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必报,不能容人?微臣虽然名声不太好,平时有人得罪微臣,微臣也得罪过别人,可是陛下哪一次看见微臣灭人满门的?除了乱党和叛贼,微臣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一段简短的自辩之后,柳乘风又开始分析起这桩案子来,道:“微臣索性就直说了吧,周成带着家眷走京县,如今却为人所杀,那么首先最有嫌疑的还是微臣,因为就算有人刺杀,也绝不会想到那周成会走这一条道路,而微臣却不同,微臣掌握锦衣卫,要想查出那周成到底会选择哪一条路,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另一种可能就是,这周成临走之时,将自己回乡的路线告知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从而惹下了这杀身大祸。事情既然已经牵扯到了微臣,微臣也不敢说什么,微臣不求其他,只求陛下给微臣三天时间,若是查不出幕后凶手,微臣愿以死谢罪。”
这是唯一的办法,柳乘风需要时间,查出幕后的凶手,若是查不出,那么他便有最大的嫌疑,一个这样的人,朱佑樘又岂敢托孤后事?不但不会托孤,反而为了保障皇权的延续,必定会不得不剥夺掉柳乘风的所有权柄,以防万一,而没有了权柄的柳乘风,必死无疑。
他现在只能争取这个机会,别无他法。
朱佑樘紧紧盯着柳乘风,手里抱着茶盏,眼睛突然眯了起来,那眼仁中带着几分冷漠,同时又有几分犹豫。
此时的朱佑樘,更像是个绝情的皇帝,虽然在柳乘风面前,曾经流露出人情的一面,更多的时候像个慈和的长者,只是此时此刻,却已经变得让人不认识了。
他必须比所有人站得更高,看的更远,在特殊情况之下,他也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无情和冷酷。
可是终究,他那冷漠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情感,他不是太祖,也不是文皇帝,他是弘治皇帝,是那个宽厚又多愁善感的朱佑樘。
他吁了口气,随即很是不忍的道:“你说……你说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下的,若当真是你一时糊涂,你自己承认,朕……朕可以原谅你。”
柳乘风毫不犹豫的摇头:“陛下明鉴,微臣断没有指使人刺杀致仕的朝廷大臣,更遑论是灭人满门。”
朱佑樘脸色缓和了一些:“朕……也希望这个人不是你,朕并非疑心你,只是……”
柳乘风道:“微臣明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微臣,若是查不出幕后凶徒,只怕微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佑樘整个人显得很沮丧:“朕并不希望自己看错了人,朕一向认为你忠厚,虽然顽劣,可是本心却是向善的。朕给你三……不,给你十日的时间,你去查吧,若是能洗清自己,朕固然也松了口气,可要是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朱佑樘咬咬牙:“你就不必入宫来见朕了,朕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不必入宫……
就意味着接下来朝廷将会立即采取措施,消除掉柳乘风的所有权利和影响,柳乘风此时的心里,不禁有些疼痛,却也是咬咬牙,道:“微臣领旨。”
朱佑樘的脸色更是蜡黄,像他这样多愁善感的人,所考虑的其实不是一个周成,对他来说,一个周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全家死绝固然惋惜,却也不至于让他到如此地步。
他所担心的是柳乘风,若是柳乘风当真是这样睚眦必报,杀人如麻,心怀奸诈的人,对他来说绝对是最沉痛的打击。
曾几何时,他是何等的信任这个年轻人,又是何等的倚重,从校尉,到百户,到千户,到佥事,到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一手将柳乘风提携起来,谆谆教诲,待之如自己的子侄,可是假若当真是看到了柳乘风的另外一面,这对朱佑樘来说是何等大的打击,他未必会介意别人议论他没有识人之明,却是无比介意看清一个名为君臣,暗中却是亦师亦友之人的‘本来’面目。
朱佑樘此刻变得出奇的冷静,他随即长叹一声道:“你去吧。”
“微臣告退。”柳乘风不禁捏了一把汗,不过现在的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他至少还有一个翻盘的机会。
柳乘风起身,随即旋过身去,正要出了朝殿,可是身后突然又传出朱佑樘的声音:“等一等。”
柳乘风只得驻足,回眸去看朱佑樘,现在的朱佑樘,既熟悉又陌生,人还是那个人,那个憔悴又老态的天子,可是又有了几分陌生。
朱佑樘站了起来,正色道:“你记着,朕想听到的是好消息,而不是噩耗,朕想告诉天下人,朕宠幸的是天下最忠勇最干练的臣子,而不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你知道了吗?”
“微臣明白。”柳乘风回答的时候,声音几乎有些哽咽。
他何曾不知道,自己想证明的也是如此,无论这个皇帝寿数多长,他只想告诉这个人,自己是清白的,不只是为了他的权位,更是希望皇上的心里不会有遗憾,至少让这个垂暮的老人在临终时可以缅怀到一个人时,可以坚定的对人说:此朕家虎儿是也。
柳乘风没有再逗留,他抛下了最后一句话,随即快步出殿,他也不敢去回头,只是眼睛直视着前方,穿过门洞,可以看到这朝殿之外,是汉白玉铸成的金水桥,还有那巍峨高耸的午门。
“我还会回到这里,洗清自己的冤屈,让构陷我的人自食其果。既然你们要玩,那么我柳乘风今日就陪你们玩到底,你们彻底惹到我了!”
第六百三十章:你要你口服
北镇府司。
炎炎烈日之下,使得这儿的面貌一新,穿了簇新飞鱼服的校尉们紧张的进出,等待着他们新的主人。
几个同知、佥事,还有署理司吏、以及几个幕僚都在这里久候。
柳乘风任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一直在推荐陈泓宇接替他的指挥使佥事一职,报备到了亲军衙门之后,牟斌也在为这事儿奔走,就等朝廷的旨意下来。而一旦陈泓宇接任佥事,那么聚宝商行千户所就极有可能让老霍接替,这几个人都是柳乘风心腹中的心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卫所里头,有不少人都眼红这些柳乘风的旧部。
城中的千户们如今也已经到了,不过柳乘风没到,所有人都不得不站着,谁也不敢坐下,唯一那个陈让,显得一肚子的火气,陈让是东厂的人,是萧敬的干儿子,这些年没少吃柳乘风的亏,他这个同知如今是越做越没意思,前些时日想托干爹的关系把他弄到其他亲军卫去,干爹那边似乎不太愿意,让他耐心等待,陈让也只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耗下去。
不过陈让不满也是有道理的,他经历过两任指挥使,一个是牟斌,一个是万通,牟斌在的时候,一向是与人为善,对陈让大多数时候都是礼敬有加,不敢轻易得罪。每次召大家来说话,从来没有叫人这样等候的。
至于万通,那就更不必说了,这老家伙才刚刚接任,就已经被人架空,陈让一开始还指望着这人能压一压卫所里某些人的势力,到了后来发现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泥菩萨,索性也就不太当回事。
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虽是官阶上比都指挥使要低一些,可好歹也是锦衣卫中的核心人员,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大家是平起平坐的,就像布政司和按察使司一样,现在这柳乘风这么久不来,到现在还在摆谱,陈让少不得要腹诽几句。
“听说了吗?那周成死了,被人灭了满门,啧啧……这杀人的未必也太狠了一些,无论如何,周成也是朝廷命官,就算致仕,领的也是从二品衔不是,灭口之人倒也真大胆,说杀就杀了。现在朝野都闹疯了,这周成平时与人得罪了不少人,可是现在,却是所有人都在为他请命呢,要严惩凶手,还这周成一个公道。”
这陈让捏着同知刘明星的袍袖,低声议论,可是说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刘明星胆子小,却是不敢和周成在这里说这个,其实周成有一句话没有说,大家要求严惩凶徒,也有不少人直接就将柳乘风当作了这凶徒,说是严惩凶徒,其实就是严惩柳乘风。
刘明星支支吾吾地道:“这事我只听说过一些,到底如何,却也是知之不详。”
陈让冷笑:“能知之不详才好,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害了自己,有人今日能那周成全家老小,谁知明日不会害了你满门的性命,哎,咱们国朝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人敢杀致仕官员全家的……”
“陈同知,慎言!”一边的陈泓宇已经火大了,这姓陈的左一句右一句,句句意有所指,这不是分明是幸灾乐祸?
陈让阴恻恻地笑了笑,道:“本官说什么,和你一个千户有什么关系。”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谁都不要乱嚼舌根子。”温正终于出了面,表面上是劝解,其实这一句不要乱嚼舌根子,却是向着陈让说的,乱嚼舌根子的除了陈让还有谁?
正在这时候,外头传出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柳乘风出现在了门口,柳乘风的气色还算不错,声若洪钟的道:“谁乱嚼舌根子了?”
他的出现,让陈让整个人矮了一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泓宇飞快过去,对着柳乘风密语几句,柳乘风只是点点头,微微一笑:“陈同知这舌根子嚼的好,今个儿叫大家来,说的就是周成这件事,既然陈同知已经先开了口,那也省的本官赘言。”
他这么一说,并没有让气氛轻松,这满屋子的人一起朝柳乘风行礼,纷纷道:“卑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柳乘风压压手:“不要有什么虚礼,见过也就见过了。”口里虽是这样说,可是那威严的气度却让人不敢放肆,连陈让也不得不屈身作揖。
柳乘风走到了陈让跟前,打量了陈让一眼,淡淡地道:“陈同知近日似乎很有闲?”
陈让方才还有几分胆略,可是现在却是一下子萎了,期期艾艾地道:“卑……卑下……只是随口胡言……”
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眼中掠过了一丝怒气,冷哼一声:“是吗?”
陈让忙道:“是……是……”
柳乘风冷漠地道:“陈同知未免也长得太高了,本官与你这样站着不太习惯,你跪下说话。”
这就有点儿不太客气了,一般千户见了柳乘风,才下拜行礼,同知只比指挥使低这一点儿,平时也就是拱手作揖算是礼敬,陈让自然不想跪,一跪下去,这脸面就算丧尽了。
就在他迟疑的功夫,而接下来柳乘风也没有客气,他的手毫不犹豫的扬起来,一巴掌狠狠煽在陈让脸上。
啪……这一声很清脆,可是打在陈让的脸上却是火辣辣的,让陈让有一种钻心的痛,陈让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的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是懵了,脚下轻浮,打了个趔趄,捂着脸稳住了身形,还不等他失声痛呼,抬眸就看到了柳乘风杀气腾腾的脸。
柳乘风冷若寒霜,冷漠地看着陈让,淡淡地道:“跪下!”
陈让此时满腹的委屈,想要有人为他说句公道,又气又怒,眼睛便不禁向几个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千户看过去,谁知这满屋子的同知、佥事、千户见到指挥使大人在这儿煽同知大人的巴掌,别说是说什么公道话,一个个都把头低了下去,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最后说一遍,跪下说话!”柳乘风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御剑剑柄,显得很是不耐烦。
陈让这时候却是乖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只是他这脸色有些不伦不类,被柳乘风巴掌扇过去的地方早已红肿,其他地方却是苍白如纸,那眼睛里既有畏惧又有几分怨毒。
柳乘风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让,掏出了手绢儿擦拭了手,一面漫不经心地道:“服气吗?”
陈让咬了咬牙:“服气。”
柳乘风却是突然回眸,看了跪地的陈让一眼,笑道:“不,你是口服,心却不服。你心里很怨恨我是不是?”柳乘风几乎是慵懒口吻继续道:“你若是怨恨那就怨恨吧,我管得了你的口,管得了你的人,却又怎么管得了你的心呢,不过……”
柳乘风的语气严厉起来:“不过你要记住这一点,做好自己的本份事,若是敢耍什么心眼,这周成满门是不是我灭的口且还没有定论,可是我灭你满门,却是肯定的。”
陈让吓得浑身颤栗,梗着喉头艰难的道:“卑……卑下明白了。”
指挥使大人刚来就直接来了个下马威,而且这下马威的对象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柳乘风下一刻,已经端坐在了指挥使的宝座上,而那陈让没有得到柳乘风的准许,居然还不敢站起。柳乘风眼睛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冷声道:“事情想必大家也知道了,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人灭了满门,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让锦衣卫彻查此事,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将手头的事放一放,把校尉们都放出去,探听消息的探听消息,办案的办案,任何有嫌疑的,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