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没有说话,按着腰间的绣春剑,在这队前踱步,其实此刻,他已经心乱如麻了。
随即,他驻住了足,眼眸在这些书生的脸上逡巡了一下,入目的,是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庞,还有那攥着火铳,犹如受惊小鹿的紧张神态。
柳乘风眯起了眼,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可是又似乎觉得不妥,随即抿了抿嘴。
短暂的沉默之后,柳乘风终于开了口。
“吾皇圣明,闻知太子殿下在此操练新军,特地下旨,赐粮秣军械若干,圣上隆恩浩荡,便是希望学生军无后顾之忧,努力操练,成为我大明栋梁。可是工部呢?旨意下达,非但不努力筹办,却是极力推诿,王司吏是谁,想必大家也认得,王司吏和你们一样,也是读书人,为了将军械和粮秣交割来,努力与工部斡旋,工部非但不肯给,反而为此,竟是在工部大堂,狠狠羞辱殴打了王司吏……”
柳乘风的目光凌厉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他们说王司吏不懂规矩,好,那就算王司吏不懂规矩,咱们学生军,都是山野莽夫,不晓得他们工部的规矩,是活该受他们的气,挨他们的打,可以任他们作践,任他们欺侮!”
王司吏被欺负的事,在聚宝商行上下,早已让大家很是不爽,这些学生军的书生,别看是被柳乘风糊弄来的,可是经过这么多时日的操练,对这里也有了归属感,其实肚子里何尝没有憋了一口子气。
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这书生意气迸发出来,却也有惊涛骇浪般的力量。
大家听了柳乘风的话,那脸上的茫然,不禁被一股子怒火所取代。
“他们欺负本侯,欺负王司吏,本侯不与他们计较,本侯的职责,是操练新军,是执掌千户卫所,纠察不法,培养朝廷栋梁。可是今日!”柳乘风狠狠地用手指指向京师的方向:“本侯却不能忍了,本侯不管工部供给边镇的火器如何,本侯只知道,他们给咱们的火器粗制劣造,为了他们上下其手的贪渎,造成了这么多的将士的伤患,他们是人,本侯是人,你们也是人,学生军,凭什么为他们的玩忽职守去流血丧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工部的狗官,今日,本侯不忍了,所有人听命,带上武器,随本侯出营,去工部,今日,本侯带你们要讨还一个公道。一切的后果,由本侯承担,不愿意去的,可以不去,本侯并不勉强!甚至要走的,本侯也绝阻拦,只是出了这营门,从此以后,大家两不相干!”
第三百二十四章: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嚣张
“同去!”
队伍中爆发出一个声音。
书生也是有脾气的,别看他们平时性子温和,可是一旦挑起了火气,也敢血溅五步。
柳乘风叫人翻身上了马,翻身上去,坐在高高的马上,脸上露出残忍之色,道:“好,既如此,所有人现在出发,来人,带着十柄火铳,其余人,将手里的武器全部放下!”
将士们哗啦啦的将火铳放置于地,而柳乘风已经打了马,小跑着向京师方向去了。
宛如长蛇一般的队伍,跟随着柳乘风的马小跑起来。
出了校场,前面就是商行,而这时,李东栋已经与陈泓宇几个冲出来,看到了这动静,李东栋呼喊道:“大人哪里去?”
柳乘风朝李东栋笑了笑,道:“血债血偿!”
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乌压压的人群直奔朝阳门。
李东栋看到这气势,当真是骇了一跳,工部有错在先是没有错,可是现在带着这么多人去工部,这不是反了天吗?
有话,也得好好说啊。
至少在李东栋的人生哲学里,应当是这样的。不过很明显,柳乘风是另一个极端,他比较信奉拳头。
李东栋不由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就算要拦,只怕也拦不住了。
很明显,一旦去了工部,矛盾一定会激化,到时候如何收场,只有天知道。
站在李东栋身边的陈泓宇此时跃跃欲试,只觉得这一次廉州侯不太厚道,这一次居然没有带上自己,李东栋看了他一眼,对陈泓宇道:“陈千户,事急矣,此次柳大人若是当真去了工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既然已经不能阻止,却要想个万全之策,你速去北镇府司一趟,立即请牟指挥使出面,但愿他能带着人,及早赶到工部。”
“不过是个赃官,却又如何?”
陈泓宇不屑地道。
李东栋却急了,道:“天下赃官何其多,为何却无人东窗事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吗?实话告诉你,那席敏就算是赃官,可是这军械的事,他捞的好处只是小头,现在柳大人却以这个理由去寻他的麻烦,其他的人会如何想?那些在军械上贪吃克扣了的官员难道会无动于衷?官官相卫,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他。”
陈泓宇这时候也呆住了,道:“当真有这么严重?”
李东栋叹了口气,这里头的东西,他知道的最清楚,说白了,在这工部上下,早已形成了一只隐形的大网,不知多少人,都牵涉进了造作局里头,这些人表面上,似乎与造作局没有牵连,可是背后,却有着很大的利害关系。现在柳乘风带着人去闹,想把事情闹大,而官场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有人想去揭开这盖子,就有更多人去捂盖子,到了那时候,就不再是单纯的贪渎弊案这么简单了。
闹起来,极有可能是一场极大的政治风波。
李东栋道:“何止严重,我直接和你说吧,就是内阁,也不敢揭造作局的盖子,你知道为何?因为这件事牵连的太广,边军、督抚、工部、兵部,从辽东到宣府,从宣府到京城,这些人,都是同气连枝的,你不要再问,立即去北镇府司。”
“那先生做什么?”
李东栋叫人牵来了马,道:“我去李府一趟。”
陈泓宇对李东栋还是有几分敬佩的,见他这么说,连忙道:“好,我这便去。”
※※※
工部。
门口的几个差役,正懒洋洋的当值,那建昌伯张鹤龄刚刚来了一趟,又是那建筑道路的事,为了这个,大人们正在生着闷气,因此这些差役也不敢躲懒,乖乖地站的笔直。
他们全然不知道,危险此刻正在临近。
远处的街角,突然出现了乌压压的人,柳乘风打头,后头数百人紧紧尾随,这么大的阵仗,也吸引了无数人的围看,一时之间,人群竟是充塞了数里长的大街。
黑压压的人群,朝这边过来。
几个差役见了,脸上也不觉得有异,其中一个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这么热闹。”
“这些人,倒像是朝咱们工部来的,想不到咱们工部,居然也有门庭若市的一天。”另一个差役不由打趣道。
工部这衙门,确实比不得吏部、户部这样的衙门,单说吏部,不知多少人为了跑官天天在那门口转悠呢,吏部出来的差役,都吃香的很,平时少不得吃拿卡要,可是工部就寒酸的多了,倒不是说工部没有油水,只是有油水,也轮不到差役们罢了。
正说着,当先的柳乘风,已经骑着马到了这工部衙门门口,呼啦啦的新军士兵拥簇着过来,一个个怒气冲冲,不过他们大多都是赤手空拳,并没有带什么兵器,不过看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倒是能唬住人。
几个差役再也不敢打趣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柳乘风,其中一个挤出笑容,道:“诸位是什么人,这儿可是工部……”
柳乘风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下去,居高临下的抽在这差役的脑壳上,打断他地话道:“工部侍郎席敏在哪里?叫他出来说话。”
“哎哟……”这一鞭子下手不轻,打的这差役大叫一声,抱住了脑袋,当了这么多年的差,除了这工部的老爷们给过他们脸色看,还真没有人这样对他们不客气的,不由叫骂道:“哪里来的反贼,作死吗?瞎了你的狗眼,这可是工部!”
柳乘风的鞭子再没有挥下去,冷冷呼喝一声:“来人,拿下了!”
“遵命!”
后头呼啦啦的士兵早已按耐不住,蜂拥冲上去,将这几个差役拿住,柳乘风翻身下马,眯着眼走到那口里叫骂的差役面前,瞪了他一眼,随即揪起他的头发,令他的脸对着自己,慢悠悠地道:“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平时这些做差役的,一向欺软怕硬,这时候才知道,眼前这家伙似乎不太简单,别看年纪不大,可是气度却是不凡,再加上这样的口气,这时候才明白,今个儿算是遇到了硬茬罢了。
差役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道:“饶命……”
柳乘风冷哼一声,也没有什么闲心和他瞎扯什么,道:“本侯再问你一遍,席敏在哪里?”
“您……您说的是席侍郎?他在花厅里取暖。”
柳乘风便没有再和他说什么,掸掸身上的灰尘,道:“去花厅!”
工部衙门和所有衙门一样,也分前衙后衙,前衙办公,后衙供官员们休憩,柳乘风带着人,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人蜂拥进去,里头差役见了,想去阻拦,可是看到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立即吓得缩了回去。倒是有一个人认得柳乘风的,从一边的偏堂里冲出来,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卑下内东城千户所坐堂校尉张乐见过千户大人。”
柳乘风在锦衣卫内部的声望可不是盖得,几乎所有校尉,都奉柳乘风为楷模,这张乐乃是工部衙门的坐探,这时候见到柳乘风,自然乖乖出来相见。
柳乘风只是朝这张乐点点头,道:“张乐是吗?你在前带路,引我去花厅。”
张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柳乘风是锦衣卫千户,说不准是来办案也不一定,反正他也不归工部管,平时虽然不敢得罪那些老爷,可是能在柳乘风前面表现一下却是当务之急,连忙道:“大人随卑下来。”
有了这张乐带路,事情就简单的多,一会儿功夫,众人直接抵达后衙的花厅,因为现在风大,所以这花厅的门是关着的,柳乘风也不客气,一脚踹上去,将这缕空的楠木门踹开,随即阔步进去。
花厅里,有不少工部的官员,因为天气冷,这工部的事也都已经交代给了书吏去做,所以大家聚在一起,温酒闲谈,看到有人破门而入,先是惊愕,随即个个都怒不可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天下最至关紧要的几个衙门,天下的中枢所在,比之内阁虽然不如,可是全天下的工程,都需经过这里下批文,偏偏有人,居然敢如此大胆,打到了工部衙门里,还有王法吗?
等到柳乘风走进来,众人打量了他一眼,已经有人拍起了桌子,勃然大怒道:“你是何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乘风不禁笑了,这倒是奇怪,为何到了这工部,什么人都要问他一下,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他们会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揣着聪明装糊涂。
柳乘风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没有去回答那官员的问题,目光在这花厅里扫视一眼,道:“席敏,哪个是席敏,站出来和本侯说话!”
第三百二十五章:收拾你
花厅里的诸位工部老爷们都呆住了。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捏着胡子,冷言冷语的道:“这里是工部,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无论你与席大人有什么私怨,也不能在这里喧哗!”
这时候,在柳乘风的身后,已经有许多人涌了进来。
花厅里的官员们才发觉,事情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人家是有备而来,而且连人手都带齐了。
那为柳乘风引路的坐堂校尉朝着一个官员指了指,对柳乘风道:“大人,这人就是席侍郎……”
叫张乐的坐堂校尉,本来是想直呼席敏的大名,可还是临时改了口。
张乐所指的席敏,穿着绯红色的官袍,柳乘风这些人冲进来,席敏并没有吭声,仍是坐在椅上观察。
当听到柳乘风指名道姓的要找自己,他不由愣了一下,看柳乘风的样子,其实不少人已经猜测出了柳乘风的身份,对柳乘风,席敏的印象极坏,上一次,那个王司吏席敏就是成心要收拾的,你不是锦衣卫吗?不是廉州侯吗?今日打了你的狗也就打了,你又能奈我何?不要以为攀上了皇帝,攀上了太子就可以旁若无人,这大明朝,还真不是皇上和太子就能一言九鼎。
当柳乘风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寻到自己的时候。
席敏其实并不害怕,而是感觉有些可笑,他总算是沉不住气了,多半是为了那王司吏的事,这时候柳乘风带着人找上门来,对席敏只有好处,不会有什么坏处,席敏反而对柳乘风上门有些期待了,这柳乘风居然敢带人闹到工部,今日看他如何收场。
这时候,柳乘风慢吞吞地走近来席敏,慢悠悠地道:“你就是席敏?”
席敏大半辈子,也没有人直呼他的大名,要嘛是以官职相称,要嘛是呼为老爷,面对柳乘风这毫不客气的话,席敏反而定住了神,他心里深信,站在他面前只是个莽夫而已,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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