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今夜可谓是惜字如金,没有再说什么,便起身要走,惹得大家都站起来相送,一齐将柳乘风送下了楼,只看到数十个校尉仍然驻马立在街上等候,除了座马不安地躁动,马上的校尉一动也没有动,他们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还未消散的杀气,这些眼睛齐刷刷地落在相送的官员身上,凌厉而咄咄逼人,被他们盯着,让人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寒意。
柳乘风翻身上了马,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一群官员像是做梦一样,到现在还没有回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的时候,大家总算收起了恭谨,相互窃窃私语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万户侯方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柳乘风的衣衫上会有血迹?
倒不是这些人爱打听这个,只是今天夜里实在太诡异,让人捉摸不透。
而王筝此时却陷入深思,万户侯这么做是要立威吗?他一个万户侯召集官员立威做什么?莫非……
王筝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他有预感,廉州要出大事,而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万户侯似乎在谋划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王筝这时候竟生出风雨飘摇的感觉,他回过神,看着身边的同僚,这些人兴奋地说着什么,可是提及到柳乘风的时候都有几分畏色,这种感觉或许可以叫又爱又怕。
夜雾翻滚,遮蔽了天上的星月,廉州府城,陷入死寂。
这一夜,许多人辗转难眠,到了清晨的时候,总算有消息传出来,昨天夜里,万户侯带着人袭击了清河县的王府庄园,打伤七十多人,宗室子弟朱善被拿去了万户侯府,据说拷打了一夜,已经招供了自己违抗朝廷法度,杀死官差的事实,与此同时,万户侯那边已经雇了数十辆大车,一车车的将田庄的粮食、府库中的银钱往廉州府城搬运,据说靖江王府的田庄里粮食堆积如山,只怕一个月的功夫也未必能运完。
这事情立即引发了整个廉州的大地震,甚至锦衣卫百户所衙门那边也放出了消息,朱善打着靖江王府的名义作威作福,抗拒宗令府法令,不但不缴纳粮赋,居然还闹出了人命官司,万户侯大怒,已经将其收押在百户所,连奏书也已经递了上去,请朝廷治朱善逾礼之罪。
这个逾礼对宗室可不是好玩的,从先秦开始,朝廷一般是用律法治民,用德行来衡量官员,而用礼法来约束宗室,逾礼这个罪名足以丢了爵位,废为庶人,甚至极有可能获罪幽禁。
万户侯这么做,摆明了是要和靖江王府公开翻脸,不但是公开翻脸,甚至是公然打脸,如此肆无忌惮地去对付一个藩王,也算是丧心病狂了。
不少人心惊胆跳的同时,对柳乘风的胆子也生出几分佩服,这家伙当真是胆大包天,原来还可以这样对付宗室。
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毕竟这么做,朝廷那边肯定会动怒,一个万户侯居然随意处置宗室,还杀入了人家的田庄,这么大的事迟早会有处分下来,这柳乘风不过是个侯爵而已,实职也不过是个千户,到时候宫里一纸旨意,这个柳乘风还吃得消?
别看他现在这般光鲜,只怕这祸事片刻也就要来了。
更多人则是在沉默,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万户侯和靖江王府的争执到底会以什么结局收场,万户侯毕竟留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人家这么明目张胆,不可能没有后着。
※※※
桂林……
巡抚衙门里出奇的沉静,消息在清早就已经传来了,廉州出了事,这事儿还当真不小,按道理,廉州毕竟是万户侯的封地,可是真要闹出事来,广西上下的官员未必脱不了关系,巡抚陈濂可谓是头昏脑胀,陈濂也算是一方诸侯,当时广西有壮人在古田起事,朝廷立即敕命陈濂以广东布政使的身份升任都察院右都副御使巡抚广西,陈濂到了桂林府之后,镇压了叛乱,在这广西任上,一坐就是六年。
六年里,陈濂做得还不错,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动静,可是相比他的前任实在好得太多。
原本陈濂年纪已经不小,已经到了告老致仕的年纪,原想着今年年底就可以上书请辞,到时候宫中抚恤,肯定能赐一个显赫的身份准许回京颐养天年,谁知道现在却惹出这么一个大乱子,万户侯带人杀入了宗室的田庄,把靖江王府的子弟直接拿走了,到现在,人都还没有放出来,生死未卜。
靖江王府在广西的影响当然不容小视,便是陈濂见了靖江王也得乖乖地行礼,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个万户侯,又做出这么一件耸人听闻的事,陈濂几乎可以肯定不出半个月,这件事势必震惊天下,让广西成为议论的焦点。
陈濂在短暂的取舍之后做出了决定,这件事不管谁对谁错,暂时都不要先插手,且先看看再说,这个万户侯到底是什么来路,他还要再打听打听。
第二百六十六章:藩王之怒
陈濂的思量不是没有道理,看上去这一次闹事的双方一个是藩王,一个却只是千户侯爵,只看明面上的力量,绝对是靖江王府占了优势,可是大明没有外姓就藩的先例,一个锦衣卫千户却能敕为万户侯,这本身就有另一番的深意。
先看看,看看靖江王府会有什么动作,看看朝廷怎么看待这场官司,再看看万户侯到底是什么背景,半个月后自然会水落石出。
陈濂计议定了,自然变得谨慎起来,巡抚衙门对廉州发生的事似乎并没有过问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整个靖江王府却是乱作了一团。
靖江王一系早在广西扎根,延续四代,枝叶繁茂,在这广西有着极大的权威。
可是这一次却让靖江王府没有丝毫的准备,廉州那边的田庄居然被万户侯给抄了,不只如此,还搭上了一个朱善。
靖江王府的亲族如今已经超过了一百多人,这么多口人单靠封地是不够的,毕竟藩王不比其他人,排场要大,出入也有应有的礼仪规定,甚至逢年过节,各种迎送的花费也是不菲,所以早在三十多年前,靖江王府就打上了其他府县的主意,只是他们毕竟比不上那些与宫中关系更近的藩王,人家敢明目张胆地侵吞土地,靖江王府与宫中的关系却不是很牢靠,一百年前是一家,这东西毕竟不是很靠谱,所以靖江王府的动作一向是小心翼翼,只有这一次,靖江王府抓住了机会,一举获得了不少好处。
原以为只是个万户侯而已,管他是什么来路,在藩王面前总要服软,可是不曾想人家不但不好欺负,还是个狠辣的角色。
一个朱善不过是旁系子弟,还不值得整个靖江王府为他奔走,不过事情到了这个田地,若是不救出朱善,靖江王府的脸还往哪里搁?
据说田庄现在已经被查封,一车车的粮食全部运去了廉州府,一向温和的靖江王勃然大怒,砸坏了一个茶盏。王府里的下人这几日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一个个夹着尾巴不敢做声。
清早的时候,王府里的赵先生行色匆匆地回了王府,这赵先生乃是王爷身边的红人,管着整个王府多处的田庄,据说前几日他去了廉州一趟,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靖江王这几日都没有睡好,所以起得也迟了一些,虽然已经有人通报过,不过赵先生在厅里还是等到了日上三竿,赵先生虽然脸色不好看,却也是极有耐心,一边喝茶,一边若有所思。
靖江王姗姗来迟,他的脸色同样是铁青,如今的靖江王刚刚满了五十大寿,须发已经白了不少,体态臃肿,肤色倒还不错。
只是那一对细长的眼睛下却是眼袋漆黑,他行色匆匆地进了厅堂,眼睛落在赵先生的身上,赵先生要起身行礼,靖江王只是朝他压压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靖江王进来之后,立即有侍女端来獸炉,獸炉内檀香袅袅,散发出定人心神的香气。
靖江王喝了口茶,肥硕的脸并没有看出喜怒,良久之后,才道:“巡抚衙门那边怎么说?”
靖江王说话时,语气平淡,可是吐字却很清楚,用的是桂林口音,这么多年来,凤阳的乡音早就渐渐改变,朱家这一系也早已融入了广西。
赵先生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想好了措辞,才淡淡地道:“王爷,巡抚衙门那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看来陈濂并不想牵涉到这里头来。”
靖江王冷哼一声,不过却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其实本心上来说,换做是他靖江王坐在巡抚的位置上,多半也会选择沉默,为官之道本就是尽量避免折腾,王公贵族们折腾得起,官儿却是折腾不起。
赵先生道:“王爷,学生这几日还去了廉州一趟,请了人去和那个万户侯交涉,不过那家伙很强硬,请去的人被他打了出来。”
请人交涉,看上去是王府向万户侯服软,其实不然,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把人救出来再说,这笔帐当然要算,不过不是现在。
无论这交涉能不能成功,至少也可以先试探一下那个万户侯的心思,不过似乎结局不是很好,柳乘风不吃这一套。
听到万户侯三个字,靖江王的眉头皱紧,不过他没有说话,气也撒过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赵先生看了看靖江王的脸色,身体倾了倾,继续道:“看来这个万户侯是当真要和靖江王府结怨了,王爷是该提早做好准备,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拼命了。”
赵先生刻意加重了拼命两个字,在他看来,王府的表现已经十分克制,柳乘风现在既然不要脸,那只好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
靖江王眯起眼,慢悠悠地道:“赵先生,现在唯有告御状了,以赵先生之见,朝廷会偏向哪一边?”
靖江王所说的朝廷,其实是宫里,宫里偏向哪一边才是最重要的。
赵先生沉吟片刻,道:“王爷,学生以为王爷只有三成的胜算。”
三成?
靖江王的脸色更差了。
赵先生道:“这个万户侯别看爵位不高,可是毕竟开了外姓就藩的先河,若是没有宫里信重,没有圣眷,岂能就封?所以以学生看来,此人正是因为有宫里撑腰,所以才如此胆大包天,这官司当真打起来,王爷未必有什么胜算。”
靖江王吸了口气,冷声道:“这大明是姓朱的,堂堂藩王被一个小小的千户所欺,难道皇上还会偏袒外人不成?”
赵先生却是心里苦笑,天下是姓朱的没有错,可是靖江王府和宫里的亲情早就淡薄如纸了,靠这点儿亲缘就能左右宫中的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先生犹豫片刻,随即道:“王爷息怒,其实要讨回公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单单一个王爷未必能将他万户侯怎么样,可若是十个二十个藩王呢?万户侯做的事实在太过份了,藩王的田庄也敢袭击,宗室子弟也敢随意拿去治罪,王爷想想看,若是其他藩王听了,会怎么想?今日万户侯可以开这个先例,那将来就会有赵乘风、王乘风效仿,王爷要报仇雪耻,得在这上头做点儿文章,鼓动一下,让各省的藩王同仇敌忾。学生听说宁王与那个万户侯很早之前就已经交恶,双方势同水火,而宁王在藩王之中素有威望,若是王爷一面上书向朝廷喊冤,一面去信宁王,请宁王出面,到时候各省藩王一拥而上,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万户侯就是有天大的圣眷,宫中对他再如何包庇,又能如何?朝廷为了安抚藩王,势必会拿柳乘风开刀,以儆效尤。”
靖江王陷入深思状,被赵先生这么提醒,也醒悟了一些,自己的力量未必够,倒不如怂恿着大家一起造势,到时候宫里就不得不好好地考量一下了。只是那些同姓的藩王真的肯为自己出头?犹豫再三,靖江王有了几分把握,毕竟大家都姓朱,靖江王府落到这步田地,难免会让人兔死狐悲,而正如赵先生所说,宁王与万户侯关系紧张,宁王在藩王中很有威望,若是他能出面,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想到这里,靖江王便拿定了主意,正色道:“好,一切就依赵先生的法子去办。”
赵先生笑了笑,随即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另外一件事。王爷,廉州的田庄算是血本无归了,原以为朱善在那边能为王府的府库增加点岁入,可是现在却被那个万户侯强征了这么多钱粮去,学生算了算,今年王府的钱粮只怕要入不敷出,得要勒紧裤腰带了。”
正如赵先生所说,原本王府在那边好歹有一些田地,多少也能有些进项,可是现在挂名了这么多土地,也就是说,十七万亩良田的粮赋全部由王府缴纳,想不缴纳都不行,人家自己已经去开仓了,这么算下来,挂了这么多田地的名儿非但没有为王府捞到好处,反而吃了大亏,不但没有进项,还狠狠地贴了一大笔银钱进去。
王府的支用本就紧张,尤其是这几年人口越来越多,这么多张嘴,想节省,却也找不到节省的地方,如这赵先生所说,若是没有进项,难道让靖江王府去吃西北风?
靖江王的脸色显得很不好,良久才道:“廉州田庄的钱粮都被那个该死的万户侯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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