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柳乘风所关押的牢房是一个独门单间,还算宽敞,虽然脏乱了一些,可是该有的桌椅也都有,除此之外,竟还有一方油腻腻的屏风,屏风后头则是出恭的尿桶。比起寻常的囚犯,已经算是很高的规格了。
柳乘风进了牢房,倒是不像其他人犯一样天天喊冤,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这些狱卒也尽量满足,尽量少得罪他。所谓万事留一线,若是人家有了复起的机会,这小命还能有吗?可别忘了,人家可是锦衣卫出身。
囚室里有盏油灯,柳乘风托人去买了些纸笔来,每日起来,便是兴致勃勃地摊开纸儿,在纸上写些东西。
期间丈人、妻子、周泰都来探望过几次,柳乘风的表现却是洒然,只问了一些外头的事,少不得安慰一下温晨曦,温晨曦见柳乘风在这儿住得不算坏,边上的周泰又在劝慰,说是柳乘风圣眷正隆,现在进来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太子殿下已经在四处斡旋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温晨曦未必肯信柳乘风的安慰之词,毕竟柳乘风一向报喜不报忧,可是周泰是顺天府府丞,现在柳乘风关押在顺天府里,心里放宽了一些,可是还免不得泪眼婆娑,让柳乘风有些无言以对。
倒是温正来的时候没有斥责什么,只是告诉柳乘风,造作局的事切莫再捅出去了,现在宫里和锦衣卫都在息事宁人,只要不逼得造作局反弹,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柳乘风的表现很是沉默,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摇头,只是撇开话题,少不得请温正照料一下妻子,温正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小囚室里也有无聊的时候,不过柳乘风最擅的就是苦中作乐,有时行书,有时读书,还有些时候索性和狱卒隔着门闲聊,对这个柳乘风,谁也不敢怠慢,尤其是柳乘风经常会叫人去采买些东西进来,有酒肉,也有书籍,所需的银钱都让他们到温家支取,而温家那边往往会给不少的好处,几百钱的酒菜,他们肯给几千钱。因此这大狱里谁都知道,这位廉州侯是个财神爷,给他跑腿,油水丰厚得很,因此少不得跟柳乘风献些殷勤。
管着大狱的牢头,今个儿心情也是极好,昨天柳乘风叫他去采买最近的学而报,牢头至少挣了一两银子的差遣费,一两银子可是不少的,这里不是诏狱,里头的犯人也不是富贵人,所以就算有油水也是极少,往往塞个十文钱就已经算多了。这一两银子算是牢头一个月的开销了。
刚刚给柳乘风送去了早饭,紧接着外头就来了人,一般探监都是有规矩的,绝不是后世电视里那样提着食盒进去,塞给狱卒几个钱便可以直接去探望,恰恰相反,探监的规矩很严,这狱中有个书办房,需先在这书办房里报出自己的身份,还有拿出户籍凭引,然后再进行搜查,才准放行。
只是今日却不同,来探监的人非但没有去报出身份,而是大剌剌地进来,准确地说,是很拉风地进来,最先进来的,是一队队的全身甲胄的护卫,一个个按着刀,神色肃然,紧接着占住了大牢里的各处津要,反而这些狱卒却是推到了一边,这些明晃晃的护卫,直接大喝一声:“把刀全部解下,跪下恭迎太子殿下。”
这一声大呼,将牢头和狱卒们吓了一跳,纷纷拜倒。
随后,朱厚照才带着刘瑾等人大摇大摆地进来,直截了当地问道:“柳师傅在哪里?”
柳师傅……
这牢头一下子呆住,随即想起来了,道:“廉州侯在最里的牢房。”
朱厚照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道:“带路。”
牢头连忙去取了钥匙,引着朱厚照到了一处牢房,停下开了锁,朱厚照对外头的人吩咐道:“本宫和柳师傅有话要说,你们在外头候着,谁也不许进来。”
说罢钻进牢房中去,朱厚照确实长大了,身段也高了不少,唇边长了细密的小须,进来见柳乘风坐在案前写东西,打量了这局促简陋的牢房,眼眶不禁红了,叫了一声:“柳师傅。”
柳乘风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朱厚照来了,抿嘴一笑,道:“太子殿下来了,这里简陋,就不请殿下坐了。”
朱厚照便将父皇的话重新告诫了一遍,勉强挤出笑容,道:“柳师傅不必担心,父皇已经说了,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你的性命,你暂且忍耐,想必过些时候就能出去了。”
柳乘风却是摇头,其实事情的严重性,他比谁都清楚,若是事情只是到现在这个地步,或许朱佑樘的承诺还是可以保证的。可是柳乘风深信自己现在捅出了造作局,这造作局背后的人会轻易罢手吗?现在还只是开始呢!
朱厚照不禁道:“怎么?柳师傅不信?”
柳乘风正色道:“殿下的话,柳乘风当然相信,只是事情没这么简单。殿下,眼下最紧要的是学生军操练得怎么样?”
朱厚照不由呆了一下,随即道:“将士们都在想念着柳师傅,因此大家操练起来格外的卖力,只是火铳的操练只怕要停一停了。”
柳乘风摇头,道:“火铳的操练仍然要继续,不过现在这批火铳立即送回工部去,让工部那边送一批好的来,太子殿下亲自出面去吧。”
朱厚照道:“怕就怕就算新来的一批火铳也会粗制滥造,到时候若是……”
柳乘风道:“不会,实话告诉殿下,工部出来的火铳虽然大多低劣,可是一定囤积了一批上好的火铳,可不要忘了,京师的神机营有时要在瓮城演武,甚至陛下也要观摩,这么多年,你何曾见到陛下亲自观摩操练时神机营出过什么差错?想必工部这边为了欲盖弥彰,肯定制造了一批精品,专门用来给皇上看的,现在我带着人去工部闹了一次,太子殿下若是这个时候能出面,工部那边不敢不交出来。”
朱厚照听了柳乘风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往年他也看过神机营会操,却从未见过有炸膛的,这当然不是京师神机营运气好,只是这些都是花架子,专门用来欺上瞒下的而已,虽说欺上瞒下,可是这一批火铳想必是极好的。
朱厚照点点头,道:“本宫记着了,明日就去交涉。”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学生军得赶快练起来了,时不待我,学生军练得好,为师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太子殿下,我在狱中闲来无事,写了一些操练的方法,请殿下过目,暂时按着我的办法先练着,将来我有用处。”
操练的方法……
朱厚照不禁狐疑地捡起柳乘风桌上的一沓厚厚的纸来,略略地看过了一遍,随即满是狐疑地道:“师父,收狗?”
“对,就是收狗,反正按着为师的办法就是。”柳乘风朝朱厚照笑了笑。
朱厚照对柳乘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虽然觉得柳乘风的办法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压住了心里的疑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说罢将那一沓厚厚的操练方略塞入怀中。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端起桌上的茶,牢房里别看有些脏兮兮的,可是茶却是狱卒替柳乘风采买来的好茶,上等的武夷茶,柳乘风轻轻喝了一口,淡淡笑道:“殿下,各国的藩国使节快要入京了吧?外头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殿下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天下无狗
朱厚照闻言,想了想,道:“近来父皇倒是有些担心,瓦刺使节递交了国书,想让他们的使节从大明门入宫觐见。要本宫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想从哪个门入宫就入宫好了,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而闹到这种地步。”
柳乘风不禁笑了,朱厚照这家伙这几日看上去成熟了一些,不过成熟的也只是他的外表而已,看他说得不经意的样子,却不知道这大明门意味着什么。
堂堂国门只允许皇帝出入,就是太子也没有这个资格。若是放瓦刺人进出大明门,瓦刺的使者哪里是以藩臣的礼节来觐见大明皇帝?明明是瓦刺的大汗派出使者来约见下属的藩国而已。
别看这只是虚礼,可是围绕着这虚礼却是一场残忍的博弈,大明若是让步,只会助长瓦刺人的蔑视,甚至整个藩国的体系都会土崩瓦解,瓦刺人能走大明门,为何其他的藩国不能走?大明堂堂天国上邦,连瓦刺国都敢如此轻视他,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柳乘风眯起眼睛,道:“是吗?瓦刺人胆子倒是很大。”
朱厚照嘻嘻一笑,道:“柳师傅,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你出去才是,过几日我托母后再为你说说情,你安心在这里暂住就是。”
柳乘风撇撇嘴,道:“殿下,今日为师索性教你一堂课吧,这堂课叫做反戈一击,你等着瞧。”
“啊……”朱厚照见柳乘风自信满满的样子,道:“师傅,现在可不是说大话的时候……”
柳乘风笑了,道:“玩笑归笑话,正经归正经,师父当然不是和你开玩笑。现在殿下最紧要的是操练新军,按着我的办法,一个月之内将学生军们练出来,从今日起,学生军的操练还要加重,时间来不及了。”
说罢,又对朱厚照道:“殿下前来探监,为师感激不尽,不过时候不早,若是时间待得久了,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说到底,为师现在还是罪臣,今日就说到这里吧,太子殿下往后也不要来了,清誉要紧。”
朱厚照被柳乘风的这番话感动了,依依不舍地道:“柳师傅,本宫可不要什么清誉。”
柳乘风脸色却是变了,正色道:“你是国家未来的储君,天下的干系都维系在你一人的身上,多少只眼睛在看着你,你岂可无动于衷?我行我素固然是好,像师傅这样成日惹是生非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你是太子,却不能学我,要学,应当学皇上。”
朱厚照不吭声了,道:“师傅的话,本宫记着了。”
柳乘风吁了口气,蹦起的脸松动了一些,看着朱厚照道:“其实为师是有私心的,你想想看,天下人都知道我在教导太子殿下读书,殿下将来若是做了昏君,你让师父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所以殿下应该发愤图强,做出一个样子来,要做个像当今皇上一样的好皇帝,这样师傅的脸上也有光了。”
朱厚照睁大眼睛,口不择言地道:“本宫若是做了皇帝,有师父在,又有什么怕的?”
柳乘风无语……
这家伙还是太依赖人了,想想也是,历史上的朱厚照同样也是我行我素,可是在国家大事上却也依赖别人,只是这个人是刘瑾,不是柳乘风。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柳师傅,你为何要做出这种表情?怎么?难道本宫说的不对?柳师傅能文能武,能挣银子,又能打仗,有柳师傅在,本宫又有什么可忧愁的?咳咳……柳师傅,你不要瞪着本宫,本宫又没说错什么,好啦,时候不早了,本宫告辞了。”
朱厚照被柳乘风严厉的目光瞪得落荒而逃,飞快地离开了。
这囚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柳乘风看着朱厚照这小家伙的背影,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想,若是此时此地是朱厚照做皇帝,自己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牢狱之灾了,朱厚照对自己的信任已经到了盲从的地步,将来自己岂不是要做一代权臣?
只是这些事儿似乎太远了,柳乘风也没有心思去憧憬这未来,眼下当务之急是脱离困境,并且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都铲除干净。
柳乘风就是这么个人,不动则以,一旦决心打到了工部,就绝不会含糊,不和他们玩到底,就决不罢休。
柳乘风想了想,已经有了些头绪,这时候,牢门外传进一个声音,道:“侯爷……侯爷……”
柳乘风抬眸,正色道:“是谁在说话?”
这语气倒像他不是囚犯,而是这顺天府大牢里的牢头一样。
外头的人似乎并不觉得柳乘风的话有什么不对,反而笑嘻嘻地道:“侯爷,我是牢头,只是想问问侯爷有什么吩咐?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使唤就是,对了,昨天小人为侯爷采买了些东西,还留了不少余钱,小人原本是要来奉还的,只是一时耽误了,要不小人这就进来,把这些余钱退还给侯爷?”
这牢头也是个聪明人,本来还想占柳乘风一点儿便宜,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嘛,可是方才太子殿下那阵仗,实在吓了他一跳,只见太子急匆匆地进了大牢,随即便钻入柳乘风的囚室,一说就是半个时辰,牢头一看,心里就琢磨了,瞧这架势,这个柳乘风和太子的交情还真是不小,这样的人,你敢占他的便宜?若是有一日,此人出了顺天府大狱,想起了自己贪渎他的银钱的事,自己有几颗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想来想去,牢头还是觉得乖乖地把银钱还回去妥当。
柳乘风在里头不禁莞尔一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劳你跑了腿,这些钱就权当辛苦费吧,不必还的,对了,待会儿我开一张单子给你,你去替我再买些东西来。”
这牢头听说是赏给自己的,立即松了口气,又变得欢畅起来,偷偷克扣和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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