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黎金只是迟疑了一下,喉咙滚动仿佛有话要说,可终究被生生制止住了。然后她把连撇过一边,拖着行李箱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黎金扛着行李箱下楼的脚步声由沉重,渐渐变轻,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景初这时候才仿佛被惊醒一般,发了疯地冲下楼想要挽回黎金。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求求你别离婚好吗?我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了,可以吗?
然而景初没能追上黎金,就在小区大铁门外,他看到黎金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半个身子都钻进后车座里的时候,景初一面狂奔想大声喊妈你别走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最后出租车扬长而去,景初脱力似的跪在原地,把脸埋进手掌心里,可是他流不出半滴眼泪,也发不出哪怕一点点的声音。
☆、第三十七章 真的对不起
景初失魂落魄地走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依旧维持着打开的样子,屋里依旧一片狼藉。他走进门,才发现景向晚依旧保持跪着的姿势,他的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仿佛是在压抑自己,然而他的眼睛却非常红,就如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兽,似有些焦躁又有些无措地跪在地上,两眼毫无焦距地盯着地板。
景初了解景向晚,这个男人一向骄傲,就算在外面被人误解,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低过头。所以当景向晚跪在黎金面前求她不要走的时候,景向晚是用一个男人全部的尊严去挽救这段濒临破碎的婚姻。可黎金却还是走了,甚至毫无商量的余地。
心脏就好像被人撕裂一般,鲜血淋漓,撕心裂肺。
景初见状扑到景向晚身边,哭着把景向晚拉起来:“爸,我求你别这样,起来,你起来好不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如果我早知道这样……抱歉,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景初在这瞬间才情绪崩溃,他大脑完全处于当机状态,除了说对不起,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反应。
两年前当知道潘显对景向晚有外人所不齿的情感外,他就害怕将来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没想到,原来最终把这个家毁了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存在,这样为所有人所诟病的自己,这样被亲生母亲厌恶的自己……仿佛他的出生,充满了罪恶。
景向晚闻言,木然地转过脸,然后猛然惊醒一般,诧异道:“阿初你怎么回来了?”
景初泣不成声,只是凭借本能地把景向晚拉到沙发上坐下,一个劲儿地说道:“对不起,爸爸,真的对不起……”
景向晚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妻子刚刚执意跟自己闹离婚,而且不可挽回。最后景向晚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不止十岁,他闭上眼睛仿佛不想再看桌子上那张《离婚协议书》,只是非常疲惫地揉揉已经突起的太阳穴。
“不是你的错,阿初。”景向晚叹息道,“这样也好,我和黎金的结合本来就是错误,这个错误被我们延续了二十几年,今天终于到了修正错误的时候。”说完忽然睁开眼,抓起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和笔,把跟前桌子上的杂物都扫到地上,把协议平放到桌子上,哗哗地翻到最后一页,找到签名的地方,俯身签下名字。
然而景向晚的字还没落下,景初却像发了疯似的夺过协议,把这几张薄薄的纸藏到身后,拼命对景向晚摇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神乞求而可怜。
不行……在这一刻景初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景初一直以为自己是非常坚强而独立的,可在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懦弱无能。他甚至连发出乞求他们不要离婚不要拆散这个家的声音都发不出。
憋了很久很久,景初才勉励发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爸……求你……我……我不能……没有家啊……”
景初宁可像别的出轨的GAY一样,被父母暴打一顿软禁起来,或是直接被赶出家门口,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因为他出柜,父母亲竟然离了婚!
他简直不敢想象今后没有妈妈的生活,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样,一切都完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存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绝望无助的感觉,比他当年跟简白分手时候的感觉还要糟糕。
景向晚只是很悲伤地看着景初,良久都没有说话。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把笔丢在桌子上,靠到沙发,从裤袋里掏出烟,点上,然后默不作声地抽起烟来。
良久。
景向晚忽然幽幽地开口:“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妈原来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还以为我和潘显瞒得很好。”
景初听到‘潘显’两个字背脊顿时一僵,没有说话。
“阿初,我和你妈离婚这事儿不怪你。”景向晚继续说道,“其实我早该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是这样的结局。你妈是个非常喜欢逞强又倔强的女人,她那么骄傲,只要她知道我和她这二十几年来只有亲情没有爱情,迟早有一天会忍受不了而跟我提出离婚,何况如今……”说到这里景向晚仿佛意识到有些话不宜当着景初的面说出口,于是转换话题继续说道,“其实我跟你妈这样的结局也好,她是个好女人,应该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好好地过完剩下的日子。我和她都老了,现在过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我们就不在了。这样也好,也好……”
景向晚这话令景初非常惊心,说得好像明天景向晚就死了一样,这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
“阿初,”景向晚忽然转过头郑重其事地盯着景初的眼睛,说道,“你不要怨恨你妈,她这样做是对的,我不该继续拖着她,你能理解吗?”
景初死命地咬住下嘴唇,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觉得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像今天这样令人绝望到极点的事情了,他还不如就此疯了好。
他明白景向晚跟他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可他依旧不甘心,他不想让他们离婚啊……他们离婚了这个家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可最终他还是把《离婚协议书》还给了景向晚,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胸口闷痛得难以呼吸。他该怎么办?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和平离婚,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就好像无法改变每个人最终都会死亡一样……但大概不会有人理解,他把协议还给景向晚的刹那,他觉得自己仿佛死过好几回一样!
“我去收拾东西。”看到景向晚结果协议后,景初仿佛不敢看一般,刷地站起来,跑进厨房,然后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怎么会这样呢?才一个月的时间,现实忽然就变得这样难以接受:他记得二月份去学校的时候,他还开心地抱着母亲说等他以后在国外弄到绿卡后,也跟隔壁李叔叔一样把他们接到资本主义好好地腐败堕落一番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向晚已经签好离婚协议书了。然后他站起来走进厨房拍拍景初的肩膀,他早知道景初色厉内荏,性格就跟他妈妈一样,表面上很坚强其实内心非常虚弱。这孩子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遇到过什么重大的挫折。但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总要遇到一些苦难,苦难总是教人成熟。
之后俩父子再也无话可说,默默地一起收拾屋子。他们收拾了一下午才把家里收拾干净,为了不触景伤情,他们把黎金没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一个箱子里,而那些全家福照片,则单独用另一个箱子装起来,然后统统把东西都用胶布封好,塞到床底下。
然而当他们收拾好一切,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却忽然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家空了好大一块,就好像缺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傍晚快吃晚饭的时候简白给景初打电话,大概是看到景初那么久都没有回去,想问问今晚还回不回去住。可景初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简白’那两个字的时候,却连接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不想面对简白了,就如前阵子一样,他不知道该一怎样的表情面对简白。
这个家是因为他和简白才散的,终归到底,直接原因是简白前阵子把他们的照片发到网上。景初已经没有力气怪简白什么了,他如今只是觉得,他不该在这个家里继续跟这个男人甜蜜,他们都是罪魁祸首。
然而景向晚比景初要看开很多,匆匆扫了一眼景初的手机屏幕,又看到这孩子迟疑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景初的男朋友打电话催促他回去。
为了这个男人,这个家甚至已经散了。如果这个档口上景初再为这件事迁怒于这个男人,伤了他们之间的情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于是景向晚说:“阿初,要不你回去吧。”
“我不要!”景初想也没想就拒绝,今天才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个家已经够冷清了,如果这时候他把景向晚一个人留下,那实在太对不起景向晚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以及对方这样毫无理由地支持自己的恩情,“爸爸,我要留下来陪你。”
说完景初干脆挂了简白的电话,想了想给简白发了短信说今晚不回去了,然后直接把手机关掉。
景向晚愣了愣,只好无奈地勾勾唇角,从胸臆间发出一声叹息。
“阿初,你知道吗?我和潘显后来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我太骄傲了,这二十几年来我都在憎恨他当年为了出国,甚至连我们之间的感情都可以抛下。”景向晚旁敲侧击地说道,“但人往往就输在太倔强上,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多的怨恨都无济于事。如果你不能选择原谅,最后遗憾终身的会是你自己。”
☆、第三十八章 你们这是变态!
简白接到潘显电话的时候,景初已经回他娘家住了三天。这小破孩一直关着手机,简白以为是这孩子回家后被留在家里没法脱身,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干脆关了机,所以一直没怎么在意。
然而简白接通潘显电话,对方没等他开口,就劈脸问道:“你知道景初他爸妈这两天正在闹离婚吗?他们两家人吵得天翻地覆,都快打起来了!”
“什么?!”简白错愕。
“难道你不知道?”
“……”简白沉默,默认了潘显的说法。
那一刻简白完全形容不出心里的那种感觉,景初遇到了这样大的事情,可竟然连半个字都没有跟他提起,甚至还关了机!如果不是今天潘显给他打电话,只怕事情都过去了,他都不一定听说这个消息。
潘显见简白沉默,便知道对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于是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几天我想联系景向晚也根本联系不上,上他们家,甚至被景向晚赶了出来。我现在只知道前两天黎金跟景向晚签了离婚协议,景向晚他们家不同意,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硬是要人带她上门求黎金不要离,可最后据说是被人轰出来说,黎金家那位老人甚至指着老太太的鼻子骂她生出了个变态!”
简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个八十多岁上门求和的老太太都被人指着鼻子骂,景初的外婆家是又多仇恨景向晚?
“他们离婚的原因你知道吗?”简白问道。
“……不知道。”潘显的语调忽然低沉了下来,“我只能从黎金娘家的话里推断他们家可能知道景向晚也是GAY,可是没理由啊,都瞒了二十多年,没理由到这份上却忽然瞒不住……我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想帮他忙却被景向晚轰了出来。”
简白总算明白潘显为什么打这个电话过来了:对方担心景初他们家的情况,但因为身份比较尴尬,主动上门帮忙却被轰出来,所以对方只能找他。
于是简白说:“要不我马上收拾收拾,待一会儿就去阿初他们家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那样……当然是最好……”潘显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恳求道,“如果我也能帮上什么忙,麻烦你通知我一声。我现在非常担心景向晚和阿初,他们家肯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们父子身上,老太太又是个火爆脾气,我真的不敢想象……”
“好。”
之后这两个男人一齐沉默下来。
事实上简白和潘显打的交道不多,除了在社交场合彼此寒暄说点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像他们这个圈子,虽然人人的人脉都很广,但那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能成为朋友的不多。
但因为景初的关系,他们俩似乎一下子有了交集。可潘显却是被景初拉进黑名单的,简白也不会愚蠢地掺和在他们中间调停——这种招景初嫌的事情简白是不可能做的。于是他和潘显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有些微妙。
“对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