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栋更是一头雾水,只是不敢再多问什么,点了点头道:“学生这就传令下去。”
“回来!”柳乘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起来,叫住李东栋道:“宫里那边,让大汉将军去押一个太监出来,立即下诏狱,连夜审问吧,这个人,可能就是宫中的内应,看看他到底是受何人主使。”
李东栋不由笑道:“审问的事倒是好说,想必也就这一两日会有结果。”
第六百四十三章:御前风暴
一场暴风雨临近京师,天空阴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随即便是一场瓢泼豪雨倾注而下,以至于京师许多街道都开始被积水覆盖,沿途的行人只能卷着裤脚漫过去。
顺天府这边的差役倒是有了行动,纷纷被派去了低洼处,以防房屋倒塌或是出现暴民趁乱劫掠。京县那边因为雨水太大,以至于河提决口,竟是一下子淹掉了不少的良田,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自然不能轻慢,各衙门都协力起来,全力安置灾民,大学士李东阳亲自掌总,清早便带着一干的官员前往京县巡查。
不过无论是对内阁或是对京师的各部堂,其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救灾上,近来朝廷的局势实在太诡异了,先是周成全家被杀,朝野哗然,纷纷要求寻出真凶,而那柳乘风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按道理来说,周成的死和柳乘风脱不开干系,可是查这案子的居然是锦衣卫,宫里让贼来捉贼,自然引起不少大臣的不满,这就算了,可这么多人站出来反对,皇上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甚至颇有纵容柳乘风的意思。
而接着,皇上身边的随侍太监突然下了诏狱,也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可是真正骇人的消息却不是这个,今日清早的时候,因为京师豪雨不歇,皇上组织了一次朝议专门研讨如何赈济的事,当然,在这个时节连续下了一天多的暴雨,雷鸣电闪的,按照皇上从前的习惯,多少也会说一番朕定是施政有失才致天公不美之类的话。
在这个时代,天变不只是自然现象,在政治上也成为了上天的某种警告,像弘治这样的天子一向开明,所以每每遇到灾荒都会举行廷议自省,以此来检讨自己施政的得失。
可是今日的朝议很是不同寻常,皇上非但没有按照以往那样做出自省的举动,而是不动如山,只问一些关于各地的灾情,以至于一些大臣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站出来。甚至有人说,今日这场暴雨是上天的警示,一定是朝廷出了什么乱子,以至于上天不满,发出了警告。陛下应当改弦更张,才能风调雨顺云云。
这种话,皇帝可以说出来,以此显出自己的开明,可是大臣跳出来说就有点儿火药味了。
不过朱佑樘似乎也没有发怒,只是问,朕的过失在哪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所有人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片刻的功夫就有几十个大臣跳出来,大家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答案,大家也早就有所准备,等的就是你。
最先发言的是户部左侍郎赵芳,他侃侃而谈,说陛下一向圣明,其实过错也不多,不过有件事,微臣得说一说,自然而然的,赵芳说到了周成,说周成一家横死,陛下不下令彻查,追究肇事之人,反而屡屡袒护,处处纵容,因此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才有这上天的警告。
这赵芳一向耿直,性子和谢迁差不多,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其实赵芳也确实和谢迁关系匪浅,他是谢迁的同乡,还与谢迁是儿女亲家,他见朱佑樘不为所动,顿时火了,直截了当地说:“陛下,这杀死周成之人,天下人现在议论得很厉害,大家都说是因为他得罪了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而柳乘风睚眦必报,趁机相害。柳乘风此人性若豺狼,心怀狡诈,请陛下立即处置柳乘风,以儆效尤。”
他这一番话也算是狠的了,别人都只是旁敲侧击,可是这位老兄倒是够爽快的,直接把柳乘风的大名道了出来,说来说去,就是告诉朱佑樘,这场大雨是柳乘风倒行逆施弄出来的,陛下不处置柳乘风,大家不答应。
有了赵芳做先锋,场面更加激动了不少,于是各部堂,还有几个翰林、言官纷纷出来,原本大家还是遮遮掩掩,绕着弯子在找柳乘风的麻烦,现在索性大起了胆子,直接指名道姓了。
站出班的重要人物也是不少,除了赵芳,还有刑部左侍郎温言,大理寺卿杨傲等等。
这些都算是朝廷里较为骨干的高官,除了这些人,连翰林院大学士吴桐也站了出来。
有他们在,后头的翰林和言官都像是疯了一样,走马灯似的一个个出来,群情激奋。
原以为这个时候,皇上就算不立即下旨拿问,以皇上的心思怎么着也该和和稀泥,谁知道皇上当场龙颜大怒,朱冕之后的皇上,表情谁也看不清,可是皇上猛拍了一下案牍,语气却是无比的愤怒。
“豪雨如注,压塌了不知多少民房,河提失守,不知多少良田被大水淹没,天子脚下,民生凋零,百姓嗷嗷待哺,等待朝廷救灾,施放粥米、安顿灾民,可是你们……你们却还在这里抨击朝廷大臣,在这里给朕添乱,周成一案尚未水落石出,你们便已经按耐不住,要借此来中伤朝廷命官,你们这是怀着什么心思?朕要你们又有何用?”
“鬼神之说,本就不足为信,如今天降暴雨,你们却借着这鬼神之说借以挑起党争,朕今日若是姑息,如何服众?”
一番斥责之后,更厉害的还在后头。随即旨意就传了出来,户部侍郎赵芳、翰林大学士吴桐二人老而昏聩,不知礼法,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刑部左侍郎温言、大理寺卿杨傲心怀不轨,恶意中伤大臣,不守臣道,居心叵测,立即革去官职,贬去南京。
除此之外,其余站出来的大臣也是罚俸的罚俸,贬斥的贬斥。
这一道旨意下来,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不只是皇上这出人意料的反应,更重要的还是皇上的这份圣旨。
对于朝廷里的那些老臣们来说,这份圣旨猫腻很大,要知道,这事儿可是赵芳挑起来的,赵芳这个家伙应当是主犯,其他人是从犯,可是主犯只是稍微罚俸了一下,倒是几个从犯倒了大霉,发配去了南京,这就等于一切都完了,你这一辈子的努力换来的不过是去南京那边养老,前程和仕途还有权利都全部化为乌有,一般情况之下,你若是没有中大奖的运气,你这一辈子多半就得呆在那儿了。
打头的罚俸跟着吆喝的倒霉,这算怎么回事?稍一琢磨,不少人立即就明白了。赵芳是谁?赵芳是谢迁的党羽,两个人既是姻亲,相交也是莫逆,至于那个翰林学士吴桐,乃是刘健的门生,与刘健关系极好。可是刑部侍郎温言和大理寺卿杨傲呢?这两个人都是刘吉的心腹,都是刘吉上台之后硬塞进来的几个重要助手。
理清了这个关系,大家也就明白了,皇上震怒是假,借机收拾人是真的,谢迁和刘健的人没有事,所谓罚俸,一年也就是罚掉百来两银子,不痛不痒。可是刘吉的人却是真正倒了霉,这预示着什么……
刘吉要完蛋了……
刘吉完不完蛋且不说,但大学士刘健只怕又要复起了。
这意味深长的暗示足以让所有人震惊,因为在此之前,宫里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皇上也没有透露出一丁点的口风,虽说前几日刘吉因为说话忤逆到了皇帝,皇上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三日,可是到了第二日的时候,宫里就派出了太监前去安抚,劝慰刘吉,并且撤销掉了此前的惩处。在外人看来,还以为刘吉刘大学士仍旧圣眷在握,谁知道说完蛋就完蛋。
一下子,京师开始忙碌起来,各部都是心不在焉地救着灾,可是诸位大人们却都无时无刻地盯着朝局的动静。
身处在旋窝中的刘吉却还算镇定,他很快就有了反应,上了一道告老疏,其实这奏疏所言的内容并不是刘吉的真正心思,让他现在告老,以他刘棉花的性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告老。
刘吉的这份奏书只是一次试探,试探宫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而结果这奏书递上去,却是石沉大海,陛下留中不发。
事情就越来越耐人寻味了,若是大臣想要告老还乡,一般情况之下只有一个可能,宫里无论如何都会进行挽留,也就是拒绝请辞奏书,将这奏书打回去,也就是说,无论是皇上批准还是不批准都会挽留,就算皇上看你不顺眼,也会做出一个姿态,在驳回的奏书里写一些爱卿虽是老迈,只是国家尚在用人之际云云,接着等第二封请辞的奏书递上来再进行批准。
这是一种潜规则,很少有奏疏递上去留中的说法,可是这一两日宫里屡屡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怎么不教人诧异?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刘吉的身上,想看看这大学士刘吉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第六百四十四章:京师变
这突如其来的朝廷更迭,正如眼下京师的暴雨一般,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莫说是不少文武百官看不懂,就连内阁的几位都不太看得清了。
李东阳已抵了京县,站在决堤的口子边沿,天上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内阁大臣亲自出现在这里,其他的大小官员当然不敢在家歇着,各自穿着蓑衣冒雨在河堤边苦劝,请李东阳到县衙里督促,这里凶险万分,一旦出事,谁也担待不起。
在河堤上头,则是临时征调来的民夫,在差役的监督下,冒雨背着用塞满了碎石的袋子投入决口之处,试图堵住河堤。
事实上当地的官员心里比谁都清楚,尤其随行来的河督心里跟明镜似得,如此汹涌的河水朝着决口宣泄,单凭这么点儿民力,根本就堵不住,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大雨还在倾注,现在督促着民夫堵决口,简直就是笑话。
可是大家都知道,李大学士却未必知道,他是清贵人,哪里懂得这些名堂,眼下这些努力不过是做给李东阳看的,让这位大学士知道,京县还有河工衙门都已经尽力了,有些时候上官要的并非是结果,而是需要亲眼看到这个过程,只要看着你们在想尽各种办法,就算堵不上,至少也可以有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评价。
民夫们在泥泞中翻滚,差役们湿漉漉的大声吆喝,一派热闹的景象。
可是李东阳的脸色却很阴沉,头顶着乌压压的乌云,大雨稀里哗啦的从斗笠下如瀑布一般的淌下来,李东阳很愤怒,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不过他没有吭声,只是站在这里,看到那夹杂着无数泥石的急流冲向那一马平川的田埂。
“大人,这里不能再待了,大人的身子骨要紧,且回县衙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喝一口热茶,不,喝一口姜茶,好好歇一歇。有下官们在这里照看……”在旁苦劝的是京县的县令,弘治三年的进士,刚刚从礼部观政调到了这京县,名叫李如意,这李如意说起来还算是李东阳的门生,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却不敢称李东阳做恩府,他在旁苦苦相劝,眼泪都要流出来,可是他话说到一半,却被李东阳打断了。
李东阳目光阴森森的盯着他,大喝道:“李如意,当日在朝的时候,你是何等的忠厚,想不到连你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哼,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瞒天过海吗?你满肚子的经义和教化都被狗吃了吗?”
李如意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泥泞中,口里说:“下官该死。”
李东阳却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愣愣的盯着那决口,站在这决口面前,连他这大学士都变得无比的渺小,在这狂风怒吼、雷鸣闪电、大雨磅礴的天地之间,他仿佛一颗细沙。
可是那老迈的身躯,却没有被厚重的蓑衣压弯,他笔直地站着,说不出的苍凉,眼袋下的皱纹浸满了水,那愤怒的眼睛渐渐温和下来。
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他的处世之道,也是他宦海数十年总结出来的道理,他不是谢迁,不是那种想砸碎一切重新来过的人,他熟知人的各种私欲,所以他愤怒,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子思……”李东阳的声音不小,在这种天气之下,声音若是再低一些别人也休想听到。
子思是李如意的字,李如意听李东阳如子侄一样的唤他,倒是让他心里松了口气,他连忙应道:“下官在。”
李东阳道:“撤了这些百姓,让他们各自回去吧,将来等灾情过去,他们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重建家园。把差役们都召集起来,散布到各处河堤,随时观察各处河堤的动向,若是哪处河堤还有冲毁的危险,要及早预警。还有,让本地的军户随时做好准备,协助迁徙百姓,那些家里遭灾的百姓,全部都安顿到县城里去,你抽调出一些人来,给他们安顿。”
李如意心里却是为难,这么多灾民要安顿,县衙哪里应付得过来,可是这时候他却不敢说个不字,忙道:“是,下官知道了,请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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