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操练战法,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不关心,事实上他们也不懂,最给予他们震撼的还是这火铳的威力,这玩意儿若是自己国中的军马不能给点用一用,睡觉都觉得不安生。
更何况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比如安南和南掌国是世仇,若是安南国有了,南掌国没有,南掌国自然也必须得有,勒紧裤腰带也得买,而南掌国若是买得多,安南国买得少了,安南国就是拼了命也要再购一批。
除了安南和南掌,那倭国和朝鲜,真腊与挝国之类,几乎人人都有仇家,你不买,我也得买,你买了,我更要买。
大家的来意很明确,就是来和柳乘风洽商购买火铳的,谁知这里头所有人都怀着一个心思,大家到了温家碰了头,这才知道原来不只是自己想买,所有人都想买,大家暗自警惕,心里都在琢磨,你们都买,那我更要买了。
各国使节之间的心思,其实柳乘风不必猜也知道,他负着手进来,哈哈一笑,道:“今日怎的这么热闹?平时我这儿门可罗雀,今日却又一下子门庭若市了,诸位都不必多礼,你们都是使节嘛,该是本侯给你们行礼才是,来,都坐下说话。”
他口里虽说给你们行礼,却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最上首的位置上,手压着扶柄,笑呵呵地道:“不知诸位前来,有什么见教的?”
安南国使节黎武已率先道:“侯爷,下使前来,是来洽商……”
南掌国使节怕他争先,打断他道:“南掌国也是来洽商购买火铳事宜,只是不知侯爷有多少货物,南掌现在就要。”
现在这安南和南掌正在打生打死呢,若是能拿到现货,好处极大,否则等订购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二人最是急躁,就差点儿恨不得在这堂中互掐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来买火铳的?既然是来买火铳,也不必这样心急火燎嘛,廉州那边此前就已经扩充了火铳的作坊,专供外销。如今在库中也有库存,火铳、火炮都有,诸位想要也不必和本侯商量,直接去寻聚宝商行刘大掌柜就是,一切事宜和他洽商就好了,不过你们既然上了门,本侯也正好有件事儿要和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听到库存足够,都不由松了口气,不少人已经开始心里盘算着这一次订下多少了,安南和南掌两国倒是不想这个,只是在琢磨能买得起多少,或者说大明愿意要他们多少的矿山和港口拿去做抵押,毕竟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还能缓口气,他们却只能全力以赴,否则连社稷都没了,还谈什么府库的银钱和矿山、港口?
黎武连忙抢着道:“不知侯爷要商量什么?”
柳乘风正色道:“商量的是技艺的问题,诸位也知道,这火铳乃是我大明精心研制出来的,不知糜费了多少人力。”
这句话有点儿不太要脸了,还精心研制,这玩意早在宋朝的时候就出现了,至于研究这东西出了什么人力也只有天知道,历代虽然有改良,你可以说它先进,可是和什么惊心研制、糜费人力有点儿不太沾边。
“所以嘛,这技艺的成果肯定也是要保护的,总不能我大明费了不知多少功夫制出来的东西,你们买了大明的火铳去,就拿去拆卸琢磨着怎么自产吧?”
柳乘风当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藩国当真能自产出什么火铳来,至少在三十年之内,他们没这本事,毕竟火铳所需的钢铁和一些工艺,藩国们的技艺水平还没有达到,就算自产出来,和大明的相比较也差得太远,不过任何事讲的都是未雨绸缪,现在不能仿制不代表以后不能仿制,你丫要是山寨去了,还让聚宝商行怎么剥削压榨……错了,和你们自由贸易?
所以这笔帐一定要说清楚,不说清楚迟早是要吃亏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还是没明白柳乘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继续道:“诸位既然要购买商行的火炮、火铳,这也容易,不过在买之前得签一份协定,各国不得仿制大明的火铳和火炮,若是谁偷偷仿制应用到了战场,被商行抓住了证据,那商行保留一切手段的报复权利。”
柳乘风这一手也是狠的,你就算仿制了也不能上战场,不能拿去打仗,你仿制了有什么用?若是抓住了把柄,所谓的一切手段其实也简单,你和别人开战,商行就可以资助你的敌国,甚至派出援助的护卫与你的敌人一道跟你动真格的。
别看现在商行的力量还不强,即便如此,也有几千护卫在,将来少不得还要招募一些,这可是很可观的力量,所以还是别玩花样的好,一旦商行押到了你的对头身上,也够你吃一壶的。
众使节听了,不禁无语,不过眼下,他们本就没什么仿制的心思,只是想购买火铳而已,所以回答得倒也爽快,纷纷点头。
第三百六十六章:畏罪
工部尚书徐贯的府邸。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街上行人寥寥,可是一顶顶轿子,却已在这里汇聚起来,不少穿着便衣的人,坐在轿子里,打发着奴仆前去与门房交涉。
可是平日见了这些客人们便笑脸相迎的门房,此时却是绷了个脸,对这些人道:“老爷吩咐过,任何客人都不见。”
奴仆们回去禀告轿子里的人,这些轿子里的人居然不肯走,亲自从轿中钻出来,与那门房交涉。
“徐大人为何不见客,都要火烧眉毛了,今日再想不出对策,下官人头不保不说,徐大人又能落到什么好?”
门房却是道:“我家老爷有命,谁都不见,就是皇上来了,也一概不许进来,我家老爷还说了,诸位,事已至此,圣意已决,再说什么,再做什么又有什么用?垂死挣扎,莫要落个祸及满门,还是各自回家待罪去吧。”
门子这么一回,那访客顿时目瞪口呆,这不是坐以待毙吗?大家不肯走,可是门房无论如何不让进,只能僵着。
这里的人越聚越多,竟有二十余人,众人都急得跳脚,有相熟的则是低声窃语,人人都是一副焦急的神色。
“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撒手不理了吗?可别忘了,这造作局里也有他的一份,咱们倒了霉,他难道能落个好。”
“哼,多半他是想撇干净自己,我吴某人真是瞎了眼……”
这一通牢骚,自然传不到府内,在徐府的书房里,冉冉的油灯下,脸色枯黄的徐贯靠在椅上,一动也没有动,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已经旧的有些发黄的《资治通鉴》,浑浊的眼眸盯在书页上,徐贯没有动。
良久,他心乱如麻的叹了口气,将这书放置在手边。
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从一开始,似乎自己就已经败局已定,偏偏他还自以为自个儿宦海沉浮洋洋得意,直到今日,当皇上在城楼上道出一句彻查时,他整个人都不由冰凉了起来,这股子寒意,直接透入了骨髓,让他差点没一下子昏厥过去。
败了就是败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内阁支持,百官附和,宫中已经定夺,锦衣卫只等圣旨下来彻查,到了现在,若是再不认输,实在是有些痴心妄想,徐贯入朝多年,岂会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皇上在下决断之前,总是犹犹豫豫,左顾右盼,可是一旦皇上下了决定,就很难更改。
就如之前皇上不肯彻查造作局一样,若不是柳乘风使出了对阵这么一手,让皇上大开眼界,深知到造作局对大明武备的危害,皇上也不可能改变主意,下旨彻查。
一步错,步步皆错……
徐贯阖上了眼,那苍老蜡黄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眼缝之中,一滴浑浊的泪水滴落了下来。
他手搭在书案上,干瘪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启开,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来人……”
他的眼眸陡然张开,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精光。
书房外头,早就有许多人在候命了,立即有人进来,道:“老爷有何吩咐。”
徐贯道:“去,把少爷叫来,快……”
徐贯只有一子,叫徐业,如今也在国子监里读书,不过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早就被叫回家了,见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因此就在这书房外头候着,听到徐贯叫他,徐业连忙进去,刚要行礼,徐贯摆摆手:“业儿,你坐。”
徐业欠身坐下,略带几分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道:“父亲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坎儿,难道就真的过不去,父亲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徐贯摇头,良久之后,才慢吞吞地道:“为父景泰四年中举人,天顺元年中的进士,先授兵部郎中,又调为福建右参议,分守延平、邵武四府。时值当地饥荒,为父开官仓,减价出售,救济灾民,先帝闻听此事,特意下诏,彰显为父的功劳。随后,继而升迁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时有镇守总兵,多占军丁佃户,为父坚决取缔,以至辽东百姓,到现在还在为为父建祠,每每想及这些……”徐贯的脸上,闪露出一丝红晕,眼眸变得空洞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从前的往事。不过他的目光,已从几分无奈变成了恬然。他继续道:“想到这些,为父总是多有感触,几十年宦海,为父也还做了一些好事,此后朝廷升为父为工部尚书,恰好苏、松大水连年,皇上敕命为父前往治之。为了治理这河患,为父足足一年功夫,都没有睡过好觉,成日在河提上赤着脚带着人巡守,松江和苏水的水患就此弭平……”
徐贯叹了口气,继续道:“今日和你说这些,为父是要告诉你,为父并非只是个罪人……”徐贯说到这里,泪光闪烁,喉头已经略略有几分哽咽了,用袖子去擦拭眼角的泪水,继续道:“这些就不说了,业儿,京师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若是有朝一日,为父有什么不测,你立即收敛了为父的尸骸,回老家蜀阜去,家里还有良田数百倾,足够你开销,你的母亲体弱多病,常年气喘,你要好好侍奉,还有,你的姨娘,她平时或许对你言辞有些刻薄,你也要侍奉她,不要偏袒,若是实在不能同住,在老家那边,蜀阜县城里还有个别院,可以请她暂时在那里住下,可是每逢节庆,你这做晚辈的,也不能失了礼数。”
“还有一样,为父治水的时候,颇有几分心得,已经写就成册,就在卧房里藏着,到时候,你将这些东西都呈上去,或许对朝廷有些益处。”
徐贯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案牍,徐业见徐贯一副要立遗嘱的意思,开口要说什么,却被徐贯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事到如今,为父也不瞒你,为父犯下的是死罪,就算陛下看在往日功劳的份上愿意赦免,为父又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君子无暇,为父这璞玉已经脏了,留之何用,你……你出去,去把你的母亲叫来,就说为父有话要和她交代。”
徐业听的头晕目眩,想要劝解,可是却知道徐贯的脾气,这时听他叫自己去叫母亲,心里便想,索性先将母亲大人请来,一起劝说更妥当。于是连忙出去,到了后宅,去请了家母徐夫人来,徐夫人听到这消息也是骇了一跳,忙随徐业赶到书房,开了门,母子二人却是惊呆了。
“爹……”
徐业已经趴倒在了案牍上,肤色漆黑,明显是中了毒,在案牍上,还有一盏未喝尽的茶水。
“快,快叫大夫……”
案牍上,摆放着一本奏书和一张字条,字条上用苍劲的笔法写着:“所遗之言,吾儿切记!”
※※※
徐府的哭声,一下子让这些外头等候的官员们不由打了个激灵,他们本就如受惊小鸟,此时被这骤然发出的声音一惊,有不少人脸色更加苍白。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大家相互询问,紧接着,就有徐府的家人出来,再接着有背着药箱的大夫冲进去,随即,满府皆是恸哭,外头的人更是不敢散去,良久,才逮到一个徐府正要出门去准备好报丧的人来问,才知道徐贯已经死了。
这外头的,也有徐贯的门生,听到恩师逝去,顿时滔滔痛哭,可是也有人,眼角处掠过了一丝微笑。
徐贯死了……
工部尚书自杀而亡。
无论是畏罪,还是其他。
至少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锦衣卫要查,大不了将所有的干系推到徐贯头上。就算是推脱不掉,这皇上刚刚彻查,工部尚书就自杀,这案子还能再查吗?那一面倒的指责造作局的清议,只怕这个时候又要变得暧昧不清起来,毕竟人死为大,人都死了,别人只会同情弱者。
“快,报丧,都去报丧!”
有人醒悟过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却都鸟兽作散,只有几个徐贯的门生故吏,却是长跪在这徐府的门前,痛不欲生。
这消息也如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便传遍整个京师,各大衙门里,原本都在议论彻查造作局的事,也有人津津乐道的谈及白日的对阵,当值的堂官,本来就闲的发慌,自然少不得要寻些话说,可是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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