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此时此刻一动不动,显然已经陷入了深思。他现在要决断的,是如何善后的事。
第六百五十二章:了断
朱佑樘的表情很凝重。
这场阴谋牵涉到了藩国的使节,牵涉到了内阁大臣,还有宫内的太监,甚至还有万通这个‘皇亲国戚’。
几乎每个人都是尤为敏感的人物。
若是此事公布于众,绝对是一桩天大的丑闻,朱佑樘已是接近油尽灯枯之人,所剩的时日也不多,他自然不希望这个丑闻宣扬出去。
可是这些人怎么处置呢?
他感到了一丝为难,他眯着眼,蜡黄的脸颊微微抽搐,手不禁按在腿上,良久他抬起头来,慢吞吞地道:“朕要静一静,你们所有人都退下。”
大家当然知道皇上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谢迁此时失魂落魄,满心想着皇上身体的事,听了朱佑樘的话,六神无主的作揖看了朱佑樘一眼,无言离开。萧敬则是尾随在谢迁之后,而那刘吉自是被几个校尉提走,柳乘风转身要走,朱佑樘突然唤他:“柳爱卿,你留下,朕有事与你相商。”
柳乘风驻足,恭顺肃立。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个干干净净,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想不到这件事牵连如此之广,真真想不到……”他压了压手:“你坐下说话吧。”
柳乘风依言坐下,他此刻已经察觉到,皇上的身体是越来越孱弱了,心里不禁唏嘘,忍不住道:“陛下不必伤神,人有好坏,这人心隔着肚皮,陛下虽是圣明,可是偶有不能明察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再圣明的天子也有被奸臣障目的时候,陛下一时不察也是情有可原。”
“话是如此……”朱佑樘忧心忡忡的口吻道:“可是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天下必然流言四起,牵涉到了这么多人,朕难道要效仿太祖先皇帝吗?”
朱佑樘说到这里的时候,柳乘风心里咯噔了一下,所谓效仿太祖先皇帝,其实就是兴起大狱,毕竟牵涉了这么多重要的人物,这些人相互勾连,和造反已经差不多了,朝廷若是顺藤摸瓜下去,牵涉到的人更不知多少,旨意一下,天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了。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圣明,想必心里已有了主意,微臣不敢多言。”
朱佑樘不禁莞尔一笑,看着柳乘风道:“还是你知道朕的心思,罢了吧,他们闹也闹够了,这个案子不必再往下查啦,可是朕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一眼,此时立即明白了朱佑樘的心思,顺着朱佑樘的心思道:“微臣以为,这桩案子已经到此为止,权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朱佑樘皱眉:“可是这些乱臣贼子就不要惩处吗?”
柳乘风道:“惩处自然是要的,只是可以换个名目。”
说到这份上朱佑樘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内阁大臣勾结太监、皇亲、藩使谋杀朝廷命官,这件事必须要捂住。可是该如何惩处还是要如何惩处,只是这罪名却要换上一换。
他眯起眼,倒是觉得柳乘风所说的倒不失为一个良策,他淡淡地道:“那个王安倒是好办,让萧敬来处置吧,宫里的水井里有的是孤魂野鬼,就让王安去与他们相伴吧。”
相伴二字带着几分冷酷,对于那些不守规矩的太监,朱佑樘一向是不会客气的,他一句话,已经决定了王安的生死。
此时此刻的朱佑樘,满脸肃杀,杀人对一个皇帝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所谓生杀夺予之权,若是不给人生路、不给予别人好处,又怎么让别人死心塌地,可若是一味的仁德,只会有人感激你,却不能让人畏惧你,若是不能夺取你的一切,不能剥夺你活着权利,又如何能让人敬畏。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既显得平淡,又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冷漠,接着,他继续道:“至于刘吉,他前几日已经上书请辞,朕将他的请辞奏书留中了,现在索性准了他告老还乡,暂时先让他苟活几日,等他回乡之后,再由人处置。”
所谓的处置,绝不会带有丝毫的温柔,有的只是残暴和血腥。
柳乘风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陛下如此处置,实在太恰当不过。”
朱佑樘双眉紧锁:“只是这个万通,该当如何?若是不以名正言顺的罪名治他的罪,朕若是杀他,只怕会引起流言。”
柳乘风毫不犹豫地道:“对付万通,自然不必脏了陛下的手,微臣可以代劳。”柳乘风的目光中也掠过了一丝寒光,做了一个用手切自己脖子的动作,道:“一定干脆利落。”
朱佑樘颌首点头:“那么就交给你来办吧。可是那漠南诸部呢?柳爱卿又当如何处置?”
柳乘风此时却沉默了一会,思考再三才道:“微臣与赛刊汗有说不清的关系,如何处置他们,微臣不敢妄议,全凭陛下做主。”
朱佑樘却是摇摇头,道:“你但说无妨,没有什么避讳,你的心是向着我大明的,朕自然知道。”
柳乘风才放言道:“我大明对这漠南诸部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尚需借用他们来牵制瓦刺,漠南之于宣府,便如朵颜三卫之于辽东。眼下他们敢在京师阴谋滋事,微臣以为,既不能轻易善罢甘休,可是也不能闹得太不可收拾。”
朱佑樘深以为然的道:“不错,要掌握好这个度,这也是朕觉得最为难的地方。”
柳乘风道:“其实也简单,暗中去与他们交涉,让他们交出刺客,全部秘密处死,再以他们所缴纳的岁贡不足的理由,狠狠地敲打一下。让宣府那边做好准备,一副随时要对漠南动手的姿态,同时派出使节,前去赛刊汗帐下对她发出警告,让她遣使谢罪。赛刊汗是聪明人,她绝不会甘愿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与我大明翻脸,这个头她不低也得低。”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这个法儿好,就这么办吧。你去把萧敬和谢迁叫进来说话。”
柳乘风点点头,二人方才一番对答,其实就已经把这件事了了,从此之后,所以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会封锁这个消息,周成的死也再没有人提及,而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如何捂住这个盖子的事了。
朱佑樘和柳乘风之间早有了默契,柳乘风出去将萧敬和谢迁二人叫进来。
朱佑樘喝了一口茶,看了这两个人一眼,便收回目光,阖目道:“传旨意,锦衣卫擅自出动,未经朕的准许,随意上街拿人,罪无可赦,可是朕念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刚刚上任,尚还不知晓规矩,因此并不加罪,可是从此以后若是再犯,则两罪并罚,朕定会从重处置。从现在开始,锦衣卫上下人等全部撤走,一个都不许留。”
柳乘风拜倒在地,正色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用手敲打着茶几,继续道:“记住今日这个教训,知道了吗?朕有言在先,所有人都必须撤走,无论是万通还是刘吉,又或者是鸿胪寺那边,一个都不准留。”
柳乘风脸色镇定自若,道:“微臣敢不从命。”
朱佑樘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这样就好嘛。”
他的目光才开始转移到了谢迁身上,道:“谢爱卿,朕有一道旨意,你们内阁必须立即拟出来,大学士刘健,历经三朝,自朕继位之后,更是尽心用命,主持内阁十余载,殚精竭虑,可谓劳苦功老,上年,朕体恤他年迈,令他在家歇养,原本是指望他能够颐养天年,享一享天伦之乐。不过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只怕这个心思朕是不能如愿了,敕命他自明日起便入阁当值吧,明日清早,让他先入宫觐见,朕对他还有吩咐。”
谢迁明白了,刘健如今算是正式起复了,不过这时候他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个喜讯而变得好转起来,只是恳切地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又看向萧敬,道:“这份旨意让内阁拟出来之后,不必送朕御览,你直接批红的,省的耽误时间。”
萧敬心思却是复杂,刘健的入阁,对他来说不知是喜是愁,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连忙作揖道:“奴婢遵旨。”
朱佑樘又板起脸来,道:“至于内阁学士刘吉,近来总是向朕说他的身子不适,朕现在想来,他如今已经年近八旬,确实是老了,耄耄之年,朕见他这么操劳,也是于心不忍,况且他前几日又递来了奏书,言及自己老迈,只怕不能再侍奉于朕,朕原本还想挽留,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罢了,他的那份告老奏书,朕恩准了,让他致仕吧。”
朱佑樘说的算是客气,可是大家心里头却都亮堂的很,致仕只是刘吉的第一步,事情远没有结束,只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第六百五十三章:以毒攻毒
磅礴的大雨,止不住锦衣卫上下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步伐,一声令下之后,所有人全部退了出去。
而朱佑樘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坐上步撵后,朝柳乘风招了招手,示意柳乘风上撵,柳乘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去。这步撵很是宽大,进了里头与外面的雨水彻底隔绝,里头有手炉、香炉,混合着一股暖洋洋又有几分淡香的气息。
步撵被人抬起,朱佑樘的手压在椅旁的扶柄上,而柳乘风只能弯腰站着,这里虽然宽大,可是给柳乘风的空间却有点局促,朱佑樘看他一眼,道:“要不要坐到朕这边来?”
步撵上的座椅其实坐三个人也足够了,他挪了个位置,想必也是不忍柳乘风这般憋屈站着,柳乘风却是摇摇头,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朱佑樘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道:“此事必须尽快地压下去,不过锦衣卫此前的动静太大,难免让人猜测,你有什么办法?”
柳乘风道:“陛下,何不如制造点别的话题?”
“嗯?你说?”朱佑樘慢悠悠地道。
柳乘风道:“陛下,所谓流言无非舆论而已,寻常百姓无所事事时总不免去讨论些宫闱之事,可是当宫闱里发生了更大的事呢?”
朱佑樘不太明白,摇摇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朕交给你的去办吧。”
柳乘风只得应下。
朱佑樘又道:“周成一案,既委屈了你也辛苦了你,不过朕现在百病缠身,对你暂时也不会有奖励,你心中可不要怪朕。”
柳乘风笑道:“陛下恩德,让臣惶恐,若再追加奖励,微臣反倒不安了。”
朱佑樘显得很是疲倦了,压压手,道:“朕回宫了,你去做事吧。”叫人放下步撵,放柳乘风下去,外头还下着雨,不过雨水比之前小了许多,柳乘风出了步撵的时候,立即有人给他撑伞、披上蓑衣斗笠,随即目送着朱佑樘的銮驾远去。
倒是谢迁不肯走,一把拉住柳乘风,冷冷地道:“柳乘风,你真是大胆,陛下病重,你为何不报知内阁?”
柳乘风心里暗骂:“我是亲军,你是内阁,我凭什么给你报信?”他脸上做出一副郑重的样子,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我又有什么办法?谢大人要问,自去问皇上,却为何来责任我来着?再者说了,这是宫中秘事,陛下既然对内阁有所隐瞒,想必陛下也有自己的考量,内阁何必多问。”
这番话就有点太不客气了一些,气得谢迁想跺脚,可是柳乘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让他无话可说,他只得冷冷一笑,道:“好,好……”说罢,便拂袖而去。
柳乘风见他走远,心里却是想笑,若是换作是以前,内阁一家独大,牟斌还在锦衣卫的时候,亲军里头有什么消息,哪敢向内阁隐瞒?可是如今却是全然不同了,柳乘风不是牟斌,也不是内阁的磕头虫,锦衣卫也已经不可能再做内阁的提线木偶,可惜谢迁还不明白这变化,反倒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柳乘风穿着蓑衣站在雨中,几个校尉飞快追上来,其中一人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柳乘风背着手,语气平淡地道:“还能怎么办,杀了人总得管埋吧?所有的人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随意出没,告诉大家,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咱们锦衣卫上街是为京师排水的,今日的行动不得随意泄漏。万通的府邸那边让人随时监视,他若是从府里出来,随时来报。是了,京师不是有一个叫意林报馆吗?这报馆,大家随我去一趟吧。”
也好在京师下了这么大的雨,路上没有人烟,消息要封锁其实也快得很,现在皇上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越是这个时候,他更加在乎善始善终,脸面对宫里来说尤为重要,要想让朝野不再议论这件事,柳乘风必须转移所有人的注意。
※※※
朝廷的圣旨是第二日下的,消息出来,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刘健起复,刘吉致仕,这两个刘姓的内阁大佬又是换了个个,而且这一次刘健乃是以首辅的姿态入阁,而刘吉的致仕也足以让人有点儿不明就里,按理说,寻常人请辞,大多要请辞几次,宫里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再恩准,可是刘吉一份请辞的奏书上去,宫里先是留中,随后又是立即恩准,连程序都没有走,就直接打发他滚蛋了。
这里头肯定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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