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教育之法,和这个时代古板的教育不同,柳乘风讲究的是多教多练,教半个时辰,再练两个时辰,而不是一味的灌输,只要真正动了笔,才能知道长处、短处,扬长避短。
等朱厚照写出第二篇文章时,果然进步显著,连柳乘风都不禁叫了一声好,虽然知道朱厚照聪明伶俐,却想不到能到举一反三的地步。不过这也是朱厚照肯用心,柳乘风的教育方法也还算得当,至少不会让朱厚照觉得太无趣,朱厚照全身心投入进去,这时候人的天份就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看罢了朱厚照的第二篇文章,柳乘风又叫朱厚照到近前来,开始细心讲解文章中一些用词不当的地方,朱厚照尝到了甜头,似乎也从中找到了乐趣,居然兴致更高昂了。
“再写第三遍……再琢磨琢磨,能不能写得更好。”半个时辰之后,柳乘风又抛下了一句话,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做太子老师的当然不能亏待了自己,唤刘瑾过来,道:“刘瑾,吃饭时间到了,把这东宫最好的菜摆上来。”
朱厚照道:“那我也用过了饭再写。”
柳乘风的脸色一板,这一刻周公、魏征、比干附体,苦口婆心地道:“殿下,别人都说读书废寝忘食,殿下岂能在写文章时总是惦记着吃饭呢?古代的贤人们悬梁刺股、照雪聚萤的读书,这才成就了一番事业,殿下现在锦衣玉食……”
朱厚照苦着脸:“师父不要再说了,再说本宫都要惭愧死了,我这就继续写文章,等文章写成了再吃饭。”
柳乘风很慈和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他不知道拍太子的脑袋算不算大逆不道,不过拍得习惯了,也就想不了这么许多,他语重心长地道:“殿下能这般刻骨,身为人师,我很感动,放心,我会给你留几根骨头和菜叶的,殿下好生写文章吧。”
朱厚照不禁无语,埋头去写文章了。
这一日下来,一直到了子时才睡下,一篇文章,朱厚照足足改了五遍,若是拿着第五遍和第一遍对照,朱厚照的进步十分明显。这一点,柳乘风早有预料,不过进步这么大,倒是让他不由吃惊,这么好的天份,只怕连他都做不到。
朱厚照已是倦了,回去寝殿倒头就睡下,柳乘风在自己卧房里脱下了靴子,张永为柳乘风打来了一盆洗脚水,笑嘻嘻地道:“柳师傅涤足再睡吧。”
柳乘风也不客气,脱了靴袜将脚泡在铜盆的温水里,张永上下打量柳乘风一眼,又是笑呵呵地道:“柳师傅,方才杂家听到刘公公说了一些话。”
柳乘风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张永说的刘公公自然是刘瑾,至于刘瑾在外头说了什么,他却是没兴致想听。
张永见柳乘风面色不动,微微一愕,道:“怎么?柳师傅不想听?杂家在外头,听到那刘公公说,柳师傅是什么东西?若是当年不是他领着太子殿下去和柳师傅碰面,只怕您现在还是个臭校尉呢。”
柳乘风听了张永的话并不觉得奇怪,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可谓是一蹿而起,刘瑾原本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个竞争对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这世上的事,永远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刘瑾原本只是想带着太子去看看热闹讨太子的欢喜,谁知道会多出柳乘风这么一个对手,心里肯定酸溜溜的。
柳乘风朝张永一笑,道:“张公公和柳某人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堆在张永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凛然的样子,慨然道:“刘瑾在柳师傅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却在背后中伤柳师傅,这样的德行,杂家瞧不惯,另外给柳师傅提个醒,要小心这东宫里有人暗箭伤人。”
柳乘风哂然一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说罢俯身下去擦拭了脚,道:“我累了,张公公也早些歇下吧。”
张永见柳乘风一副淡漠的样子,心里不觉得有点儿失望,只好端着盆儿蹑手蹑脚地出去,心里在嘀咕:“他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柳乘风却是躺在榻上,用双手撑着后脑平躺,心里想:“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第九十八章:宁王不忿
月色如钩,正值春夏之交,东宫左近的花圃林园里的桂花树的芬香自小窗外吹拂进来,驱散了小殿里的潮湿闷热。
靠窗的八仙桌上,柳乘风、朱厚照、刘瑾、张永四人各据八仙桌的一处桌脚,冉冉的烛光下,朱厚照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捋起了袖管狠狠地将一只小方木头砸在桌上。
“自摸,糊了!”
坐在边上的刘瑾、张永二人脸上的肌肉都是抽搐了一下,一副很是肉痛的样子。
柳乘风凑过身去,把朱厚照桌上的一排木块全部翻开,白了白眼道:“这是炸糊,通赔!”
朱厚照怒了,扬着手中的单章道:“你上一局也是这样糊的,为何我却不行?”
“有吗?”柳乘风的脸色古波不惊,慢悠悠地道:“我方才是七小对,你这是什么?”
“你麻痹!”朱厚照大骂一句。
“草!太子殿下,你骂人!这是谁教你的?”柳乘风的眼中迸射出怒火。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是你!”
柳乘风呆了一下,随即哂然一笑,道:“是吗?就算是师父无意之间说了些污言秽语,你也不能学,师父还教了你八荣八耻,你为何不记在心上?”
朱厚照的脸色露出一丝惭愧,柳乘风看在眼里,心里说,这孩子其实本性还是很好的,至少还知道惭愧。
朱厚照又抬起头来,道:“师父,不对,你方才也骂人了。”
柳乘风道:“为师是斯文人,哪里骂人了?”
朱厚照道:“你说‘草’!”
柳乘风瞪大眼睛,道:“师父有说过吗?”他的眼睛朝刘瑾和张永看过去,刘瑾把眼睛别过去不去理他,张永却笑呵呵地朝他点头。
柳乘风道:“就算说过,草也不是骂人,难道我草你也算骂人?”
“就是骂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朱厚照气得肺都要炸了。
柳乘风老脸一红,语重心长地道:“师父说不是就不是。”
“好,师父,那我草你!草!草!草!”朱厚照比了中指,朝柳乘风一阵乱比划。
柳乘风无言以对,再不敢吱声了,只好叹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刘瑾笑嘻嘻地在旁道:“殿下、柳师傅,依杂家看……”
他话说到一半,朱厚照已经气呼呼地甩袖道:“没让你张嘴。”
刘瑾讨了个没趣,嫉妒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乖乖地坐了回去。
柳乘风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明日还要去宫里与朱宸濠比试文章,早些睡吧,喂,都别急着走,咱们打麻将的钱先来算一算。”
柳乘风舔舔嘴,操起搁在手边的算盘,啪哒啪哒地打起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是面面相觑,一副很是胆战心惊的样子。
一阵噼哩啪啦之后,柳乘风抬起头来,道:“太子殿下,你欠七百三十二两,刘公公,你是一千二百四十三两,张公公的最少,三百五十四两。柳某人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柳某人的做事风格,凡事低调嘛,这尾数我就不要了,拿钱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傻了眼,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哪里有这么多?”
刘瑾要哭出来,他一年的薪俸也不过百来两,这两个时辰几圈下来,居然就到了一千二百两,便是卖身为奴也凑不齐啊。也怪他输红了眼,一开始说好是一百蚊一局,后来涨到了十两、五十两银子,想不到现在居然赊欠了这么多银子。
柳乘风正色道:“师父的为人,殿下信不过?好,信不过我就一局一局来和你算……”
“不,不必了……本宫……本宫现在手头上没有这么多银子。”
“是啊,柳师傅,太子殿下都没有,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更没有了。”张永赔笑道。
柳乘风打个响指,道:“简单,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钱就写张欠条嘛,就算你们三分利好了,是利上利……”
利上利……这就是驴打滚了。
不过柳乘风管不了这么多,拿了笔墨纸砚,飞快地写了欠条,分别叫三人画押,才拍拍手道:“明日就是殿中比试了,太子殿下也该收收心,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给朱宸濠见识见识殿下的厉害。”
朱厚照输了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柳乘风见他懒洋洋的,振臂一呼道:“打那狗日的朱宸濠!”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MB的朱宸濠!”
※※※
十日之期已经过去,前九天,柳乘风每天清早就开始给朱厚照讲故事,或是到这东宫的花园闲逛散步,看了一株花,或是讲到了哪个人物,便教朱厚照先想一想,感悟之后,再动笔写文章,之后再一遍遍地给他讲解、修改,这样的教育方法让朱厚照兴致盎然,朱厚照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四五十篇文章写下来,虽然不至于得心应手,可是引经据典和采用词句方面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生涩了。
柳乘风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丢人就好,若是能超水准发挥,那就更好不过。毕竟朱厚照的对手不是进士、秀才,而是一群草包宗室,这些人也就在朱家的圈子里还能得意一下,出去随便拉一个秀才出来,也足够震慑全场了。
到了第十天,柳乘风居然不教朱厚照读书了,而是叫人刻了麻将,教朱厚照打麻将,这么做,自然是要让朱厚照好放松自己,免得他紧张,麻将这东西,制作起来本来就不麻烦,再加上这是东宫,只要柳乘风一句吩咐,立即有太监请来工匠照做,一个时辰也就能制出来,大家凑在一起,‘小赌’怡情倒也是一件美事。
柳乘风叫人撤了麻将桌子,收了拮据,大家便各自散去,回房睡了。
黯淡的月色照在这东宫的琉璃瓦上,桂花树亭亭玉立在月影之下,柳乘风在这长廊里发了一会儿呆,借着月光,也回了自己的卧房。
若说他不紧张也是假的,这一场比试事关着他的前程,能否得到皇帝的青睐,做这天子门生,也只能孤注这一掷了。
“但愿……明日能取胜吧!”柳乘风在心里想着,幽幽地吁了口气。
※※※
一大清早,北京城里雾蒙蒙的,更夫打了最后一次更,已是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去歇了。北京的内城与外城不同,若是外城,这个时候街上想必已有了不少的人影,各忙各家的生业开始奔波起来。而内城这边却是宛如旷野一样的寂静,连也夜里悬在各家府邸门前的灯笼,此刻也都熄了。
偶尔,会有几家府邸开了侧门,会有几个小厮、家仆出入,不过这些人都知道规矩,都尽量地蹑手蹑脚,像是生怕吵到了谁家的贵人似的。
闵梳台的东面,是一溜儿衙门,其中最宏伟的自是那鸿胪寺了,鸿胪寺占地极大,连绵数百丈,与皇内城遥遥相望,高拱的围墙之下郁郁葱葱,亭台楼阁络绎不绝。这儿与后世的国宾馆类似,是接待各藩国使臣的场所,往常的时候,这里大多是静籁无声,住的人极少,出入的也都是清扫、修葺的差役,可是这几日却大大不同了,藩王们络绎到京,都已安排在这里住下,各藩王之间,天南地北,虽说百年前是一家,可是却都素未谋面,谁也不认识,于是大家所住的居所也都是曲径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藩王、王子其实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个而已,可是带来的仆役和随扈却是不少,这么一大帮子人,操着各种口音,自然让这里多了几分生气。
辰时刚过,鸿胪寺的大门已是张开了,从那幽幽的门洞里走出三三两两的人来,打前的是提着灯笼弓着身给主人照路的仆役,再后头就是几个随扈,而此刻,两个华服之人肩并肩的踱步出来。
年长的那个,戴着王冠,身披四爪蟒袍,大腹便便,富贵逼人。
跟随在这年长之人身后的,则是一个蟒袍的青年,生得颇为俊朗,眉宇之间隐含着几分锐气,那一双眸子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两位王爷,看着点路走。”前头打灯的奴仆谄笑着提醒。
不过这二人却并不理会,瞧这亲昵交谈的姿态却像一对父子,一门二王,大明朝不是没有,不过当下,却只有宁王和上高王两人。
宁王朱觐钧看了看这天色,慢吞吞地道:“这时间过得真慢,也不知宫门开了没有。”
上高王朱宸濠朝父王笑了笑,道:“父王是迫不及待要让皇上和太子出丑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次机会,父王还真有点儿等不及了!”朱觐钧淡淡一笑,肥头大耳的脸上变得有些红润起来,继续道:“咱们宁王一系吃了多少亏?到现在,咱们的祖宗还被天下人笑话是小丑,宸濠,你看……”朱觐钧用手遥指着薄雾中的紫禁城轮廓,朝那轮廓叹了口气,道:“先祖就在这里被燕王赶出了京城,这一去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他们住在紫禁城里,手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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