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的不是崇尚武力,而是先明白事理,知晓忠义才是最紧要的。再者说,考试晋升不失公允,也避免有人任人唯亲,这也是一桩好事,至于有人攻讦微臣,微臣并不以为意,因为微臣知道,别人不知道微臣的用意,可是陛下一定知晓。”
这一句话算是柳乘风的神来之笔了,第一句,是暗示柳乘风是按着皇帝心意去做的事。话外之因是,皇上让我怎么做,所以我怎么做了。下一句便拿捏住了朱佑樘的心思,告诉皇上,大谈读书的重要,而读书本就是朱佑樘的爱好,这第二句话也契合了朱佑樘的心思。
这最后一句,则是表明自己的心迹,告诉皇上,自己并非是弄权,你看,我若是弄权,又怎么会弄出个考试出来,正因为考试公允,全凭的是大家的本事。若是柳乘风弄权,何不自己指派官员?
末了,柳乘风还不忘加一句,别人说三道四他一点都不在乎,这意思是说,他并不怕得罪人,他为的不过是朝廷着想,若是有人瞧他不顺眼,随他们指摘好了。
其实临末的最后一句才是柳乘风的点睛之笔,身为天子的对臣子再宠幸,可是一旦有了信任危机,那么一切的宠幸都是假的。而柳乘风之所以深受信任,就算是周成死了也未曾动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柳乘风敢得罪人,皇帝可以容忍权臣,也可以容忍臣子桀骜不驯,甚至有些时候,可以容忍臣子犯法,可是有一点,当一个臣子过于完美,又或者是得到朝野的交口称赞,那么这个人就不免要有所提防了?因为这样的人一旦怀了异心后果都是很严重的。
正如那汉末的王莽一样,此人被人称作君子,在没有揭开自己真面目之前,哪个对他不是赞叹不已?哪个不说他是至诚君子?
柳乘风心里明白,自己越是饱受争议和攻讦,其实地位反而更加稳固,所以他在最末加了一句这样的话,别人说三道四他柳乘风不在乎,随他们骂去,全天下人反对他他也可以无动于衷,他在意的只是皇上的想法而已。
这才是忠臣,才可以放心去用。
柳乘风的一席话,正中朱佑樘下怀,不由呵呵笑道:“你就是太莽撞和不经事了。不过这考试的法子确实颇有几分见地,只是既是考试,为何还要考算学?”
这个时代,算学只能算是杂科,登不上大雅之堂,朱佑樘有此一问倒也没有出人意料。
柳乘风抿抿嘴道:“陛下,锦衣卫又不是秀才,除了必要的经史需考一些之外,学一些杂科其实也并不坏。算学虽然不是正途,学在身上也不是坏事。”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好吧,锦衣卫的事朕也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拿主意。”随即他叫人上了茶来,君臣二人喝了茶,说话更随意了一些,朱佑樘身体虚弱,喝过一杯茶之后,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态,他谈了口气道:“朕现在只觉得时间很不够用,恨不能一个时辰拆成两个时辰来花,是了,西宫那边让你打听翰林的消息是吗?”
柳乘风点头道:“半个月前,娘娘曾委托过微臣去打听一下,微臣也已经给坤宁宫那边递过条子,翰林院里头还真有个新晋的翰林,是了,此人姓江,想必陛下也知道他,他年龄不大,却不知何故至今没有婚配,娘娘似乎颇为属意,还让我去问过了生辰八字。”
朱佑樘叹了口气:“这江爱卿也算是才子了,年纪也是不大,相貌也是出众,如今在翰林院里,朕见他倒是个人才,只不过……若是真的将公主下嫁给他,他也未必会肯,宫里自然也不能强逼,其实若不是朕这病情,还真不舍将公主这般的下嫁出去,你怎么看?”
柳乘风见朱佑樘对那姓江的印象也是不错的样子,心里明白,只要那姓江的同意,多半此人就是驸马了。本来这公主下嫁跟他屁的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听了皇帝的话,竟是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想了想,柳乘风道:“既是翰林,才学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品性如何?”
朱佑樘显然对读书人有特殊的偏好,直截了当道:“他的文章朕看过,看其文章便知他的品性不坏,朕现在担心的,是他到底肯不肯,若是宫里去问,若是为他拒绝,朕的脸面也不知往哪里搁了。”说罢深深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柳乘风这才恍然大悟,他娘的,原来皇上召自己入宫,想要说的并不是那些弹劾奏书的事,而是想让自己牵线搭桥去做龟公,他心里很是不舒服,至于哪里不舒服也说不上来,于是干脆装傻充愣,呵呵笑道:“陛下,今日天色不错,整日呆在这殿里对身子可不好,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朱佑樘自觉得自己已经给了这个家伙足够的暗示,可这家伙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摇摇头:“不去,朕现在在和你商量太康公主的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柳乘风道:“太康公主下嫁,微臣是外臣……”
“你是外臣吗?”朱佑樘那洞察人心的眼眸看着柳乘风,似笑非笑地道:“论起来你也是太康公主的姐夫,这也是外人吗?朕直说了吧,待会儿出宫,你就去寻江爱卿一趟,去探探他的口风,若是他有此意,立即报入宫来,还有他的生辰也务必要细问清楚。这是旨意,不得违抗,知道吗?”
柳乘风无奈,只得接了旨意,愁眉苦脸的出了宫。
这柳乘风一走,从正心殿的耳房边却传出一声清脆的低咳,朱佑樘抬起头向耳房方向道:“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却见张皇后从耳房中迤逦着长裙出来,张皇后显得郁郁不乐,走到朱佑樘身边,道:“陛下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朱佑樘抓住她的手,温和道:“好多了,你不必牵挂,事情朕已经和柳乘风交代清楚了,只怕很快就会有消息来。”
张皇后吁了口气,道:“陛下难道没看出,柳乘风很不情愿去打探这个消息?”
朱佑樘微微笑着喝了口茶,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肯也是应当的。”
张皇后却是蹙眉道:“臣妾想说的是,难道陛下没有看出,柳乘风对朵朵颇有几分情谊?”
“啊……”朱佑樘不可置信地低呼一声道:“朕为何看不出?”
张皇后嗔怒道:“你整日只知道署理政务,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了,又能看出什么来?”张皇后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精明,道:“臣妾不但看出这柳乘风对朵朵有些情谊,还知道朵朵对他……”
身为人母,这种事自是不便再说出口。
朱佑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是万万不成的,柳乘风已有妻子,再者说,已经娶了龙亭郡主,岂可再让公主下嫁于他?”
张皇后抿着嘴,道:“臣妾也是这个意思,柳乘风这个人什么都好,若不是他已婚配,臣妾说不准还真的会动这个念头。可是既然已经有了妻子,此事就不容考虑了。所以臣妾就更急着将这丫头嫁了出去,早些嫁了出去,也省的她胡思乱想。”
朱佑樘脸色阴晴不定的叹了口气,道:“是啊,你说得对,早些嫁出去的好。朕明白了,你特意让朕去把柳乘风招来,让他去问江爱卿的意思,是不是想暗地里告诉柳乘风,令他收收心?”
“有吗?”张皇后却是吟吟一笑,矢口否认。
第六百七十一章:利
内阁值房。
柳乘风入宫的消息早已递了进来,值房里的一些文吏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前个儿的时候,刘健刘学士突然拉了一个人来吩咐,说是廉国公那边有什么动静要随时禀告。
原以为只是刘学士刚刚起复,对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异常关心。可是接下来李东阳在前日的正午居然也是悄悄叫了个人去吩咐,清早的时候谢迁谢学士也都是如此。
这三个内阁学士,竟是不约而同地关心起那廉国公来,这岂不是怪事?
所以柳乘风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有人及时来通报,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
可既然三个大学士都关注,偏偏在这值房里大家就算偶尔闲谈也是兴致勃勃的议论近来官学筹建的事,对那柳乘风却是只字未提,这种异常的举动实在教人有点看不清了,正午的时候,照例有太监从前御膳房送来糕点和茶水,刘健与李东阳、谢迁也都不约而同地停止里手头的拟票,一齐到耳房那边的炕上一边喝茶一边填饱肚子。
他们所议论的,还是官学的事,现在朝廷为了教科书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据说在礼部那边还有人打起来了,气的李东阳脸都有点发青,就差没有拍桌子,不管怎么说,这个礼部尚书是他兼任的,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管教无方。
礼部如此,国子监、户部、鸿胪寺这些衙门也是差不多,只是有的地方闹的凶些,有的地方还不至于闹到惊天动地的地步。
刘健对这件事没有表态,事实上不只是他,谢迁和李东阳二人也都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他们的身份不一样,是不便表态的,所以只能含糊,可是谁知,内阁越是这样含糊不清,反倒助长了下头那些人的气焰。
原本一件好事,现在只剩下闹心了。
谢迁喝了口茶,终于忍不住看了李东阳一眼,道:“李公,听说那张梦如说要打官司?哎……闹成这个样子,真是斯文扫地。哪有礼部的主事跑去大理寺递状纸的?”
李东阳沉默了一下,道:“老夫看,那席钟也脱不了干系,就算是争辩,也不能对人动手,席钟是老夫的门生,昨日他还来府上见我,老夫叫他去给张梦如道个歉,说一句好话,你道他怎么说?他居然说张梦如妖言惑众,歪曲经义,这是活该。”李东阳摇摇头:“为了这个,竟是连老夫的话也不听了,罢罢罢,他们喜欢闹就随他们闹去,他们不要面皮,老夫索性由着他们,倒要看看他们要争吵多久才够?”
刘健听了,不禁莞尔一笑:“宾之,话不是这么说,该管的还要管。”
李东阳只是摇头叹气。
谢迁将茶盏放下,面带怒色的道:“要我说,这事和那些报纸也分不开关系,那些报纸现在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家报纸捧这个,那家报纸又捧那个,还嫌不够乱的。”
李东阳想了想,道:“这件事不能再争下去了,否则不但这朝廷四分五裂,这朝廷的脸面也不知怎么搁。皇上那边虽然没做声,可是想必也是怫然不悦。老夫倒是想了想,这教科书的事嘛,也不必都完全一样,让各学堂自己去挑选吧,要争,也要地方上这些人去争,朝廷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
刘健颌首点头,李东阳的意思,就是把这个权利放到底下去,底下可以去争,可是朝廷各部这边还是少些火药味的好,否则难免让人笑话。对于李东阳的主意,刘健倒说不上好坏来,不过他知道,学堂的事本来就是礼部管着的,李东阳又是礼部尚书,他也不好驳了李东阳的意思。
正说着话,外头一个文吏急匆匆的进来,禀告道:“廉国公出宫了……”
出宫了……
刘健脸色没有丝毫表情,李东阳则是故意低头去喝茶,谢迁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用手指头敲着榻上的茶几。
刘健挥挥手,那文吏连忙下去,耳房里只留下了三个人,刘健看了两个人一眼,终于开了口:“锦衣卫现在是越发如日中天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很快就引起其他二人的共鸣。
是啊,锦衣卫不但是亲军,再加上又有监察之权,本来这权利就已经不小,历来受人诟病。到了弘治朝之后,在内阁的努力之下,已经将它的权利压到了最小的程度,可是谁知人家来了个触底大反弹,一下子成为天下第一大衙门,职权之大,令人咋舌,所辖的人员之多,也是前所未有。
对于这件事,自然引起了内阁的警惕,这锦衣卫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力量,而且日益膨胀,刘健担心,长此以往,这天下人只知道北镇抚司,却已忘了内阁了。
这样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事实上,锦衣卫争取到的许多权利已经和内阁重叠了,内阁原本负责朝廷的开支,手掌财权。可是锦衣卫现在却是捏着几个钱袋子,而且每年的进项比之户部那边收的那点税收还要多得多。地方衙门那边就更不必说了,一旦这些缉事局在各省站稳了脚跟,以锦衣卫现在的财力支持和强大的实力,这些缉事局必定会成为不亚于三司的实力。
其实柳乘风那个平安牌子的策略,刘健是很欣赏的,为国聚财不算什么坏事,更不必说,柳乘风一个聚宝楼,一个平安牌子,等于是将朝廷收不上来的商税彻底的收了上来。偏偏平安牌子的安排,却是那廉国公争权的工具,锦衣卫现在也负责收税了,那还要户部做什么?虽说人家打着的是卖平安牌子的由头,其实说穿了就是收税。
刘健刚刚起复,原本就不想惹是生非,而且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柳乘风还曾算他半个盟友,可是站在内阁的角度,他对日益膨胀的锦衣卫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