的。
但没过一会儿,简白也跟着回房间了。
简白坐到景初身边的床沿上,手肘撑着身体俯下身在景初下巴亲了一口,看到身下的小孩满脸郁卒和纠结,不由得微微一笑,问:“在想什么呢?看你那么忧心的样子。”
景初伸手抱住简白,这时候也只有抱抱这个老男人,能让他暂时感觉到心灵上的慰藉。他在简白的怀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在思考今后我爸和我干爹应该是什么关系。”
***某树:简教授乃应该讨好未来的岳父啊,乃今天肿么能这样呢?!
简白:我要是因为潘显被阿初迁怒,最后闹分手,到时候还需要讨好未来岳父咩?!
☆、第四章 天塌了下来
早餐吃过后没多久,景向晚就把景初找出来,语重心长地让他跟简白回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景向晚如今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家里太多人反而让他得不到片刻放松。
景初想到自从黎金拿着离婚协议回家开始到昨天,自家爹一直都极为克制和冷静,完全看不出对方有任何异样。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景向晚不是不难过,而是对方总是在人前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景向晚永远这样,在所有人面前,他总是极其克制自己。
景初还是有点不放心景向晚,可到底还是尊重了自家爹的意愿,吃过午饭后,就跟简白和钱开回他们同居的那间别墅了。
只是钱开把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景初却让对方转换方向,改道去芒城的东部客运站。
大家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景初知道他的那群亲戚一定会从东部客运站坐车回老家,而从芒城去往他们县城的车只有下午三点那趟。尽管他的三姑六婆们已经对他们绝望,但他还是想偷偷地再看他们最后一眼。
景初他们仨抵达客运站的时候才一点多,离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景初不敢进到客运站里等他们给他们送行,于是只让钱开把车停在客运站外边的马路上。好在客运站外面乱停乱放的车很多,而且客运站人员往来非常多,一般人不会发现他们这边的存在。
他们在车上静坐了一个多小时,景初在车后座上眼睛却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外,就好像被父母遗弃在路边却固执地等在街头的小孩一样,他仿佛不甘心就这样被整个家族遗弃,必须亲眼看到那些人完全离去才彻底死心。
直到两点过十分的时候,景初才看到他们家亲戚前后从两辆出租车上下来。他的奶奶由他的大伯扶下车,姑妈则在一旁给老人打伞。他的奶奶经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一夜之间似乎更佝偻了,身体单薄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一般。
景初隔着车窗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用力得指甲几乎嵌进他的掌心里。在他的亲戚来到之前,他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当这一刻来临,他的心脏仍在痛,痛得撕心裂肺,难以呼吸。
最后一群亲戚头回也不回地走进了客运站,十分钟后完全消失在人来人往中。
那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整个世界坍塌了一角,有什么东西像沙漏一样哗啦啦地流逝,剩下的,空荡得令人窒息。
景初觉得他的心脏透心的凉。明明是在八月酷暑的盛夏,可他整个人就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冷得几乎要结冰。
所有人……他们终究没有任何迟疑地走了。
那一刻,景初只觉得一阵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灭顶的孤寂。
过了很久,景初才忽然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覆在自己冰冷得几乎要僵硬的手上,然后一个散发着灼人温度的拥抱紧紧地把他包裹起来。就好像婴儿被包裹在母亲羊水那样的温暖和爱意,然后景初明白这个世上,他只剩下简白这么一个人可以依赖了。
这是多么脆弱得如同玻璃仿佛轻轻一吹就会碎掉的依靠呵,可景初此刻也只能紧紧地拥抱住这根最后的稻草了。
景初在简白怀里轻轻闭上眼睛,心脏抽痛得令人窒息,他原以为自己还会掉泪,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人到绝望的极致反而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眼眶实在干涩得可耻。
随后钱开缓缓地启动车子,飞快地离开客运站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回到别墅。
景初身心俱疲,一进屋就直奔卧室缩在被窝里,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简白一直在旁边陪着景初,直到景初彻底陷入沉睡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才一出门口就看到一直在卧室外候着的李叔。
简白二话不说就往书房走,李叔则低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简白没走多久,钱开就出现在他们卧室的门口外。他轻轻地扭开门柄,因为怕发出声响,他光着脚走进卧室,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在床上熟睡的景初。
钱开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想伸手揉揉景初的头发,可才伸出手却在半途中僵硬不动了。他从头到尾参与了这件事,所以对景初从头到尾都没有当面指责简白哪怕骂简白一句,感到微微心疼。
作为一个正常人,钱开不相信景初心里没有产生过一丝丝的怨恨,可最终那些怨恨都比不过对简白的爱意。对方是如此深爱着简白。
钱开默不作声地在边上看了景初一小会儿,怕在房间里待太久反而引起简白的疑心,于是转过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边的椅子旁,椅背上挂着景初刚刚缓下来的裤子。他小心翼翼地在景初的裤袋里掏了很久,然后找到一串钥匙,小心翼翼地分辨了好一会儿,偷偷从那串钥匙解下一只,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室。
景初是下半夜才醒过来的,哦不,应该说他是被简白摇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看到简白满脸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焦虑,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想问简白想怎样,然而这个老男人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
“阿初,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景初顿时一个激灵,一般来说当有人说这番话就意味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要出事,他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我爸出了什么事?!”
简白没有直接回答景初,而是把景初拉起来,镇定地说:“你先穿好衣服,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医院!”
在灾难面前,这个老男人没有自乱阵脚,而是极为冷静且思维清晰地处理景初和善后事务。在这一刻,这个老男人表现出极其强大的控制能力,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挡着。
可即使简白没有明说景初也知道一定是景向晚出事了,而且是非常大的事情!
这几天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这时候景向晚再出什么事情那真的是比世界末日还要令人恐慌而且可怕的灾难!景初被这接二连三的重创打击,心脏承受不住几乎要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不过在简白的影响下终于勉强控制住自己,只是身体因为莫名的恐惧抖得厉害,好几次都穿不上外套,最后还是简白替他一把套上的。
之后简白带着他往外跑,到车库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医院开去。
他们抵达医院急救室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凌晨的医院走廊空荡荡的,这本该是人们进出熟睡和甜美梦乡的时刻,但此时钱开却颓然地靠在急救室外面的墙上,怔怔地抬起下巴,目无焦距的盯着走廊正上方惨白的灯光。
刹那间景初脚下一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还是被简白半抱半搀扶着走到钱开身边。
可是走近钱开,看到对方身上的那件衬衣起码大半都染上猩红的血迹,那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景初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再也经受不住刺激,立马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简白连忙蹲下来拍拍景初的后背,最初的那一阵干呕过去后,才把景初抱起来放到不远处那一排座椅上,紧紧地把景初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