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飞快抬到正心殿外,一路上虽然又是坐车又是乘轿,可是仍不免沾了些风雨,这湿漉漉的雨水滴在身上,不少地方湿透了。
柳乘风显得有些狼狈的进了正心殿,跨入门槛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放眼看去,这殿里头摆了不知炭盆儿,再加上正心殿烧了地龙,整个殿里热烘烘的,只是有些闷气。
“唔……”是柳乘风到了吗?
倚在榻上的朱佑樘,正抱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听到柳乘风进来的动静,不禁把书丢到了一边,随即抬起眸来,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连忙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不知是不是这地龙过于火热的缘故,朱佑樘整个人显得很是慵懒,淡淡地道:“平身吧,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商量,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没这么多繁文缛节。”
柳乘风伸直了腰,道:“请陛下示下。”
朱佑樘吁了口气,淡淡地道:“前几日,你在烟花胡同里又闹了一出事儿吗?”
柳乘风看了看朱佑樘的脸色,显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便知道他是随口一问,于是笑道:“陛下见笑了?”
朱佑樘本想教训几句,可是随即一想,也指摘不出柳乘风什么错处,只得道:“罢了,不说这个,朕方才接到了奏报,南昌府那边,朝廷赈灾的钦差已经到了,不过嘛,却遇到了一点麻烦。”
“麻烦……”柳乘风一头雾水,敢找钦差麻烦的,多半也只有宁王了,可是宁王这个时候,似乎没必要撕破脸吧?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许多流民,不知听了什么消息,竟是围住了钦差行辕,说是朝廷救灾不利,还说朝廷拨下来的钱粮都被贪官污吏给贪墨了,为此打伤了不少人,后来是宁王亲自出面,才把事情弹压了下去。”
柳乘风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精光,不由道:“陛下,宁王这是在给钦差下马威?”
朱佑樘颌首点头:“你说对了,就是下马威,这出戏不是给钦差看的,而是在给朕看的,这是告诉朕,朝廷没了他宁王,在江西寸步难行。”朱佑樘说着,不免显得有几分焦躁,从榻上趿鞋起来,道:“朕现在当真是没有了耐心,朝廷哪一点对宁王不起,可是这老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真以为朝廷不敢对他动手了吗?”
深吸一口气,朱佑樘平复了心情,沉吟片刻道:“三位阁老的意思都很明确,现在朝廷只能忍让,眼下也只能纵容宁王一年半载,一切都等朝廷有了准备再说,柳乘风,朕想听听你怎么看?”
第四百三十二章:扑朔迷离
原本这种军国大事根本没有柳乘风说话的资格,一般情况是皇上和阁臣密商之后再做出决定,若是想把事态扩大,那就昭告天下,可是要隐忍,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宁王的事,柳乘风早已被卷入了进来。事实上,在对宁王的各种布置方面,朱佑樘倚重柳乘风的地方当真不少。
柳乘风沉吟片刻,随即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确实引人深思,按道理,朝廷的钦差只是去救灾,宁王暗中怂恿流民围了钦差行辕,又来做这个和事佬,不知道的人或许不觉得如何。可是朝廷肯定能猜想到这些流民一定是宁王暗中煽动的,煽动流民围了钦差行辕,这已经等同于谋反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可是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宁王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钦差只是赈灾的,这么做对宁王没有好处,玩这种花样只会玩火自焚。
柳乘风却提出了宁王的理由,正色道:“以微臣的猜想,多少猜测出了宁王的一些心思,这其一,就是宁王已经从暗中谋划走到了正面布局,也就是说,他知道朝廷正在做谋划的准备,而他,也已经着手做好了谋反的准备,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敢对钦差玩这么一出把戏。”
朱佑樘不禁颌首点头,柳乘风的话不无道理,现在的北京和南昌,其实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随时准备动粗的地步,既然如此,宁王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现在双方都需要时间,宁王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将阴谋转换成了阳谋。
柳乘风继续道:“其次,宁王心虚了。陛下想想看,按道理,宁王若是当真有很大的把握,又何故要刁难钦差?闷声发财才是正道理。他突然闹这么一出,想必也是没有胜券,这么做,只是为他拖延更多的时间。他煽动流民,随后又为钦差摆平流民,如此手腕正是要让朝廷看看他在江西的实力。”
朱佑樘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可是柳乘风的话似乎也很好理解,宁王心虚了,因此,为了防止朝廷随意动武,争取到有利的时间。那他的选择就是恫吓朝廷,通过这件事来告诉朝廷,朝廷在江西不得人心,而他宁王在江西一呼百应,一旦朝廷立即动武,宁王有实力与朝廷周旋。
只是宁王不知道,朝廷的准备也明显不充分,虽然粮饷充足,却没有足够的精兵对宁王进行围剿。
听了柳乘风的分析,朱佑樘不由哂然一笑,只得骂一句:“跳梁小丑,以哗众取宠为能,朕与他计较什么?”
其实宁王越是展示出他的实力,对朱佑樘来说就越是忌惮,反而不会轻易动手。正是因为宁王看出了这么一点,所以他的整个布局也为之变化起来。在从前,他拼命地隐藏自己的实力,藏着掖着,生怕被朝廷侦知,可是现在,既然朝廷已经有了动武的可能,那就索性将自己的底牌一张张地揭开,让朝廷知道宁王的厉害,使朝廷不敢轻易下定平叛的决心。
宁王如此布局,很明显是带有针对性的,而且动作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偏偏朱佑樘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随意动干戈的人,他的性子并不急躁,就算有时候被愤怒冲昏了头,也绝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因为他深知,天下现在的大好局面绝不能因为一个宁王而毁于一旦,这就是考验朱佑樘决心的问题了,就算现在要平叛,朝廷也是必胜,只是必胜的代价就是十几年的励精图治毁于一旦,朱佑樘下不了这个决心。
柳乘风此时的意见其实和内阁差不多,现在对宁王动手很难调动足够的精兵,而且一旦开战,大明朝就必须要有两手准备,一手对付瓦刺、鞑靼人的浑水摸鱼,另一手必须以迅雷之势拿下宁王。
很明显,朝廷现在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只能等待。
朱佑樘的火气似乎也已经消了,懒散地道:“南昌府那边,朕已经叫人盯着了,你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与上高王周旋吧,朕已经接到了密报,上高王已经抵达了北通州,只怕也就是明后两日就能抵达京师。怎么,人手都布置好了吗?”
柳乘风道:“陛下,都已经布置了,以鸿胪寺为中心,附近都埋伏了人手。”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可是东厂那边却是说,最近京师里有些人开始寂寞不安起来,要小心,不要大意。”
柳乘风不由愣了一下,东厂那边……
他早就猜想到,东厂那边最近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似乎在查探什么,原以为东厂和锦衣卫一样,目的都是上高王,可是现在看来也未必。是不是他们收到了什么风声才骤然紧张,连萧敬都亲自出马调度?
不过东厂现在在查的事只怕和上高王也是息息相关,柳乘风不禁问:“陛下,京师里有什么动静?”
朱佑樘只是随口道:“现在还没有眉目,朕也不好说,怎么,你又想和东厂抢功了?”
这一句话算是很不客气的,柳乘风心里不由委屈地想,抢功?我什么时候抢功来着,那些死太监要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只是觉得京师的异动和上高王似有关联,多问问总是好的。”
朱佑樘道:“你说的倒是没有错,哎,郡主下嫁,居然闹出了这么多事。”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等上高王到京之后,就让龙亭郡主入宫来吧,她是宗室,和宁王等人牵涉不深,自要加以甄别,到时候朕还要赐婚呢。既然上高王就要入京,你也要及早做好准备,不要耽误,下去吧。”
和朱佑樘说了一席话,让柳乘风心乱如麻,一方面是龙亭郡主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说实在话,他是当真不想娶这个郡主,只是眼下圣旨都出来了,宁王那边也有了应对,就是他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更重要的是,宁王这个大麻烦,事实上,朱佑樘最近几次对宁王的布局都是柳乘风怂恿的,这就意味着,宁王的事,他就得承担起责任来,现在宁王从台下走上了台前,必然会不断地采取动作,朝廷要反击,维持住这斗而不破的局面,柳乘风非要出力不可。
至少在眼下,上高王抵达京师,柳乘风就不能袖手旁观。
他吁了口气,心里暗叹自己当真是劳碌命,不过劳碌命也总比坐冷板凳的好,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巴望着劳碌一下呢。
柳乘风没有立即回家去,事实上,现在侯府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时日,他就要从温家搬过去住,这些日子,温家那边都在忙这件事。而柳乘风现在却是不想回去面对这些琐碎的事,倒不是说他不负责任,只是上高王既然到了北通州,自己还得再去做最好的布置。
带着几个随从一路打马到了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所这里,人员进出很是频繁,这儿已经成了整个内城的调度中心,各种各样的命令传达出去,又有无数的消息汇总过来,刘明星现在算是彻底地老实了,内城的五个千户所现在也知道该听谁的话才不会出什么差错,所以事务很繁杂。
柳乘风进了去,便开始看从各处收拢来的消息,这些消息大多数是针对东厂的,他得先明白,东厂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这些消息倒是越来越让人疑惑了,东厂在鸿胪寺确实也布置了人手,不过明显不多,大多数的人手却是布置在了迎春坊,柳乘风不由想,难道东厂的注意力是在迎春坊?或者说,上高王在迎春坊已经有了布置?
不可能!
上高王朱宸濠这个人,柳乘风是打过交道的,这个人精明有余,可是说他能做到步步为营,柳乘风却是不信,又或者是,上高王只是个幌子,而真正布置这一切的是宁王,这倒是说得通了,借着上高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宁王却在其他地方着手准备,而迎春坊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柳乘风不由深吸了口气,眯着眼睛,不再去看奏报,反而是靠在椅上,一副悠闲的样子,手里不禁打起了节拍,心里忍不住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去和萧敬接洽一下。
可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萧敬这个老狐狸一直和锦衣卫明争暗斗,虽说自己和他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可在厂卫之争的大背景之下,就算自己与这个老狐狸的关系到了至交的地步,萧敬也绝不可能和柳乘风掏什么心窝子,既然问不出什么,当然还是不问的好。
第四百三十三章:嚣张
北通州。
整个北通州已经焕然一新,虽然也在下雪,可是与南昌府里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相比,这里的人实在是富庶得多,聚宝楼的出现令北通州比从前更加繁华,据说在城郊就有上千家各种作坊出现,大量的商贾手里有了余钱再不是回家置地了,而是将大笔的银钱投入这水陆交通要冲,开设起了各种作坊。
如今的商品日益紧缺,大量的需求催生之下,使得不少货物的价格节节攀升,开设作坊已经成了获利巨大的生意,虽然没有投入到土地中稳妥,可是挣的银子却是投入土地的十倍以上。
大量的作坊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北通州纵是人满为患,可是人手仍然紧缺,因此工价也是日益高涨,一个熟练的工匠每月挣五六两银子根本就不在话下。要知道,便是一个学徒也有一二两银子,若是在乡下做佃户,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挣来三四两银子,连吃饱喝足都成了问题,而在这里,只要有气力,一个月的工钱就足够买一石半的大米,足有五百斤之多,一日若是一家老小吃三斤,也足够吃数月之久,换句话说,在这北通州,人们终于有了余钱,人有了余钱就难免添置一些东西,比如说衣饰,如今在这北通州,衣饰已经开始从从前的自家织造到成衣铺子里购买过渡了,至少穿成衣铺子里的衣衫已经成了一种风尚。
比起自家扯布缝制的衣衫来说,成衣铺里的衣衫明显做工更精细,也更加光鲜,各家成衣铺子为了吸引顾客,几乎每个一年半载就要推陈出新,因此在北通州的大街上,上至高官巨贾,下到寻常百姓,如今都穿着花哨的袄子,或是新款的棉衫。
从刘记客栈的六层往下看去,虽是雪花纷纷,可是人流却是不减,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朱宸濠就倚在这六层的勾栏边,如今整个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