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若柳乘风当真斩杀三千瓦刺帐前卫,陛下如何赏赐,微臣人等无话可说。”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这一下子,当真是打了鸡血一样,正如苍蝇碰到了臭蛋一样,不少人都亢奋起来,在他们看来,柳乘风说什么一千新军,斩杀三千帐前卫,这简直就是笑话中的笑话,而且这柳乘风还言,此次出使,除一人途中失散,十一人重伤而亡,四十余人轻伤之外,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这代表什么?莫说是大明朝,历朝历代,任何一支军队也没有对大漠上的敌人有如此漂亮的战绩,当年新军固然排兵布阵侥幸胜了同等数量的瓦刺帐前卫铁骑,可也只是侥幸而已,现在帐前卫可是三倍于新军,柳乘风有三头六臂,那也是白瞎。
因此,所有人都断定,柳乘风这一次冒功是铁板钉钉的事儿,现在好了,他不是立下了大功吗?那就索性寻了这个由头,给这家伙吃个苍蝇,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这事儿正应了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其实柳乘风这些年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平时大家也只能憋着,今个儿既然有机会,谁也不妨大义凛然地站出来好好的坑这柳乘风一把。
朱佑樘此时是骑虎难下,虽是有心,却是无力,明明是一件论功行赏的朝议,如今全然变了味。
不过对付这些大臣,朱佑樘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他的目光落向谢迁,谢迁这个人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也一向对事不对人,他性子急躁,问问他的意思,或许能让谢迁出来给柳乘风说一句公道话。他呵呵一笑,一副并没有发怒的样子,向谢迁道;“谢爱卿以为如何?”
朱佑樘的判断没有错,谢迁虽然一直吭声,可是对刘吉和一部分大臣的言行很是不满,在他看来,人家柳乘风也算是九死一生回来,现在人还没到京师,就有这么多人口诛笔伐,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一些。就算柳乘风冒功,那也是功大于过,岂可只计较人家的过失,将这过失不断扩大,反而是一副要惩治拿办的意思,朱佑樘没问到他的头上倒也罢了,现在既然问到他的头上,他也一点儿不含糊,毫不犹豫地道:“陛下,柳乘风有功于国,就算冒功,该赏的还是要赏,微臣以为,朝廷所议的,无非是大赏和小赏的问题,绝不是功过之事,若是柳乘风冒功,则小赏,若是此事当真,则大赏,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佑樘很是欣慰的颌首点头,道:“谢爱卿说的也有道理。”
刘吉看了谢迁一眼,心里冷笑,却是阴阳怪气的插话道:“微臣又有一言,何谓大赏,何谓小赏?谢公未免也太和稀泥了吧,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自然该赏,难道有过也该赏吗?若是如此,那么太祖时候,太祖皇帝为何要兴起大狱?”
这句话已经很重了,甚至朱佑樘的脸色都不禁变了变,这刘吉为了压制住柳乘风,如今也算是不留余地了。
提及到了太祖,这等于是翻旧帐,而且这笔旧账和现在的柳乘风联系到了一起,这几乎等于是逼迫朱佑樘做出决策。
太祖的旧账说来也是简单,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那些大功臣们在建国之后都已经封了诸侯,可是到了太祖后期,渐渐对这些功臣起了疑心,于是借助着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大肆屠戮功臣。
当然,屠戮功臣这事儿肯定是有名目的,就连岳王爷被诛,不是也有个莫须有吗?为了掩饰,所以后世的大明朝廷,自然都在极力找借口,说白了,其实就是想告诉世人,是这些功臣犯了过错,所以该杀。
这也算是大明朝的一块伤疤了,而刘吉毫不犹豫的把这伤疤揭了出来,他现在把柳乘风的事和太祖皇帝的株连放在一起,就是说,若是陛下用柳乘风的功劳去掩饰他的过错,从而对他的过错不去纠正和惩罚。那么那些开国元勋们,哪一个功劳会比柳乘风小,哪一个不是劳苦功高,陛下能有今日,哪一个没有出力?可是这些人,都因为自己的过错,被太祖皇帝杀了个片甲不留。那么请问,柳乘风功没有这些人,过错未必比这些人要小,又凭什么还要升赏?难道陛下是认为太祖皇帝错了,是认为太祖皇帝不该杀戮这些功臣。
这大殿里头,众臣们听到刘吉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个个脸色骤变,就连方才还附和着刘吉一起落井下石的大臣此时也都吓得面如土色,悄悄地退回班中去。
刘吉这家伙太狠了,大家原本不过是想落井下石,给柳乘风一点儿苦头吃而已,让这家伙知道,这大明朝是他们说了算的,偶尔对那些摔倒的人踩上几脚这是大家的爱好,热身嘛,大多数人其实还是闲着没事做的,这种有利身心的事儿怎么能少的了他们。
可是现在,不少人算是回过味来,这刘吉是破釜沉舟,而且是要把人家往死里整,这未免就有点儿太过份了。
整人……他们喜欢,可是把人整死,这就不太好玩了。
大家突然察觉到有点儿不太对味,自然撒手不去奉陪,这种是要把人得罪死的,到时候人家肯定是要算账,到时候就是不死不休,谁爱玩谁去玩去。
朱佑樘听到刘吉的一番话,脸色骤变,他的收捏着御案脸色铁青地怒道:“朕现在说的是弘治年的事,与洪武年间有什么关系?真是岂有此理,好好的就事论事不去,借古喻今,又是怀着什么心思?刘爱卿,你的言辞未免太过份了。”
“来啊,传朕的中旨,大学士刘吉君前放肆,责令闭门思过三日,三日之后,入宫来见朕。”
刘吉倒也是不疾不徐,他心里清楚,皇上一定会注意一下影响,绝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番言论而轻易罢黜他,朱佑樘这样的皇帝,你偶尔在他面前说些恶毒一些的话,他反而暂时会对你悉心保护,绝不可能对你动手,因为皇上要面子,最怕别人说他不能从谏如流、以言治罪。
而刘吉这番话,让朱佑樘下不来台,也确实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朱佑樘又道:“至于柳乘风之事,你们既然说要彻查,那么就查一查吧,至于行赏之事,容后再议。”
他说罢,随即拂袖而去,只留下满殿的群臣一起拜倒,三呼万岁。
听了皇上的后一句话,刘吉也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拼了老命,就是要逼迫皇上对这柳乘风着手彻查,只要肯查,就一定能查出问题来,收拾掉这个心腹大患,正在此时了。
若是往常,皇上出了朝殿,便会直接去正心殿里看看奏书,可是今个儿,他却实在没有兴致,直接去了坤宁宫,坤宁宫里头,张皇后正带着几个宫人把玩着外朝进献来的一座纺机,一见朱佑樘气冲冲的进来,连忙要起身行礼,朱佑樘却是挥挥袖子,对那些宫人道:“统统退下。”
第六百一十二章:暗涛汹涌
宫人们见状,纷纷趋步退了出去。
张皇后忙下了手中的活计,款款起身,亲自斟了一杯热茶到朱佑樘身前,含笑道:“怎么?又惹到不痛快了?”
朱佑樘吁了口气,定下神来,道:“过几日那柳乘风只怕就回京了。”
“是吗?”张皇后露出笑容,道:“能平安回来就好,这家伙也是命大,出塞的时候,臣妾还很是担心呢,你不知道,月洛几次入宫,都哭告这事儿,说是真要出什么好歹,那沈家那边就真的不必活了,我这做娘的,见了也是心疼。本来嘛,这么多臣子,什么人不挑,偏偏选柳乘风做这等危险的事,不说这个,既然回来,就是好事儿。”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有错,这么多人,偏偏要挑上他,不是朕糊涂,只是朕的臣子虽多,却没几个有担当的,让他们从中作梗倒也有份,哎,不说这个也罢。”
“朕的意思是……”
朱佑樘迟疑了片刻,道:“待那柳乘风回京之后,让厚照在东宫设宴,为柳乘风接风洗尘吧。本来回来是件好事,偏偏惹来这样的麻烦,朕心里也觉得愧对他,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让厚照来安抚一下,不管如何,表达一下宫里的意思也好。”
张皇后见朱佑樘言辞闪烁,连忙追问,朱佑樘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张皇后不禁冷笑:“这倒是奇了,人家拼了性命挣来了功劳,这些人却是抓住人家的小把柄不放,怎么,难道人家立了功,还要朝廷非惩治不可吗?这真是奇了,那刘吉臣妾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帝在他的时候,他一味的逢迎,也不见他有什么风骨,如今在陛下面前,倒是有几分铮铮铁骨了,这样的人,真是可恨。”
张皇后舔舔嘴,继续道:“这洗尘宴,不必东宫来请,臣妾倒是想看看,是谁在搬弄是非,让臣妾来请吧,到时候把大臣们都叫来,好教大家知道,宫里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是忠是奸,宫里看得出来。”
朱佑樘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
二人商议定了,张皇后便发出去了懿旨,本来按朱佑樘的意思,是觉得人家从大漠里回来,反而还要遭受朝廷的调查,未免太不近人情,不过为了平息大臣们的不满,也只能如此,因此打算设宴,安抚一番,那冒功的事儿且不论孰是孰非,至少宫里表个态就是。
本来是觉得朱厚照去就成了,太子也能代表一下宫里,可是现在张皇后肯站出来撑腰,倒也正好。
懿旨颁布出去的同时,内阁这边就已经接到了信息,此时刘吉已经回家闭门思过去了,李东阳和谢迁难得清静,二人各自拟票倒也没说什么,不过等书吏传来了消息,谢迁终于忍不住发了一句议论:“那刘吉虽然过份,可是张皇后也掺合一脚进来,似乎有点不合时宜,皇后乃国母,可是后宫也不能干预政事,柳乘风现在的事还没有定论,后宫突然要为他接风洗尘,这未免有些不妥吧。”
李东阳其实许多话都憋在肚子里,本来也不想对人道哉,此时听了谢迁的议论,忍不住提起笔来抬眸道:“谢公以为今日朝殿上是一件小事?”
“不过是个冒功而已,能算什么大事,就算真查出柳乘风冒功又算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冒功的事儿哪个没有?就是地方的官员,还不是一个个为了彰显自己的政绩。就算查出来,至多也不过是小罚而已,还能如何?”
李东阳却是含笑着点头:“谢公,这事儿可不小,若是小,那刘吉何至于冒着君前顶撞的风险无论如何也要促成此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吉要的不是寻柳乘风冒功的证据,而是要打着这个名目,让都察院彻查此事。前些年,都察院左都御史致仕,如今新换上去的左都御史乃是成化年间的翰林学士周成。这周成从前就和刘吉关系匪浅,后来到了陛下继位,刘公入主内阁,对这周成很是不满,直接将他调去了南京都察院。而这一次刘吉起复,力保周成调职回京师,这周成对刘吉那可是死心塌地的。”
“刘吉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先让朝廷同意彻查柳乘风,而后再授意都察院彻查,只要都察院动了手,就不只是查一个冒功了,到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查不出来?等到都察院罗织好了罪名,就是刘吉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谢公,这刘吉是打算要破釜沉舟了。刘吉想要的,不是阻止皇上对柳乘风颁布赏赐,而是要趁机掰倒柳乘风。”
谢迁本来也没有想到这么深远,如今听了李东阳的话,顿时愕然,不禁冷笑道:“柳乘风深得圣眷,罗织几个罪名,岂是说能掰倒就能掰倒的。”
李东阳含笑摇头,道:“这却是未必,就如今日廷议,陛下是要商讨封赏之事,最后还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下旨彻查柳乘风?那刘吉深知陛下的脾气,也知道陛下最怕的是什么,他既然要动手,那么肯定就有让宫里屈服的办法。”
“逼宫?”谢迁不禁深吸口气,今日在廷议中刘吉的表现,确实很有逼宫之嫌,这个家伙,真的是不知死活了,为了掰倒一个锦衣卫佥事,真的是想同归于尽。
李东阳叹道:“可以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刘吉这一次,确实有逼宫之嫌,可是你知道,为何陛下只令他闭门思过三日?”
谢迁道:“陛下一直想效仿先贤,最是推崇三皇五帝,常常对人说,他欲要做前唐太宗皇帝而不得,陛下的心思,无非是想后人谓之贤明而已。刘吉今日在殿中虽然出言不逊,可是陛下却不能不忍让,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刘吉是魏征,陛下却不是唐太宗皇帝。”
李东阳颌首点头,道:“所以这刘吉心里清楚,他在君前出言不逊,未尝是什么坏事,有些时候,非但能逼迫皇上去做他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同时还能保护他自己。他越是出言不逊,皇上就越是不能对他动手,他是没几年好活了,只要再安生这一两年,只怕也就该尘归尘土归土,到时候就算想不致仕,也非要致仕不可。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奋力一搏。整垮了柳乘风,下一个就是你我,到了那时,他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