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步行回家,只怕一个时辰也到不了。
柳乘风一摊手,苦笑道:“难道李学士要请我蹭轿?”
这家伙就是这样,别人给他一点儿颜色,他立马开染坊了,李东阳不禁摇头道:“老夫的轿子只怕坐不下,不如这样,你我步行走一走,等过了这御道,再往前就是街市,到了那里你可以雇辆车回去。”
柳乘风知道李东阳是有话要和他说了,颌首点头,道:“这样也好。”
二人并肩而行,李东阳的家人则是抬着空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淡,远处万家灯火隐隐约约闪耀出来,李东阳抬眼,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突然道:“太子殿下的战书是廉州侯怂恿的吧?”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柳乘风连想都没想,立即道:“李学士何出此言?柳某身在牢狱之中,又怎么能怂恿太子?李学士说笑了。”
这种事当然不能承认,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也绝不能松口,柳乘风不是个傻子,这不是好玩的。
李东阳哂然一笑,也就再没有催问下去,他当然知道,柳乘风是不会承认的,人家不傻,也还没有到与自己开诚布公的地步。想了想,慢悠悠地道:“东栋在你那里还好吗?”
柳乘风心里想,自己在顺天府大牢,李东栋在商行,两个人也是许久没有谋面,这个时候问李东栋好不好,就不是问李东栋的起居,柳乘风道:“李先生有大才,柳某人很是倚重。”
李东栋颌首点头,正色道:“天下有才具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是无论是谁,纵有经天纬地之才都不可逆天道而行,君子某时而动顺势而为,世上既然已经存在的事物,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贸然打破它们,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廉州侯以为老夫的话如何?”
刚才还在问李东栋,可是这话头一转又变成了教训柳乘风了。李东阳所说的存在事物,其实就是造作局,造作局勾结了这么多年,牵涉的人这么多,成为大明的顽疾,也是有它的道理的,你柳乘风就算再有才干,逆势而行固然是勇气可嘉,可是最后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这样做于你没有好处,所以为人处事不要逞一时之勇。
这才是李东栋想要对柳乘风说的话。
“放手吧,你现在已经出狱,这件事已经告了一个段落。你在顺天府大牢,那些牵涉到的文武官员或许还能松一口气,可是现在你一旦出狱,如今又加封了一个威武中郎将,圣眷更隆,那些沆瀣一气的官员已经是胆战心惊,若是你再不放手,到时候就是你死我活了,以你一人之力,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顾忌自己的性命?就一点儿也不怕?”李东栋语重心长地道。
柳乘风眯起了眼睛,沉默了良久。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害怕,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可谓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一个不好就可能阴沟里翻船。
可是……就这样半途而废?
李东阳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纵是以他这内阁中枢的地位,尚且对这些人有忌惮,更何况爵不过侯,官不过千户的柳乘风?
柳乘风目光幽幽,沉吟道:“事已至此,唯有逆水行舟,迎难而上……”柳乘风抬起眸子,道:“别人说我是呆子,就让他们说好了,或许在李学士看来也是这个心思,可是柳乘风要告诉李学士,柳乘风不蠢也不笨,只是想还天下人一个公道,还边镇数以百万计的兵丁们一个公道。造作局祸国殃民,前方的将士用的就是这种粗制滥造的武器去与凶寇拼杀血战,他们未必死在凶寇的屠刀之下,不少人却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这些自己人就在京师,也在边镇,他们夜夜笙歌,柳乘无德无能,可是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下,就算是败了,至少也可以对自己说:我死而无憾!”
柳乘风继续道:“多余的话,再说也无益,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李学士说柳乘风逆天而行,那我就逆天而行好了,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可是人心却是无常,柳乘风的心只为尧存,愿与桀亡。”
李东阳呆了一下,柳乘风引用的是荀子的天道说,意思是天道变化不定,人无法准确把握,无论是尧舜在世,还是夏桀祸乱天下,天道也只是存在,不会去干涉。柳乘风后面的一番话,却是告诉李东阳,天道有常,可是人心不同,人心可以忍受尧舜,却不容容忍夏桀,至少柳乘风的心就是如此,你可以说我愚蠢,可以说我不自量力,可是这就是柳乘风。
李东阳不由莞尔笑了,道:“刚者易折。惟有至阴至柔,方可安身立命。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也。有刚有柔,才是中庸,中庸乃是大道。”
柳乘风也不禁跟着笑了,李东阳说完,属于那种从不肯按常理出牌的那种,和他对谈的人有一种被他牵引着的感觉,方才在说为人处事的办法,可是现在却又谈及到了中庸,这就属于理学的范畴了。
柳乘风沉默了,他不是不明白李东阳的好意,只是他不能接受而已。
二人慢慢地走出了御道,前方突然来了一队车马,赶车的车夫不禁惊喜地道:“姑爷……”
想必温家的消息也还算灵通,听到柳乘风出狱入宫,于是连忙安排了车马前来迎接。
柳乘风朝那车夫点点头,随即对李东阳道:“李学士教诲,乘风感激不尽,来日再去府上拜访,聆听李学士教诲,今日就此别过了。”
李东阳微微一笑,捋须道:“好,你自管去吧,我还想再走一走。”
柳乘风也没再说什么,上了马车,那车夫催促了马,飞快地去了。
李东阳默默地站在车后,看着马车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呆子……”
※※※
“啊切……”
柳乘风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心里不由地想,不知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骂我。
马车走得极快,因为天色暗淡,所以街上人烟稀少,车夫急着把他这个姑爷送回去,所以一路快马加鞭,这车厢自然是颠簸无比,柳乘风摇摇晃晃,也有一些倦了,靠在车厢的厢壁昏昏欲睡。
不知什么时候,车夫撩开车帘子,道:“姑爷,到了。”
柳乘风揉揉眼睛,打起精神从车辕处下来,这温家门口已是有不少人在守候,温正搀扶着老太君,温晨曦与温晨若喜出望外地在后亭亭玉立,柳乘风不由乍乍舌,他喜欢热闹,可是这种热闹却让他有些尴尬,就像是个二进宫的家伙,出狱回家,家人就算再热络,这脸面上也不太好看。
“咳咳……”柳乘风下了车,开始叫人了:“老太君好,泰山大人好……”
老太君拄着凤头杖子,喜笑颜开地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不要有这么多客套,快,进屋里说话,外头风大着呢。”
在这温家,老太君说的话是无人质疑的,众人一起拥簇着老太君进去,柳乘风方才一直寻不到与温晨曦说话的机会,这时候故意走到后头,轻轻地牵住温晨曦的手,温晨曦怕尴尬,俏脸微微生出几分羞红,不过小手却没有挣脱,只是故意将手藏在柳乘风的袖里,免得被人看见。
温晨若就在边上,看到这异样,忍不住道:“姐夫牵姐姐的手了。”
柳乘风不禁无言以对,夫妻亲热,和你这小妮子有什么关系?真是多管闲事。
温晨曦脸上的羞红已是到了耳根,忙是把手从柳乘风的手里抽开。
这个时代,男女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小心的,就算是夫妻在抛头露面的时候牵手,那也是难堪的事。
不过除了温晨若大惊小怪,所有人就算看见,那也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毕竟这年头如温晨若这样八卦的人凤毛麟角。
众人进了厅,随即为柳乘风接风洗尘,用过了晚宴,柳乘风正要和温晨曦回房,温正却是叫住了柳乘风,道:“乘风,我有话要和你说,去书房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正好要收拾你
温正的书房许是很久没有来过,虽然有人时刻来清洗,可是这空气之中还是多了几分闷气。
身为南镇府司指挥佥事,温正近来很忙,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刚刚从宣府那边回来,柳乘风随后就出了事,温正每日清早便去经历司、北镇府司,就是想探听出一点儿消息。等到皇上那边态度暧昧,太子和张皇后力保柳乘风,他才松了口气,可是又听说朝野上下一阵叫骂,温正的心又不禁绷紧了。
就这么来回折腾,如今人总算出来,温正才算真正地松了口气,此时坐在这书房里,温正吁了口气,随即目光才落在柳乘风的身上。
对这个女婿,温正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说争气,柳乘风也确实争气,一年的时间从一个校尉一步攀升,如今已经成了锦衣卫千户,此外又攒下了偌大的家业,从温晨曦那边吐露出来的消息,柳乘风一个月的月入至少在十万两白银以上,更何况柳乘风还有个廉州侯的爵位。
升迁速度之快在大明可谓独一无二,这既是柳乘风时运好,另一方面,连温正都不得不佩服这女婿做事的手段,原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可是这个家伙不但不呆,还精明得有点儿过了头,原以为他迂腐,谁知道人家砍人脑袋跟切瓜一样。
可要说不满意的地方也在这里,这个家伙做事太不顾及后果了,做事从不留有余地,在温正看来,这样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温正咳嗽一声,今日叫柳乘风来书房,可不是跟柳乘风来说这个的,眼下还有更紧要的话要说。
“贤婿在狱中可好?”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还好,没吃什么苦,只是太寂寞了一些,倒是有劳泰山大人操心了。”
温正心里摇头,想:“你若真是这样想倒也好了。”口里却道:“陛下召你入宫,和你说了些什么?”
这些话,温正本来不想问的,只是锦衣卫最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所以他不得不关心一下,想看看今日入宫是不是和即将发生的事有牵连。
柳乘风含笑道:“陛下命我操练学生军,十日之后与瓦刺人对阵。”
温正颌首点头,吁了口气,道:“贤婿可有把握?”
柳乘风想了想,道:“有是有些,不过这种事只能尽力而为,若说十足把握是没有的。”
温正总算把心放下了一些,似乎也不愿意纠缠这件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道:“老夫近来听了些消息,说是这朝中有人与安南国使勾结,等到明日使节们朝见时一齐发难,这一次勾连的人极多,除了几个藩国使节,还有不少朝廷大臣。”
柳乘风听了,心里觉得可笑,道:“他们勾连在一起又能如何?”
温正正色道:“贤婿切莫大意,这些人份量都是不低,就算如你方才所说,陛下还要借重你去练兵,可是这么多人一齐发难,这在朝廷上还是稀罕事,贤婿需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时候你只有一张口,只怕……”
柳乘风脸色也变得冷了起来,道:“这样正好,也好让小婿知道这朝中上下有谁和那造作局有勾结,泰山大人放心,贤婿不会有事的,就请泰山大人等着明日瞧热闹吧。”
瞧热闹?
温正不禁语塞,柳乘风这个家伙又不知在玩什么把戏,看他这样笃定的样子,莫非当真已经有了准备?若是如此,倒也是一件好事,怕就怕这个家伙是愣头青,不知此事的严重。
可是随即一想,自己和他毕竟隔了一层,再劝难免会闹僵,索性还是罢了,只好道:“你留心就是。”
柳乘风起身告辞,临走时道:“泰山大人不必忧心,这些人想借机来弹劾小婿,小婿明日倒是也要弹劾弹劾他们。”
柳乘风说得自信满满,随即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院落,这里阔别已久,让柳乘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温晨曦正在院子下的石桌椅边等着他回来,欢喜地迎上来,道:“夫君,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夫君先去洗浴一下吧。”
柳乘风牵住她的柔荑,动情地道:“辛苦你了。”
温晨曦莞尔一笑,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只是有些担心受怕,现在你回来就好了,你们男人在外头做什么事,晨曦可不管,可是夫君要谨记着,无论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一想我,想一想我们这个家,好吗?”
温晨曦抬起俏生生的脸,如星辰的眸子看着柳乘风,眸子里薄雾腾腾,竟是隐隐有泪水要滴落下来。
柳乘风心怀着愧疚,拍拍她的手背,道:“下不为例,夫君这样做,是有些蠢,可是……”
这些日子自己多数时间都是在外头,给以温晨曦的时间的确太少了,甚至这一次入狱,定是让她多天没有吃好睡好,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在他看来,好夫君的定义不单只是按时按份陪着妻子,更多的该是为妻子遮风挡雨,若是自己连面前的困难都解决不了,又怎么为妻子带来幸福?
温晨曦摇头打断他道:“夫君不蠢,夫君只要做事无愧于心,晨曦绝不会责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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