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人,副枢密使大人不在,千夫长便自己做主了,不管怎么说,在蒙古,若是有人为你送来美酒你不接受,那么足以被人视作是侮辱和挑衅,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一个部族,根本就没有必要。
更不必说这些美酒香醇无比,据说是用牛羊从聚宝商队那里换来的,谁也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对方先是运来了数十坛这样的美酒,被值夜的武士分食之后,紧接着又是用勒勒车一车车运来了不少,一时也吃不完,于是便索性存入帐中。
那些犒劳的漠南瓦刺人在搬运了七八车的美酒之后,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万物静籁,偶尔会有隔壁营地传来的一阵喧哗,不过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叫喀布的帐前卫武士醉醺醺的摇晃到了一处帐篷后头,扯开系在腰间的腰带小解,他的嘴里哼着曲儿,不过冷风瑟瑟,让他在便溺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拉起了裤子。而这时候,他眼睛一花,居然看到在营地外头出现了重重的人影。
喀布呆了一下,随即朝外头大呼一声,这倒是惊醒了他的几个同伴,有人咕哝着对他大叫,叽里呱啦的呵斥了几句,紧接着,铳声响了。
如炒豆一般的火铳从东南两面响起,帐前卫的营地背靠着一处湖泊,以方便取水,因此只有东南两面是面对附近的各部营寨,突然响起的火铳声,几乎让无数个营寨都不由混乱起来,尤其是这帐前卫的营寨,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有值夜的卫兵惨呼倒地,看不到敌人才是更为恐惧的,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火铳声惊天动地,将所有的钢弹宣泄至营中,其实单凭这些,杀伤力并不大,除了偶尔有被流弹击中的卫兵击中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完好无损,只是许多人从梦中惊醒,又不知哪里来了敌人,便看到有同伴倒地,便是再勇敢的武士此时也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混乱之中,无数人连靴子和衣甲都没来及披上,连武器都已经寻不到,便冲出帐子来,相互推挤,相互践踏。
大多数的伤亡,多是相互践踏造成的,而断断续续的火铳声仍然响彻不绝,几乎没有停歇的迹象,恐慌随即弥漫开,笼罩在整个大营。
一个千夫长从帐中出来,毕竟久经战阵,此人还算镇定,连忙召集了亲兵,先是大骂一通,随即大喝道:“这是火铳的声音,我曾在大同听过,是汉人,是那些汉人来袭了,叫大家不必怕,汉人的火铳虽然厉害,只要我们骑上马冲杀过去,并不可怕。”
他大呼一声,总算收拢住了人心,不少人反应了过来,这些人毕竟都是彪悍的武士,一旦明白这并非是什么鬼怪之物,顿时勇气也顿生起来,虽然混乱仍然不可遏止,却在这千户和一干亲军的鼓动之下,数百人浩浩荡荡往马圈中冲去。
只要骑上马,瓦刺人就是无人可挡的,这是他们的信念,他们从不怀疑这个信念。
“快……快……”
这千夫长一边大呼,一边带着蜂拥的人群距离马圈越来越近,马圈中的群马也受了惊吓,好在只是在这马圈中乱奔,千夫长率先开了马圈,随即带着人群蜂拥进去,触及到了战马,不少人恢复了信心,有人不由在月夜下大呼一声:“阿拉!”
“阿拉!”
无数人回应。
回到了马背上,勇气倍增,无数人一起发出喊杀,下一刻,他们要将这些暗箭伤人的汉人撕成碎片,让他们见识帐前卫铁骑的厉害。
只是这个时候,营寨中轰的一声巨响,这响动几乎震动了所有人的耳膜,一顶帐篷突然爆炸,巨大的爆炸带着一股熊熊烈火直接蹿在了数十米的天空上,随即便是一股热浪以爆炸点为圆心席卷开来,无数的碎铁钉、燃烧的毡布打在周遭的人身上。
怎么回事……
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是一个帐中炸开,一个又一个,爆炸点多达七八个之多,无数人被炸飞,更让人绝望的是,在这剧烈的爆炸之下,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火海,马圈的战马终于受惊了,随即开始疯癫的撒蹄狂奔。
坐在马上的武士有的被甩在马上,有的根本就控制不住战马,眼看着坐下的战马竟是不要命的冲向马圈的栅栏眼中掠过了绝望。
爆炸的帐篷正是那些存放美酒的地点,那里一罐罐塞满了硝石直通导火线,而有人趁着这个时候,点燃了导火线,也给帐前卫的武士们造成了致命一击。
不少疯狂的战马已经冲倒了栅栏,没命的乱冲,这些原本武士们的伙伴,如今却成了刽子手,毫不犹豫地将混乱的人群生生撞开,有人被火铳击杀,有的被炸死,有的人陷入火焰的包围,更有人被战马生生的践踏而死。
事情还没有结束,失去了最后勇气的武士们开始徒步逃命,有的人跳入紧靠营寨的湖中,湖水冰冷,蒙人又多是旱鸭子,顿时不少人在水中挣扎呼救,有人朝东南面开始突围,可是迎接他们的,不只是越来越密集的火铳,他们绝望的发现,在营寨的外围,居然被人撒下了无数的钉子,这不是巨大的马钉,而是专门防备步卒的三菱钉,突出的部位不过一尺长,根本就阻挡不了装配了马蹄铁的战马,却能阻挡这些没有座马的武士。
“啊……”
有人的脚心被钉子直接贯穿,发出了惨呼,这样的惨呼到处都是,使得这些仓皇逃命的人,不得不谨慎起来,放慢了脚步,轻脚的踩下,他们的速度比奔跑时不知放慢了多少倍,而这些行动如蜗牛一般的人,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一队队火铳队的铳口之下,进入了有效的射程范围。
“砰砰……”
面对这些行动受阻又惊慌失措的人,火铳发挥了最大的威力,到处都是哀嚎,如收麦子一般一排排倒下的瓦刺武士们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如靶子一般被黑暗中的敌人一个个射杀。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汉人并没有发出致命一击,只是致命一击的时间却是不远了。
四百余人在黑暗中骑上了马,这些孔武有力的士兵遥望着远处熊熊烈火和哀嚎遍地的营寨,脸上木然。
柳乘风穿着一件皮甲,头顶着兽面盔,剑眉之下,深邃的眼眸之后是一股漠然,生命在此刻的他眼里,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他体内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随即这股子急欲的火焰随即化作了柳乘风的语言,他拔出了腰间的御赐宝剑,长剑高举,剑锋闪闪生辉,在这月下,在这熊熊大火和浓烟之前,柳乘风用嘶哑的声音大吼:“平远堡的血债今日就在这里索要,我大明军民的性命就在此时讨还,朝廷的耻辱,诸位随我一雪。杀光他们,一个都不要留,杀!”
“杀!”
火铳的声音终于骤然消减,而那些好不容易趟过了三菱钉逃生的帐前卫武士们才绝望的发现,马蹄……熟悉的马蹄声响彻起来,大地在颤抖,夜还是这般的黑,可是这黑暗之中,隐隐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
第六百零六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喊杀已经传遍了各个角落。
以至于大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李若凡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惊愕,很明显,帐外的情况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因为在她事先,她根本就一点儿也不清楚。
她的计划很简单,当着王公们的面,戳穿枢密院副使的伪善,先是利用大家的同情心理,再激起王公们的怒火,驱逐枢密院副使,随即在漠南依靠这些王公在漠南分而治之,伺机对汗庭发起攻击,报仇雪恨。
可是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她甚至怀疑,是这枢密院副使秃哈良授意他的帐前卫发动突袭,指望着用武力逼迫所有人就范。
帐中的王公与李若凡的猜想是一样的,他们认为,这是帐前卫发起了袭击,因此,所有人都摸向了腰间,抽出了长刀,一副杀机腾腾、剑拔弩张的模样。
唯有秃哈良却是惊疑不定,冷汗冒出来,他根本就没有授意过任何人去做任何事,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场袭击是对着他的帐前卫来的,而王公们不怀好意的拔出刀来那一刻,他带来的两个卫士也不得不拔刀相向。
李若凡冷着脸,却是出奇的镇定,她突然捕捉到了秃哈良脸上的那一抹惊愕,朝着这个人,李若凡发出了冷笑。
所有人都处在不安之中,可是李若凡的镇定自若,感染到了所有的人,让不少王公定下了神来,外头的喊杀、爆炸,还有凄厉的惨叫声,所有人都是无动于衷,至少表面都是如此,现在惊慌失措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惊慌失措只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外头的声音渐渐的微弱了下去,可是那噼哩啪啦的火光却仍然映照了半边的天空。
正在这时候,大帐外头传出了靴子踩踏的声音,咯吱……咯吱……
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出来,他们听到帐外的卫士用蒙语大叫:“是什么人!”
可是这个问题无人回答,不知是怎么回事,对方没有作答,卫士居然没有再问下去,反而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呼地一下,厚重的毡布帘子被掀开,外头的冷风灌进来,以至于帐中的灯火忽明忽暗的摇曳起来,当所有人都看清时,才发现一个青年,一个浑身是血透着一股疲乏,同时又站的笔挺的俊俏青年,他按着腰间的剑柄一步步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是四五个卫士,其中一人抱着一个盒子。
柳乘风的出现,让所有人诧异不已,大家只知道,这大营里来了一队汉人使节,只是谁都不曾想到,竟有汉人敢闯入禁地。
李若凡顿时恍然大悟,看向柳乘风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她想不到柳乘风有这个胆子。
不过接下来,柳乘风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语气十分平淡的道:“奉郡主之命,三千汗庭来的帐前卫全部斩杀殆尽,请郡主定夺。”
首先,他透露出来的第一个信息是,这件事是奉李若凡之命做下来的,郡主是主谋,他只是郡主手里的一柄刀而已,这等于是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卸到了李若凡身上。
偏偏,李若凡还不能推辞,理由也是简单,若不是李若凡下令,这些外来的汉人有天大的胆子,只怕也不敢做这种事。李若凡若是推卸掉责任,反而会给人一种不敢做不敢认的印象。所以她无论如何多少惊愕,都必须默认这件事。
其次,是斩杀殆尽这四个字,三千帐前卫绝对不是小数,这些都是草原上最精锐勇猛的战士,若是这些汉人是十万大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他们包围住,斩杀殆尽还情有可原,可是谁知道,这些汉人只有千余人马,这么丁点儿人,居然在短时间内杀死了瓦刺最精锐的三千帐前卫,这不是天方夜谭又是什么。
可是看到柳乘风那浑身染血和杀气腾腾的样子,却让人不得不相信,三千帐前卫确实是完了,否则这个汉人绝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这若是事实,那么这些汉人未免也太恐怖了。
柳乘风话音刚落的时候,眼睛已经在帐中逡巡,大喝一声:“哪个是汗庭使者?”
他这么一问,居然无人吱声,连李若凡也惊呆了,此时的她,看着柳乘风,非但能感觉到此人那深不可测的智慧,更觉得柳乘风的身形高大无比,一个汉人,在大漠里用这种颐指气使的口吻去喝问大漠里最尊贵的人物之一,可见此人的胆魄。
“你……你……”
就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秃哈良却是彻底的愤怒了,三千帐前卫,是他来这里的最大资本,也是瓦刺汗庭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精锐,总共也不过万人,如今近半数居然被这柳乘风格杀,想到这里,秃哈良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几乎可以预感到,自己一旦回到汗庭,将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他红着眼睛,对柳乘风咆哮:“你好大的胆子!”
柳乘风这时才注意到了他,那漠然的眼眸,只是在他身上蜻蜓点水般的打量,随即语气平淡地道:“你就是汗庭来的使节?”
秃哈良报之以冷哼。
柳乘风道:“据说你是枢密院的副使,奇袭平远堡,就是你们汗庭枢密院所指使是吗?”
秃哈良森然笑道:“是又如何?”
柳乘风喉结滚动一下,从口中迸出几个字:“拿下!”
高强等几个护卫已经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而帐中人早就惊呆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这里,柳乘风仿佛是这帐中的主人,是这里的主宰,可是偏偏,所有人都被他慑服,居然没有勇气与阻止他,瓦刺人一向好勇斗狠,可是一旦遇到比自己更狠的,居然温顺如猫一样。
秃哈良是例外,高强几个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他大叫几句,挣扎着要与高强几个拼命,可是在柳乘风这几个最孔武有力的护卫面前,哪里挣扎的起什么。
而这时候,柳乘风已经不徐不慢的走上前去,长剑出鞘,恶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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