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穿着一身崭新的斗牛服进来,头戴着七梁冠,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他进来之后想来也见了萧敬可是只当没有看到,正儿八经的朝朱佑樘行了礼,口里道:“微臣柳乘风见过陛下。”
朱佑樘笑道:“你总是这么多虚礼,朕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外人的地方不必这么多虚礼。”
他的话透着一股子亲近,不过一边的萧敬似乎也感受到了皇上给自己的一点优渥,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如此,而萧敬就站在这儿,这里头是否传达着他萧敬也不是外人的意思?
柳乘风便直起身子来,道:“微臣是来谢恩的,这虚礼当然还是要一些。”
朱佑樘只是微微一笑,道:“谢恩?谢什么恩?”
柳乘风道:“微臣是代子谢恩。”
朱佑樘莞尔一笑,看了一眼萧敬,道:“不必忙着谢,恩旨还早着呢,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怕朕反悔一样,你放心,你的儿子出世的时候,就是朕封赏的时候,来,赐坐吧。”
萧敬亲自给柳乘风搬来了座椅,柳乘风大剌剌地坐下,朝萧敬点头示意,萧敬木然的退到一边去,柳乘风才道:“微臣来这正心殿,其实还有一件天大的事非要禀告陛下不可。”
他故意把事情形容成天大的事,其实就隐含着另外一个意思,这件事太大,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殿中的其他人只怕得回避一个,柳乘风所说的其他人其实就是萧敬,只是用很隐晦的言辞来下逐客令而已。
朱佑樘不由道:“哦?方才萧公公说有天大的事来通报,现在你又来了,怪哉,想不到这世上天大的事都撞到了一起。”
他这么一说,柳乘风与萧敬对视了一眼,双方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警惕的意味,这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柳乘风不由奇怪的道:“是吗?原来萧公公也是来禀告的,只是不知禀告的是什么?”
朱佑樘看了萧敬一眼,萧敬笑吟吟地答道:“公爷,说的是一个案子。”
萧敬自然不愿意透露出太多,这种事东厂已经插手,他可不想让锦衣卫插进来,功劳若是抢去了,这东厂以后真的没脸见人了。
柳乘风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道:“案子,是宁王的案子吗?”
柳乘风一语道破天机,让萧敬很是被动,从一开始萧敬便以为这个案子是东厂独享,他处处设防,为的就是不教外人侦知,想不到这柳乘风居然还是知道了,萧敬抿着嘴不吭声算是默认了此事。
柳乘风继续道:“哎,想来萧公公说的事和我要说的只怕并无二致了,我要说的也是宁王的事,说来惭愧,竟是让你们东厂抢先了一步。”
第七百五十四章:乱斗
萧敬只是讪讪一笑,抿嘴没有回话。
柳乘风也不再和他搭话,朝朱佑樘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身体不好,上次微臣虽是使诈骗了那宁王一回,可是微臣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那宁王迟早会发现猫腻,他早有反意,动手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微臣以为,与其朝廷坐以待毙,不如朝廷立即着手铲除宁王在京师的党羽,唯有如此,才能削弱宁王的实力,兵家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朝廷的底细都被宁王摸了个底朝天,这对将来的平叛极为不利。”
朱佑樘脸色凝重,微微颌首道:“你说得不错,此事关系重大,朕闻之亦是忧心如焚,你自己说,怎么个查法?”
朱佑樘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禁往萧敬那边看过去,萧敬咯噔一下,心里说,方才和皇上说的那些事万万不要透露出去才好,他虽然和柳乘风不太和睦,可是这公爷一向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说穿了,萧敬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和任何人面对面的冲突,更何况直面冲突的是眼下最如日中天的廉国公?
柳乘风想了想措辞,道:“现在的线索只有一个,这个拥有名册的人身份非同小可,连宁王都依赖此人,可见此人的地位远在千户和档头之上,这样的人满京师又有能几个?宁王是什么人?他是天潢贵胄,是觊觎社稷,想掂量九鼎之重的人,这样的人眼高于顶,多半自诩自己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能被他看重的,微臣伸出手指头也就这么几个。”
柳乘风脸色肃然,随即又道:“可是京师这么些人,微臣左思右想,却都一一排除了,微臣愚昧,却总算还知道这几个人无论是哪一个都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柳乘风说完话便瞥了萧敬一眼,话里有话的道:“萧公公想必也是如此想的吧?”
柳乘风故意这么问,其实就是有个预感,这老阉货肯定会忍不住想坑自己一把,这两年东厂被压得太憋屈了,萧敬手里头没有底牌,巧妇无米,在深宫内苑里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能时刻与皇上相伴,保证圣眷不衰。可是坏处却是大多数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在外朝很难施展太大的拳脚。萧敬想在外朝和柳乘风争是争不了的,锦衣卫的权势一度膨胀,真要硬碰硬,完全可以将东厂彻底碾压,东厂那些人从前趾高气昂,现在放到外头在锦衣卫眼里就是一帮子杂碎,所以萧敬想翻盘不能来硬的,肯定是来阴的。
柳乘风扯开嗓子一问,萧敬再厚的脸皮也吃不消,他淡淡一笑道:“是这个理,杂家和皇上说的也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杂家也想不通,明明根据那些人所说,此人乃是极尊贵的人物,可是怎么算来算去总觉得似有不妥呢?”
朱佑樘的眼眸深邃地扫视了二人一眼,分明看出了二人之间暗里的猫腻,不过萧敬方才对他说的话他却没有点破,只是道:“既是如此,按你们的意思是这案子查不下去了?这些乱党余孽还得盘踞在京师,四处为宁王打探消息,为虎作伥,若是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朕岂能无动于衷?”
朱佑樘神色冷峻的继续道:“朕的身子是不成了,原本想亲手解决宁王,可是奈何天公不作美,将来朕若出了什么意外,太子登基之后宁王必反,朕这做父亲的难道要将这烂摊子留给太子?”朱佑樘狠狠地敲了敲案牍,咯咯作响,正色道:“朕也知道这案子要查下去不易,可是非查不可,花名册一定要弄到手,只有这样,朝廷才能长治久安,不让反贼有机可乘。厂卫全力以赴吧,谁能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朕必定悬以重赏。”
重赏二字,让萧敬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太需要一个功劳了,他不禁看了朱佑樘一眼,道:“奴婢敢不尽心用命!”
柳乘风也点了点头,道:“天网恢恢,宁王行事再密,也迟早露出马脚,陛下既然要查,微臣定全力以赴。”
朱佑樘微微笑了笑,看着柳乘风道:“朕新的过你们,你们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朕其实也知道,你们东厂和锦衣卫在暗中较劲,今日朕索性抛出个彩头吧,谁把案子查出来,朕赐蟒袍一件。”
蟒袍在这明朝是有许多种类的,有寻常意义的蟒袍,可是朱佑樘口中所说的蟒袍意义自然不同,那是一种王爷所穿的龙袍,不过真正的黄袍绣着的是五爪金龙,而寻常的龙袍只有四爪,在传说之中,只有五爪才是真龙,四爪非龙似蛟,因此大家习惯了称为蟒袍。
朱佑樘可算是出了血本,别看只是一件衣服,可是许多时候一件衣服就代表了许多的含义,正如皇帝绝不容许有人穿黄袍一样,但凡有人私藏黄袍便是造反谋逆,非要抄家灭族不可。因为在礼法森严的时候,一件衣服,一个区分尊卑的配饰都代表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柳乘风和萧敬二人谢了恩,一道从寝殿中出来,柳乘风不愿搭理萧敬,这老家伙像一条毒蛇,倒并不让柳乘风太太多害怕,以柳乘风现在的身份地位还真说不上怕他,只是觉得恶心,感觉和他在一起,说着话总有点汗毛竖起的感觉,这种感觉柳乘风很不喜欢。
他抬腿要走,萧敬却是笑吟吟的唤他:“恭喜廉国公,若是这案子破了,穿上了御赐蟒袍,公爷当真是要风光无限了。”
柳乘风只得含笑对着萧敬,回敬了一句,道:“这算什么,倒是东厂若是破了案子,萧公公穿上了这蟒袍那才威风,只怕连汪直都比不过。”
这话也够恶心的,一个太监穿着亲王、郡王的衣衫,柳乘风分明是说萧敬若是穿了这衣衫肯定是沐猴而冠。
萧敬没有生气,道:“那么杂家就想看看,你我是谁先把案子查出来。”
柳乘风撇撇嘴:“那么就预祝萧公公能胜一回了。”
萧敬吟吟笑着假装没有听出柳乘风的弦外之音,朝柳乘风点了点头,告了声还有事要去做,随即便长身而去。
柳乘风也举步出宫,他想不到原来东厂也提早收到了消息,如此一来,这个案子除了要顺藤摸瓜,同时还要提防着这些东厂的番子,萧敬郁闷了这么久,这一次肯定是全力以赴,无论如何也得得了这个彩头,否则他这秉笔太监兼东厂厂公当真没有脸面在这一行里混了。
对锦衣卫来说眼下这个局面就算是想不尽心用命也是不成了,蟒袍是一回事,厂卫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能忽视,锦衣卫没有输过,也不能输。
※※※
司礼监。
冉冉的大红烛将这幽森的值房照的通亮,火光跳跃之下一个太监的脸透出了半边,这太监的左颊上留着一道猩红的刀疤,整个人显得很是阴沉冷峻,他直挺挺地跪在值房里头,一声不吭,与这昏暗似乎融为了一体,成了一具雕像。
萧敬则是提着笔看着一份份从内阁递来的拟票,哪些皇上吩咐过要批红的,那些是要盖玺的,哪些是留中不发的,各种五花八门的票拟都必须赶在明早之前送回内阁。
此时已到了子夜,子夜时分,天气渐渐凉爽起来,百日的酷暑被一股子清凉取代,萧敬加了一件镏金丝的丝绸外衫又埋首在案牍看了半个时辰,才吁了口气,整个人伸了个懒腰。
他这秉笔太监从前有名无实,原因没有别的,就是皇帝太勤快,勤快的他根本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从前的时候他怀念成化年间的时候,成化年间的时候司礼监几乎独断所有票拟,内阁那边无论有什么事,没有司礼监的点头是不能执行的。可是现在呢,现在倒是像成化朝了,当今皇帝病重,已经不能操劳,大多数票拟只能让司礼监来批红,可是萧敬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老了,已经没有了成化朝时的精力,也揽不到这权,半宿下来,他整个人已经感觉全身都已僵硬,骨头伸展开来咯咯作响,许多关节酸痛得厉害,他不禁咳嗽几声,招招手,一边的太监早已看到了他的眼色,立即端了一碗半温的参汤来。
喝了汤,萧敬阖眼,似在假寐,可是半柱香功夫之后,他突然问:“几更天了。”
“祖宗,快二更天了。”方才为他端参汤的太监笑吟吟的回答。
萧敬叹了口气,道:“这时间过得真快,如白驹过隙一样,一转眼又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哎,一转眼啊,一转眼就行将就木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决战京师
萧敬抱着茶,长叹了口气,随即幽幽道:“杂家这辈子是差不多了,历经三朝,蒙受天恩,这一辈子也无憾了。可是杂家说句不好听的话,杂家是没几年活了,落个寿终正寝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们这些奴婢只怕是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他的手掌拍在案上,继续道:“可是你们呢,厂卫、厂卫,东厂和锦衣卫职责重叠,原本还能各司其职,可是等到锦衣卫处处压在你们头上,一步步取代你们,让宫里看你们是窝囊废,见你们没有一点用处,这东厂只怕也完了,没了东厂,杂家照样还能在司礼监里公干,照样还能在皇上面前伺候,你们就没了衣食,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下头的几个太监一个个不敢吭声,那脸上带着刀疤的太监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凛然之色,萧祖宗的话确实不是危言耸听,正如他说他的那样,没了东厂,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一辈子默默无闻,没有油水,没有身份,阉割了身体,难道换来的只是碌碌无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回不去了。
萧敬抚着案牍,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慢悠悠地道:“想要混东厂这碗饭,想做皇上的狗,就得有本事,就得拿出一点能耐来,没有能耐,皇上要你们有什么用?”
“奴婢该死,让萧祖宗费心。”那刀疤太监连忙俯首叩头。
“该死有什么用,得拿出点本事来。”萧敬慢悠悠地道:“没本事自然该死,想活就得能办事,这宫里头人吃着人,宫外头也是人吃着人,要嘛吃人,要嘛任人宰割,这一次是你们的机会,抢在锦衣卫之前把案子告破出来,你们就是有用之身,可要是仍像从前那样的碌碌无为,那么皇上要你们有何用?何灵……”
这刀疤太监就是何灵,从前是四川当地专管盐铁的镇守太监,那里群山莽莽,盐枭们活络频繁,为了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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