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不经意地扫了柳乘风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所有的太医,今个儿都不必休息了,随时探视病情,柳乘风,今日朕破例让你呆在内宫,随时候命。”
柳乘风心里清楚,让一个男子在内宫中过夜可不是玩的,大明朝还没有这种先例。不过随即一想,顿时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以算是御医,也就是说,以一个医者的身份留在这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非常时期就得有非常的手段,太过拘泥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扭捏了。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那些王公贵族,是否也暂时留在宫中?”
他这么一问,倒是让朱佑樘有些愕然,不禁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怎么?留下他们有何用?”
柳乘风道:“陛下,救治好了娘娘自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这宫里到底是什么人下毒,又是什么人指使却没有查清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微臣和胡太医能救治娘娘一次,难道还能有第二次?若是不把这下毒之人揪出来,谁也不能保证再发生类似的事,现在进宫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微臣以为,还是暂时将大家都留在宫中,封锁住宫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才好。”
他一番话不是没有道理。
方才朱佑樘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皇后的身上,现在想起来,顿时觉得后怕不已,这种事出了一次就要人命了,若是不查出这下毒之人,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听了柳乘风的话,他忙不迭点头,不由怒气冲冲的道:“贼子好大的胆子,你说的没有错,下毒之人务必要查出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来人,将萧敬和牟斌二人叫来说话。”
柳乘风没有吭声了,因为下一刻,朱佑樘又是柔情的攥紧了张皇后的手,察觉到张皇后的手暖呵呵的,朱佑樘才放心了一些。柳乘风此刻,心里却开始记挂着自己的两位夫人,虽然知道她们无恙,可是发生这么大的事,只怕也受了一些惊吓,而且她们想必也吃了不少的酒,虽然未到中毒的地步,却也有慢性中毒的危险,有太医在当然不妨事,可是不去看看,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
坤宁宫外头,两个急匆匆的人影在太监的引领下汇聚,一个是新任的京卫都指挥使牟斌,一个是秉笔太监萧敬。
牟斌和萧敬今个儿都在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牟斌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加紧了卫戍,开始着手盘查,不过进宫来的人都是贵人,再加上内宫里一团的糟,牟斌也是无从着手,现在宫中相召,想必是事情稳定了下来,因此不敢怠慢,飞快的来了。
至于这萧敬,一直都在内宫里忙活,安排人手伺候,他年纪老迈,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此时也是蹒跚着过来。
二人到了坤宁宫外头,相互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很凝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对手也不为过,可是现在,他们却都明白,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萧公。”
牟斌向萧敬打招呼,他没有叫萧敬做公公,而是加了一个公字,在这大明朝,公是最大的尊称。
萧敬朝牟斌微微颌首,勉强笑了笑:“京卫那边怎么样?”
牟斌随口说了几句,萧敬也就没有再说,都是各怀着心思,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寿辰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时候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牟斌负责卫戍,萧敬负责内宫,不管怎么说,这个干系谁也逃不掉,所以此时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他们说话的时候,早有太监入内通报,随即有个太监出来,扯着嗓子道:“牟大人,萧公公,陛下请二位入内说话。”
二人也没说什么,快步进宫,直接入了正殿,而此时朱佑樘和柳乘风已经移驾到了这里,朱佑樘没有坐在椅上,反而是负着手,背着门口的位置,谁也看不穿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柳乘风倒是坐在一个锦墩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微臣万死。”
“奴婢见过陛下。”
二人一齐跪倒行礼,不敢抬头去看朱佑樘。
朱佑樘没有做声,似乎是在思量什么。
殿中沉默,落针可闻。
连那殿中的尘埃,仿佛都一下子凝住静止,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冉冉的红烛摇曳着豆大的火焰,焰火昏黄,将萧敬和牟斌的额头照的一片晕红。
在这晕红的额头上,却是细汗密布,此时虽入了春,可是天气还不至于到炎热的地步,这是人在恐惧之中渗出来的冷汗。
伴君如伴虎,无论是什么样的皇帝,都是同样的道理,因为这个男人,掌握着所有人的一切,生死荣辱,只维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在二人面前的,仿佛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大山没有声音,有的只是一种高不可攀的无力。
萧敬舔着嘴,他的脸色虽是木然,可是因为身体老迈,长久的跪着,那双膝已是不禁颤抖了,可是他不敢说话,也没有说话。
至于牟斌,则是自内心深处生出了惶恐,发生这样的事,京卫的干系可谓不小,只要陛下稍稍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就可让他万劫不复。
柳乘风如局外人一样看着君臣三人,上下尊卑,此刻清晰的落在他的眼帘,上位者决定一切,下位者的一切希望、一切努力都维系在上位者身上,这种感觉说不出,既让柳乘风有些警惕,可是同时,当看到朱佑樘那并不强壮却带着无比威严的背影,柳乘风心底深处,竟是有了一丝渴望——大丈夫当如此。
只不过这个念头立即被打消了干净,人的欲望也许只是一瞬间,不切实际的欲望,若是过于执着去追求,只会害了自己。这就是柳乘风和宁王的区别。柳乘风和宁王都有欲望,欲望是人的本能,柳乘风不惜一切都在向上攀爬,绝不容许自己落于人后。而宁王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亲王,所以更想体会一下这天下唯我独尊的感受,为了这个欲望,他可以不惜一切。可是柳乘风的神智却还清醒,他要的,只能是公侯万代,是荣华富贵,否则欲望就成了妄想。
蜡烛烧了一半,朱佑樘才突然动了,双肩微微一颤,随即他慢悠悠地道:“起来说话吧。”
他这一句话,令萧敬和牟斌如蒙大赦,牟斌身体强健,先是站起来,却发现萧敬此时双膝已是麻木,居然动弹不得,不得不去搀扶他一把,将他扶起。
朱佑樘淡淡地道:“深宫内苑,本该防禁森严,可是为何,竟是混杂进了宵小?”
一句很平淡地问话,让牟斌和萧敬放下的心,随即又高高的提起,二人只能道:“微臣(奴婢)万死。”
朱佑樘摇了摇头,终于旋过了身子,目光炯炯有神的在二人脸上扫过,或许他要的,就是二人这种惶恐不安,为君之道,本就该张弛有度,一味的怀柔,只会让下头的人骄横、怠慢,可是一味的苛刻,又不能让人心怀恩德之心,而现在,朱佑樘显然觉得是该好好的苛刻一些了。
他的语气很平缓,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若只是死罪就能消除宫中的隐患,朕也绝不会姑息你们,事情到这个地步,玩忽职守之人,该惩处的谁也别想逃脱罪责。只是……”
第五百四十四章:留宿宫中
“只是……”
朱佑樘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不由顿了顿,慢悠悠地道:“只是现在是非常之时,朕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这么一说。
让萧敬和牟斌各自松了口气,可是二人的心却没有放下,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只是一个机会,若是不能将功折罪,陛下只怕还是要继续追究。
萧敬的眼眸中掠过了奇特的光泽,陛下的意思,这是要深究到底,将这下毒之人揪出来了。
其实不用想,宫里也肯定会这么做,毕竟留着这么大的隐患,换做是谁也不会放心。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头却似乎在想着另外一桩事。
朱佑樘继续道:“这个案子,就让柳爱卿来查就好了,你们二人配合着他便是。之所以让柳爱卿来查,其一是柳爱卿对缉拿乱党的事颇为擅长,这其二嘛,他是锦衣卫佥事,又是朕半个女婿,出入宫禁也方便,你们暂时与他商量着来办吧。”
“萧敬。”
萧敬忙道:“奴婢在。”
“内宫里头,那些个皇亲国戚,今夜要在这里暂住,你招呼着吧,一起就在殿中过夜,多准备一些被子,夜里寒地很,也多放些碳盆,挑几个人,随时伺候着,所有所需,尽力去为他们准备。”
“奴婢遵旨。”
萧敬应下来。
这么多皇亲国戚在内宫,可是让他们去卧房睡是不成的,宫里虽然房屋有千栋,可是奴婢们住的地方是奴婢们住的地方,他们也绝不可能屈就,贵人们住的地方也不可能腾出来,所以只能让他们今个儿挤在殿里随意应付一下。
朱佑樘继续道:“牟斌。”
牟斌道:“微臣在。”
朱佑樘道:“京卫这边要加强守卫,三班改为两班吧,所有出入口,都需要加派人手,不得再出任何差错。”
牟斌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长叹了口气,心里仍然记挂着张皇后,挥挥手,道:“至于其他的事,柳乘风,你去和他们商量着办。”
坐在一旁一直纹丝不动的柳乘风应下,道:“微臣遵旨。”
这一次,朱佑樘将棒子刚刚抡起来,却又轻轻放下,不过谁都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下一次想让陛下不追究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皇后娘娘差点儿被毒杀,也好在柳乘风和那胡太医联手将皇后娘娘救下,否则萧敬和牟斌二人肯定别想有好日子过。
朱佑樘已是拂袖而去。
留下这三个互有恩怨的人大眼瞪小眼。
柳乘风和牟斌是老熟识,关系也好,所以牟斌也没什么避讳,率先道:“乘风,今个儿老夫就供你驱策了。”
柳乘风也是苦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总是会落到他的头上,其实怪只怪他平时做事太卖力,屡次三番破了几桩大案,此时早已给了朱佑樘很深刻的印象,人家第一个自然想的就是你。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压力。
毕竟人不是万能的,这么个案子,时间紧迫之下,该从何处下手都没有头绪,叫自己如何查?
柳乘风只能苦笑,对牟斌道:“陛下抬爱,大人是叫咱们商量,至于什么驱策的话就不要提了。大人以为,该从哪里着手才好?”
柳乘风和牟斌自顾自地说话,倒是把萧敬撇到了一边,萧敬讨了个没趣,索性干笑一声,借口说先把皇亲国戚们安顿一下告辞走了。
牟斌看着萧敬的背影消失,朝柳乘风努努嘴,压低声音道:“如何下手老夫也没什么头绪,不过得提醒一下你,要小心这萧敬。”
“嗯?萧公公?”
柳乘风的目光瞬时变得狐疑起来,看着牟斌。
牟斌道:“方才萧公公随我进来时,他的手指头一直在颤抖,我常常听宫里人说,萧公公只有在紧张时才如此,可是萧公公为何紧张?”
他这么一说,柳乘风倒也有了印象,当时还以为萧敬只是老迈,谁知竟有这个内情,他不由道:“哦?萧公公紧张什么?”
牟斌道:“按理说,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心里有些忐忑也是应当的,可是以萧公公的身份,绝不可能紧张。除非……”
柳乘风也不禁肃然起来,沉吟了片刻,道:“大人,这事儿我知道了,不过……”
牟斌自然知道柳乘风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打了个哈哈:“这事儿老夫当然知道,若不是与你没什么顾忌,这种话老夫能对你说,放心便是,今个儿从我口里说出来,进了你的耳里,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了。”
柳乘风呵呵一笑,不由道:“怎么,大人进了亲军衙门,比之从前说话都不一样了。”
牟斌此时确实是换了一副模样,从前的牟斌,喜怒不形于色,深沉无比,而现在,人不但胖了一些,这脸上也多了几分欢笑。
说起来,牟斌确实不适合做一个酷吏。
自己呢?
柳乘风心里冒出个念头,莫非自己适合做来俊臣那样的酷吏?好像是的……
不过牟斌提到了萧敬,也让柳乘风不禁有些警惕了,萧敬莫非与这砒霜案有关?要知道,这种大案子比之历史上的红丸案都只大不小,萧敬怎么会和这种事有关?以他的身份,难道会愚蠢到卷入毒杀皇后的事中去?
不可能……
柳乘风有这个预感,可是又觉得,眼下在这深宫之中,任何人都有嫌疑。所以此时也不能随意揣摩,所以索性摇摇头,对牟斌道:“既然有人要毒害娘娘,那么就只能从下毒的酒水中着手了,这些酒水触碰过,都要好好的查一查,大人能否能把那些靠近过酒水的人全部请来问话,且看看有没有眉目。”
牟斌颌首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牟斌随即便走了,只留下一个柳乘风孤零零的在这里,不过在这里他可不敢随意走动,这可是内宫,今个儿又是特殊情况,不知有多少太监在边上盯着呢,若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