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萧敬忍不住打断道:“放了刺客?放了他,岂不是放虎归山?”
柳乘风微微笑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个刺客是因为要寻回自己的心爱之物才偷偷溜出来的,若是那些刺客发现少了一个同伴,定然会怀疑消息已经泄漏。打草惊蛇,对我并没有好处。倒不如将他放回去,这个人是因为自己的私事偷偷溜出来的,回去之后一定不敢声张,我的想法是暂时稳住他们,让他们不要狗急跳墙,也给予我充分的时间查出宫里的那个内应。”
“因此我立即入宫觐见皇上,将那些知道皇上病情的人都梳理了一遍,却是理不出头绪,正在这个时候,也算是运气不错,突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柳乘风道:“我突然得知,有个通政司的太监,叫王安,这个人此前曾不经内阁直接将奏书送到了皇上手里,而这份奏书就是当时我在漠南许久没有消息之后的报捷奏书,而这份奏书恰好与一个案子有关联。”
“我失去音讯之后,整个大明的商贸一时萧条,商贾们因为我的缘故,生怕大明会因此改变国策,打压商贸。因此市场一度萧条无比,可是就在我回京之前,却突然有个叫恒源商行突然花费巨资大肆收购货物,资金之巨,令人咋舌。这件事很不同寻常,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点音讯都没有,这个恒源商行为何肯拆借、挪动上百万两纹银去做如此冒险的事?这个案子,很快就由聚宝商行千户所接手,因为我怀疑一定是在我的消息没有泄漏之前,有人事先走漏了消息。经过调查之后,我又发现,这恒源商行与刘吉刘大学士揪扯不清,想必这恒源商行的背后就是刘大人。”
“如此……我便明白了。报捷奏书到了通政司之后,恰好被王安看了去,王安见状想必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可是突然,他冒出一个念头,认为自己发财的机会到了。只要将这奏书里的消息兜售出去,其价值不可估量。有了这个想法,王安便开始琢磨起来,若是按部就班,将这奏书送到内阁,奏书里的消息只怕不用一个时辰就会传遍天下,毕竟内阁里人多嘴杂,而这报捷奏书的消息又如此轰动。于是……这王安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决心铤而走险,直陈到皇上的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合法地掩盖消息,于是他大着胆子,将奏书压到了下午才去寻了皇上,皇上看了奏书之后龙颜大悦,想必也不会怪罪他。事情正如他想的那样,皇上果然对他没有责怪。而最重要的是,皇上看了奏书之后,龙心大悦之余,却不会急于把消息放出去,至少也会等到朝议时才会当着众臣的面把这奏书公布于众。这就给了王安足够的时间,他从皇上那儿出来,当即便告了假,火速出宫,兜售这个极大利好的消息。”
萧敬不禁问:“这只是廉国公的猜测而已,未必能当真。”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证据其实也有,其一,我当时查过出入门禁的记录,王安确实在那个时候出了宫。其二,王安在这件事之后突然在外头置了地,还在宫外建了一栋府邸,单那块地皮和府邸就价值两万多两纹银,我还查出,这个王安在不久之前还入股了一个商行,做了些生意。萧公公,一个通政司的小太监每月的俸禄才这么一丁点,满打满算一年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就算有油水可捞,一年下来有个几百两都算是多的。他这几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柳乘风一番诘问,让萧敬无言以对,如此巨大的一笔来源不明的财产,而且是天降横财,以王安的身份确实是绝不可能,除了他兜售了消息,还有什么可以解释这笔财富?
柳乘风不再理会萧敬,继续道:“由此,我便可以继续大胆推测了,王安拿了消息去兜售,正好将消息卖给了恒源商行,而恒源商行抓住这个时机,自然不肯放过,于是大规模地筹募资金,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所有产业去抵押,到钱庄,到其他人手里拆借了纹银近三百万,随后大肆收购囤积货物。”
“可是后来的事,我一开始就想不通了,按理说,这个王安已经成了富家翁,老老实实低眉顺眼一些就是,可是他似乎尝到了甜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一些急报直接去寻皇上。大家都知道,这么做是很不符规矩的事,想必这个时候,不只是内阁,便是皇上也对他生厌了。可是他为何还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结果对他不会再有什么好处,只会惹人厌恶,甚至可能还会给自己遭来灾祸。以他的聪明,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乐此不疲。这又说明了什么?”
第六百五十一章:大白天下
柳乘风的话引人深思。
王安这个人的举止确实有点古怪,按道理,他既然趁机大赚了一笔,自然该低调行事才是。可是偏偏他不低调,明知当今皇上一向讲规矩,对内阁也极为尊重,可是他仍然乐此不疲地将一些自认为是急报的奏书递送到御前。
这种行为很惹人反感,虽说皇上因为那一封捷报赞扬了王安几句,可是此后对王安的态度早已冷淡得多。
这么做对王安是没有好处的,一旦内阁有人提出来,或者是到皇帝面前随口一说,他王安就得倒霉。
王安绝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柳乘风几乎是用讥诮的口吻揭穿了这个内幕:“原本我也想不通这个关节,可是后来仔细一思量其实就明白了,王安将消息卖错了人,若是卖给其他商行,大家闷声发大财倒也罢了。可是偏偏他不明就里卖给的是恒源商行,恒源商行表面上是寻常的生意人合股筹建而成,其实最大的东家就是大学士刘吉,刘吉在知晓这笔交易之后,立即就明白王安这个人可以利用,王安这个人也尤为贪财,所以他多次给予王安金钱,想让王安随时打探宫中的动向。只是王安只是一个通政司的太监,又能知道多少东西?他心里明白,若是他隔三岔五总去御前见驾,皇上迟早会勃然大怒,因此纵是有银子利诱,王安也绝不敢再冒险的。可是不要忘了,王安的把柄却是落在了刘吉手里,王安偷偷地将宫里的消息兜售出去,只要刘吉让人宣扬,他王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吉拿着这个要挟王安,使王安不得不去为刘吉到御前探听情报。”
“皇上病重的消息虽然知道的人少,可是但凡是有心人多少总能看出一点端倪,那王安乖巧聪明,多次面见皇上,又刻意地接近皇上的随侍太监,他本就是有心人,自然看出了点什么。于是他连忙将这消息报给了刘吉。”
柳乘风冷冷地看了刘吉一眼,随即道:“而刘吉刘大人乍听这个消息,顿时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
“刘吉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陛下令他入阁,并不是因为他的德行,而是因为他的才干,历来君王交替,尤其是储君年幼的时候,像刘吉这样的人是肯定要遭受打压的,皇上在的时候还能压得住这个刘吉,谁能保证,太子能制得住他?所以他心里清楚,自己要完蛋了,他必须想办法自救,自救的法子很简单,铲除掉我……”
其实柳乘风有些理由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皇上更深一层的心思。刘吉对于皇帝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以刘吉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皇上早已安排好了后事?这些名单其实猜都能猜到,刘健等人照旧主掌内阁,主持朝廷大小事务。而柳乘风、萧敬这些人则负责制衡内阁,以保证太子的皇位稳固。毕竟内阁虽然需要向皇上负责,可是同时也有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所代表的利益虽然大多数时候与宫中一致,可是有些时候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却又与宫中的利益相悖。
而柳乘风、萧敬、还有那成国公朱辅则与宫中联系明显要深得多,他们所代表的则是皇家利益。皇家的利益与士大夫的利益达到某种平衡,太子的地位自然也就稳固了。
可要是柳乘风垮台了呢?刘吉看准的就是这一点,若是柳乘风垮台,那他这丧家之犬显然就有了利用的价值,因为柳乘风一垮台,单凭萧敬和成国公是动摇不了内阁的,也就是说,皇家利益集团极有可能被士大夫的利益集团狠狠地压在脚下,这是皇上所不愿意看到的。
那皇上为了保持这个平衡,就肯定会选择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参与进来,增加砝码。刘吉自然就从一个被剔除掉的人选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物。既然萧敬和成国公压不住内阁,那仍旧留刘吉在内阁,索性造成内阁的分裂,有刘吉在,以防刘健为首的内阁坐大,倒也是一桩切实可行的办法。
也就是说,皇上的辅臣只有六个人选,柳乘风若是在,刘吉就得出局,出局的结果就是剥除一切权利,随时等待被人清算。可要是柳乘风垮台,则刘健一跃进入未来朝廷的中枢,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刘吉没有选择,在得知陛下病重的消息之后,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在皇上下定主意之前将柳乘风彻底整垮,无论使用任何手段,无论会有多大的风险。
刘吉的心思,柳乘风明白,朱佑樘又岂会不明白?莫说是皇上,萧敬、谢迁二人只怕也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许多事不能讲透,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柳乘风继续道:“如此一来,事情就梳理清楚了,王安受刘吉的胁迫,为刘吉打探宫中的消息,而陛下病重,恰好为这王安看出端倪,当刘吉得知陛下病重之后,顿时心急如焚,因此不得不为自己谋划,最后决心铤而走险,于是他开始谋划杀死周成一家老小,在事先的时候,他先是寻了周成来,教唆周成不要走驰道,反而去走前往京县的道路,那里道路生僻,没有人烟,正合适杀人灭口。那周成听信了刘吉的言辞,与此同时,刘吉决心寻找帮手,他虽是大学士,可是并没有私蓄什么武士,于是他想来想去,最后找来了万通……”
“万通?”朱佑樘终于开口说话了,万通是个极为敏感的人物,朱佑樘听到万通也牵涉其中,自然免不了想问一问。
柳乘风道:“不错,微臣发现万通近来与刘吉走得很近,而且万通与漠南诸部的使节也有一些关联,一开始,其实微臣以为万通近来与宁王有什么关系,可是后来让人仔细探查,才排除了这个可能。万通确实是想勾结宁王,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或许是宁王觉得万通这个人太遭宫中嫉恨,而且名声也很坏,所以并没有和他打交道。”
柳乘风的话很隐晦,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却也没有说出来,宁王现在正在筹备谋反,此时不想惹人注意,而万通这个人太过瞩目了,自然不愿意和这家伙有什么关联,省得万通突然获罪,让朝廷提早对南昌动手,宁王现在要争取的是准备的时间,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
“万通和宁王联络不上,又失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心里正忧心如焚,而刘吉却是寻到了他,让他参与这件大事,刘吉之所以寻他,多半也是以为万通与外人有什么勾结,另一方面,万通也是朝夕不保,对微臣也怀恨在心。”
“万通受了刘吉的嘱托之后,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找上了漠南诸部的人,于是很快与赛刊汗一拍即合。在这场谋杀之中,所有人的目标其实都是微臣。刘吉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不得已而为之。万通朝夕不保,又急于报仇雪恨。至于赛刊汗……”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她想要的,未必是看我倒霉。她之所以如此热心,只是希望让人杀死周成,随后逼迫我走投无路之下前往大漠投奔于她,供她驱使。于是这三人联合起来,彼此遥相呼应,若非是陛下明鉴,仍让微臣彻查此案,只怕微臣……”
朱佑樘不由吁了口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刺杀竟是引出了这么多人,从通政司的王安到内阁大学士刘吉,从刘吉到万通,又从万通到赛刊汗。
这四个原本不相干的人,却是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把戏。
他们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藏着鬼胎,偏偏共同的利益却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刘吉已是面如土色,此时他就算要抵赖也不成了,柳乘风的推断几乎是完全正确的,就算他要抵赖,只要抓住了王安,拿了万通,或者去拿了那些鸿胪寺里的刺客,一切就可以明白无误了。越是抵赖,罪责越大,与其如此,倒不是索性大方承认。他狠狠地磕了个头,声音哽咽地向朱佑樘道:“陛下,老臣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自己承认了自己的罪责,也就是说,柳乘风方才所说都是准确无误了。此时此刻,连谢迁和萧敬都不禁变色,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像刘吉这样的人,拥有如此高的权位,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堂堂内阁大学士,居然亲自指使人杀人灭口。
朱佑樘此时此刻一动不动,显然已经陷入了深思。他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