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排出一个座次,这就意味着,现在的内阁没有首辅,而刘吉的咄咄逼人也绝不可能让李东阳和谢迁二人示弱,刘健和他二人本是一体,休戚与共,刘吉要安插自己亲信,就肯定要削弱掉以刘健为首之人的势力,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争个你死我活。
内阁如此,下头就更是如此了,其实不只是锦衣卫,朝廷各部之间和睦的现象也渐渐出现了裂缝,不少原本本份的大臣,此时看到了机会,也开始悸动不安起来,大洗牌的时候到了。
不过陈让显然没有兴致去管六部怎么样,便是亲军十二卫,他也没有多少兴致去搭理,他的着眼点是锦衣卫,这才是他的基本盘。
陈让的一番话让陈祥有些不安了,陈家的背后是萧公公,现在既然闹得这么大,不知萧公公会不会波及,他忍不住问:“家兄,那个新任的同知刘明星方才是不是叫人来传话?”
陈让颌首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嘛,为兄没有搭理他。”
陈祥愕然,道:“家兄和柳乘风不是也不对付吗?这个节骨眼上……”
陈让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道:“他们争他们的,我们坐山观虎斗,何必要绞进去?内阁里的事,我不敢断言,可是在锦衣卫里,刘明星只怕是输定了。”
“啊……”陈祥不禁惊呼一声:“虽说柳乘风来头不小,可毕竟只是佥事,而刘明星是同知,背后又是刘阁老,未必就会输吧。”
陈让淡淡道:“柳乘风直接插手他内城的事,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也是堂而皇之的事。可是你看看刘明星的应对,这第一条却是要动烟花胡同,烟花胡同是什么地方?利害关系可谓错综复杂,更是柳乘风的命根子,刘明星一旦动了这个手,就非要逼着柳乘风和他拼命了。柳乘风这个人,平时没人去惹他,他尚且都能掀起三层浪,现在刘明星这般没有眼色,想着拿烟花胡同逼柳乘风就范,那不是找死吗?”
陈让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者,你看刘明星的第二个办法,他不去寻刘阁老商量,这是情有可原,毕竟刘阁老刚刚把他安插进卫所,若是碰到件事儿就去哭告,刘阁老多半会看轻他。可是刘明星也是病急乱投医,却是来寻上为兄,哼哼……这说明什么?说明刘明星孤立无援,一个孤立无援的同知去触动人家的根本利益,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陈祥顿时明白了,道:“这么说,家兄是万万不能和那个刘明星为伍了。”
“这个自然,咱们就等着瞧好戏吧。”陈让微微一笑,随即又道:“不过这几日要小心一些,除了当值之外,都得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出去惹是生非,真要惹来了什么麻烦,连干爹都保不住你。”
陈祥连忙应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脊背被冷汗湿了一片,听家兄这么说来,眼下这京师还真是杀气腾腾哪,自个儿真得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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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星把命令下达了出去,连烟花胡同的百户人选都已经选好了,做好了上任的准备,原料着这消息下去,那个百户霍正还有王司吏第二日便会来同知衙门里点卯听侯自己的差遣,到时候自个儿好好抚慰一番,大不了给他们一个职位高高地供起来就是。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柳乘风听到了这消息而惊慌失措,不得已跑来自己这里服软,刘明星的眼睛也是毒得很,烟花胡同确实是柳乘风的命根子,偏偏这么个命根子却在他刘明星的管辖范围之内,柳乘风居然还敢跟自个儿对着干。
虽是如此,刘明星还是有些不安,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和柳乘风闹到这个地步的,他当然知道柳乘风此人很有能耐,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能如何?总不能当真忍气吞声,那他这个同知只怕也当到头了,不说在锦衣卫内部会任人欺负,便是刘阁老多半也不会再多瞧他一眼。
一天过去,坏消息却是接踵而来,先是陈让居然对自己抛去的橄榄枝置之不理,只是一句知道了,却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刘明星心中暗恨,这个家伙胆小如鼠,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清早起来,刘明星便在值房里坐堂,他在等,等霍正和王司吏来,卯时的时候,不少在同知衙门里候命的校尉纷纷来点了卯,可是霍正和王司吏仍然不见踪影,刘明星的脸色顿时布满了寒霜,偏偏又发作不得,一直等到了巳时,足足两个时辰,刘明星终于坐不住了。
欺人太甚!
先是那柳乘风插手内城的事务,而现在,一个小小的百户,一个小小的司吏,居然敢不听从同知的命令,这简直是对刘明星赤裸裸的挑衅,这事儿传出去,他刘明星还有什么脸面在锦衣卫里混下去?
“来人,拿本官的令牌,去烟花胡同百户所衙门,告诉霍正,本官久候多时,再敢不到,家法处置!”
家法二字绝不是好玩的,这是锦衣卫里一种独特的刑法,一般情况之下,锦衣卫的约束力有三种,一种既是国法,若是按国法来说,其实算是轻的。其次就是南镇抚司的家法,南镇抚司出了面,肯定能令你欲仙欲死。不过还有一种家法,说穿了就是私刑,这种私刑是武官处置自己部属,往往来说,私刑才是最可怕的存在,因为一旦动了私刑,就非死不可。
下头的佐官听了,不禁打了个冷战,其实一般的武官是不会轻易动用家法的,毕竟都是锦衣卫,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使用。
传令的人飞快地去了,小半时辰之后便折了回来,禀告道:“大人……那……”
“怎么说?”刘明星的耐心已经消磨得干干净净。
“那个百户霍正说,百户所里事务繁忙,只怕不能到大人这儿来伺候……”
“砰……”话没说完,刘明星已经拍案而起。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事,便是有天大的事,自己这上官传唤,他居然还敢推诿?这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藐视他的权威吗?
刘明星冷笑道:“你没有告诉他,本官对他另有任用吗?他又是怎么说的?”
“回大人的话,那个霍正说,若是卫所对他另有任用,那就拿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状纸来。”
委任状纸……
刘明星吸着冷气。
按规矩,锦衣卫的升迁调动确实需要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不过规矩是规矩,这一道规矩是任用百户以上官员的,而霍正这样的百户官员只需刘明星一个命令就是了,同知衙门就可以直接开具委任,可是这个霍正好大的口气,居然要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这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说,他这个同知根本就无权去管他一个小小百户?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和同知顶牛?
更重要的是,霍正索要的委任状,刘明星根本就弄不到手,毕竟这需加盖指挥使大人的大印,而指挥使和他本就不对付。
刘明星此时已经气疯了,好啊,这些人上下串通起来,是要把我这同知供起来做泥菩萨,一个佥事插手内城的事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百户又压根对他置之不理,今日若是再不闹出点事儿来,我这个同知明日就会是整个京师的笑柄。
刘明星的脸色乌云密布,良久,才怒气冲冲地道:“来人,点齐衙门里当值的校尉随本官去烟花胡同,本官要看看,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撒野!”
第四百二十八章:给你脸不要
烟花胡同百户所如今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衙门幽森,经过一番修葺和扩建,再不是从前破败的气象,不只是如此,柳乘风从前留下的规矩也保留了下来,老霍只是个萧规曹随的人物,柳乘风升任到他处之后,他也一直不敢有什么更改。
烟花胡同百户所的设置除了满额的校尉之外,还有帮闲五百余人,这些帮闲倒不是吃干饭的,毕竟烟花胡同百户所的辖区总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迎春坊,那里人口密集,流动人口极多,自然不必细说。单说这烟花胡同,如今也已经大变了模样,这儿原本就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声色之所,距离迎春坊又近,如此一来,那些远道而来的商贾有时也会在这里纵情声色,客流比从前增加了十倍百倍,在这种情况之下,这里的酒肆、茶楼、客栈、青楼等设施顿时身价暴涨了更不知多少,而这一片范围都是不容其他衙门染指的,好在柳乘风在的时候无论是对东厂还是对顺天府衙门都已经有了极大的威慑,后来就算是柳乘风离任,那也是步步高升,自然而然没有人再打什么主意,所以要把这儿管好,烟花胡同百户所的人手虽然已经不小,可是压力仍然不轻,好在百户所沿用的重典的策略,对附近的泼皮、偷儿一旦拿住,根本就不送去衙门,而是直接拉到城隍庙暴打,时常也有打死人的事发生,只是锦衣卫办事本就是如此,谁又敢有什么怨言?反倒让这附近的偷儿和泼皮不敢来这儿滋事了。
百户所唯一要做的事其实就是保持良好的治安,除此之外,就是打探消息了。不过打探消息已经不劳他们动手,在各大茶坊、酒肆和青楼里早已安插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无时无刻地将听来的各种消息汇总到王司吏那边,再由王司吏分类到柳乘风那边去。
所以现在的格局就是,老霍专司维持稳定,而王司吏反倒专门负责打探。
今日如往常一样,二人各自到了值房里办公,其实对他们二人来说,能到这一步已经很是满足了,他们年纪已经大了,并不奢求什么,能有今日都是靠柳乘风提携,至于那个同知大人突然要将他们调任到同知衙门里去,无论是老霍还是王司吏都只有一个选择,拒绝!
理由很简单,柳乘风让他们在这儿看守下去,他们这辈子就打算在这儿呆着了,哪儿都不去,就是把他们调任到北镇抚司去,没有柳乘风点头,他们也绝对不点这个头。
老霍的双鬓上已经生出了斑斑白发,从前那个畏首畏尾、老实巴交的坐探,如今却总算多了几分不苟言笑的气度,人是会变的,虽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是到了不同的环境,有了不同的见识,终究会有一些改变。
这一两年,老霍的见识已算不少了。
此时,他正倚在案牍的座椅上,听着一个帮闲的回话。
整个迎春坊和烟花胡同的情况,身为百户都需大致有个了解,尤其是那些客流量巨大的地方,每日都可能发生不同寻常的事,因此每到这个时辰,他都要先听一听,再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有没有一些宵小之徒闹事。
听到一半,外头有个校尉飞快地进来禀告,道:“大人,同知刘大人带着不少校尉突然到了迎春坊,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百户所的人经过一年多的调教,反应的速度也是惊人,这地盘里一有风吹草动,顿时就能察觉,并且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了百户所里。
“是吗?”老霍倒是没有觉得吃惊,事实上,今早儿有人拿着同知令箭来的时候,他就猜测到了这个可能。老霍的心其实早就提到了嗓子眼里,他胆子其实并没有增大几分,只是遇到事没像从前那样惊慌失措了。
这时候,隔壁签押房里的王司吏已经快步过来,想必王司吏也得到了消息,王司吏正色道:“老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果真是来了。”
老霍强自镇定,勉强笑道:“不说其他,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到外头去相迎吧。”
王司吏的脸色凝重地颌首点头,二人整了衣冠,一前一后地到了百户所外头,须臾功夫,刘明星的轿子就气势汹汹地来了,尾随着上百个杀气腾腾的校尉,刘明星下了轿子,老霍和王司吏两个一起行礼,口称:“同知大人大驾,卑下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刘明星只是眼皮儿抬了抬,随即再不看他们二人一眼,冷哼一声,脸色铁青地拂袖进了百户所的值房。
尾随他来的校尉也是气势如虹,似乎早已有了吩咐一样,一半人随他进去,另一半人将这百户所死死地封住,一个个手搭在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
老霍和王司吏对视了一眼,王司吏淡淡地道:“走,进去回话。”
二人一并进了百户所的值房,刘明星早已不客气地盘踞在首位上,这二人进了值房,又向刘明星行礼,刘明星冷冷地盯着老霍,淡淡地道:“霍正,你可知罪!”
老霍的心肝不由颤了一下,良久,才勉强镇定地道:“请大人示下。”
刘明星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森然一笑,道:“你好大的架子,本官再三请你,你却不到,要升任你到同知衙门行走,你又推诿,咱们锦衣卫里还从来没有听过谁敢这般轻慢上官的,今日……本官若是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不知道的,还当本官好欺负了!”
他实在是怒不可遏了,今日来了这百户所就是来找茬子的,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若是不把这两个人收拾掉,以后莫说是锦衣卫所,就是在这京师也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