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厉害。
管事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朱善也有自己的道理。
上午派出去的人到了正午就传回了消息,不过这消息却不是知府衙门的人传回来的,而是清河县县令亲自回的话,几十个差役,打死了一个,重伤了十几个,其余人等也都受了大小不同的皮外伤,现在全部在清河县县衙暂歇。
知府王筝听得直抽冷气儿,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清河县县令显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毕竟死了人,还是被王府打死的,问题又出在清河县,他这个县令也逃不了关系,这事儿怎么定夺,无论如何也得和知府大人商议一下,否则要寝食不安了。
王筝哪里有什么主张?楞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这事儿得听万户侯的意思,既然靖江王府不肯交涉,又打死了人,肯定要万户侯出面的。
王筝和知县二人立即去见柳乘风,柳乘风在书房里见他们,这几天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子里,柳乘风养得红润了许多,精神也是极好,一边摆弄着案牍上的笔架,一边听那县令禀报,偶尔他会插上几句话,问一些详细的细节,大多数时候他默不作声,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侯爷,事情就是这样……”那县令说完了,王筝开口,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原以为靖江王府就算不肯缴粮,也不会闹得太僵,实在不曾想,他们竟霸道到这个地步,现在知府衙门死了人,又重伤了不少,侯爷,这事儿……”
柳乘风眯着眼睛,将陶瓷青花的笔架放下,慢悠悠地道:“昨天本侯说什么来着?”
昨天……
王筝呆了一下,开始回忆柳乘风昨天说过的话,只是到底是哪一句,他却是一头雾水。
柳乘风继续道:“昨天本侯说,靖江王是好的,只是受了下头人的蒙蔽,靖江王府出了小人,这些小人搬弄是非,背着靖江王横行乡里,让他们得了好处,却让靖江王背了污名。现在这些狗才竟然越发了不得了,居然敢打死官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无比森然起来,扫视了王筝一眼,继续淡淡地道:“他们这是要陷靖江王爷到不臣的地步,用心何其狠毒,只是可惜靖江王受他们的蒙骗,一时不能察觉,到时候便是靖江王爷难免也要被他们惹祸上身。”
柳乘风的口吻变得郑重起来,道:“靖江王乃是宗室,素来为宫中敬重,实乃藩王楷模,可是就算是他也难免被人蒙蔽,柳某人对靖江王倾慕已久,岂能任人这般的借着靖江王的名义杀戮官差……”
柳乘风的食指蜷起来,狠狠地磕在案牍上,冷笑连连,恶狠狠地道:“这件事不能罢休,就算是为了靖江王,我们也不能作壁上观,王知府,李知县,你们说,本侯说得对不对?”
王筝呆住了,眼眸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虽然在官场中混得不太如意,可是再蠢也是个官儿,柳乘风的意思说得很明确,打人不是靖江王的本意,打人的也不是靖江王,这笔账要算,为了死了的官差,为了靖江王的声誉,不但要算,还要彻底地清算。
柳乘风若是不撇清,或许双方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这么一撇清,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说来说去,他是想清王侧。
简而言之,就是王府里出了小人,身为万户侯,身为知府衙门,难道能不管?
要管,又怎么个管法,柳乘风多半已经打定了主意,摆明了要狗拿耗子。
王筝心里有点儿想哭了,这是神仙打架啊,自个儿只是个知府,闹起来或许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可是他这知府说不准就是替罪羊。
至于那知县,心里也在打着小九九,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实在不太适合在这种场合说话,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柳乘风见二人都是沉默,似乎也不以为意,眼镜眯了起来,心里却在想:“这是你们靖江王府自己要找死,可别怪我柳某人心狠手辣了。”
原本靖江王府只是来掠夺柳乘风的利益,其实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柳乘风原先想做的也只是想将自己的利益取回来而已,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想拿,没这么容易。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是你死我活了,若是不下杀手,将来万户侯还怎么在这廉州府立足?
柳乘风慢悠悠地道:“你们不说话,本侯就来说,这一次奉命去征粮的差役,每人抚恤五十两银子,重伤的两百两,至于殉职的差役拿一千两银子抚恤,若是他有子侄,我保举他们进锦衣卫所。”
柳乘风说出抚恤的时候,脸色仍是平淡,钱多好办事,柳呆子现在有的是银子,不在乎这么点儿小钱。
随即,柳乘风又是冷冷一笑,继续道:“可是这件事决不能干休!杀官,就是造反!”
第二百六十三章:杀
造反……
这种事说他是他就是,说他不是他也不是,最紧要的问题是,这句话是谁说的,说的人有没有分量。
柳乘风是锦衣卫千户,又是万户侯,按道理,他的话确实不容小觑。
问题是人家也是侯爵,背后还是靖江王府,人家的庄丁就算打死了一个官差,也不是你一句造反就造反了的。
人家毕竟是宗室,想构陷宗室,还真没有这么简单。
柳乘风从牙缝里蹦出造反两个字来,一下子讲王筝和那清河知县吓了一跳。
造反是谋逆大罪,诛九族、杀无赦的。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都是尽量大事化小大事化了,可是这万户侯,却是不断地往大里去闹,生怕死了差役还不够严重,连造反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柳乘风脸色森然,冷漠的笑了笑,手压着案牍,一字一句地道:“这件事不必你们去管,王知府,有一件事要你帮个忙。”
王筝先是听到不要他们管,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可是又听到要他帮忙,额头上的冷汗随即滴落下来。
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万户侯既然说了造反,肯定会有大事发生,自己掺杂进去,就不是丢官这么简单了,说不准儿人头不保。
柳乘风的忙,他怎么敢帮。
只听柳乘风笑呵呵的道:“今天夜里,本侯在府城最好的酒楼设宴,这廉州上下的所有官员都要到场,来捧场的就是给柳某人的面子,本侯绝不会亏待了大家,你叫人去通知一下,记着,所有人都要叫到,无论是谁,一个都不能少!”
王筝听了柳乘风的话,一下子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请客……
这事儿倒是好办。
“侯爷吩咐,下官这就去办。”柳乘风颌首点头,不再理会王筝,打了个哈哈道:“本侯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王筝和那李县令告辞出去。
紧接着,万户侯请客的消息已经传播出来,几乎整个廉州,无论是什么衙门,位居何职,只要是一个官儿,都接了贴子。
廉州府上下,都是议论纷纷,要说这位万户侯那是真慷慨,动辄几十几百两银子的赏赐,花钱如流水似的,这样的人你给他面子,他给你银子,在这廉州混的官儿,还真没几个福的,连知府大人都是如此,更何况下头的那些下官,倒是武职官员们还能吃点兵血,不过这兵血也有限,大家手头都不富裕。连那寻常的都头,人家都几百两银子的打赏,想想看,若是将这万户侯服侍舒服了,还怕没钱嘛?
廉州府最好的酒楼,叫雅轩阁,这雅轩阁坐落于廉州城的东市,若是以京师的标准来看,这门脸儿是在普通的很,可是这是廉州,在廉州人心里,这里实在当得天上人间四字,从苏州运来的美酒,福建运来的武夷茶,动人的歌女,还有响当当的大厨。这样的优势,足够雅轩阁稳当当的做这廉州第一楼五个字。
以往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隔三岔五也会来这儿走一遭,这廉州府上下的官儿,也都来过这里,因此对这儿还算轻车熟路。
天色一黑,这儿已是灯火如星,一辆辆马车、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这雅轩阁下头,盛况空前。
雅轩阁已经被万户侯包下,今日没有别的客人,都是柳乘风请来的官员,不少官员一下轿子,伙计便立即笑脸将他们迎进去,到了一处花厅,里头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了。
都在廉州做官,大家总算还都是老相识,因此每当有人进来,便传出一阵阵的吆喝打招呼的声音,知府、知县、千户、百户、教谕、县丞、主簿人等,坐了足足三张桌子,二十多号人济济一堂。
酒菜已经上了上来,所有人却都没有动筷子,各自寻了人闲聊,靖江王的事倒是没有人提及,似乎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将话题引到靖江王头上去,都是谈些风月,谈些官场上的趣闻。
王筝已经有点儿坐不住了,等了这么久,柳乘风居然还没有来,他心里藏着心事,可是又不敢向人说,只得憋在心里,总是觉得这一场酒宴似乎并不简单,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边上有官员巴结似的和他说话,他也是吱吱呜呜。
一个时辰过去,万户侯还没有来……
这一下不少人坐不住了,毕竟不是大官,还不至于有泰山崩于前儿色不变的修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
满桌的菜却又不能吃,肚子里又是空空如也,只得吞一下子唾沫星子,耐心地等着,万户侯不到,谁敢先动筷子,坏了规矩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有人低声扯了扯知府王筝的衣袖,低声询问了一下,毕竟这酒宴,是王筝代为请来吃的,现在万户侯还没有来,王筝总要给哥交代。
王筝也是等得心焦,可是偏偏大家都指着他,他决不能露出没有把握的样子,只能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捋着须安抚大家:“诸位少待,万户侯想必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想必很快会到,再等等,或许就来了。”
他的脸色虽然从容,可是言辞却总是想必、或许之类的用词,明显是连自己都没有多少自信。
众人见他这么多,也只能继续忍着,只不过方才还兴致盎然的在闲聊,现在都不做声了。
这事儿透着玄乎,至少在官场上,这样逗人玩的人还真不多,明明是请客,约好了时间,却是一个时辰没有见到人,换做是谁,心里也有点儿七上八下。
良久之后,那坐卧不宁的李县令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走到王筝的身边,低声道:“王大人,万户侯莫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点到即止,李县令说着话儿的时候,眼中明显的掠过了一丝慌乱。
王筝呆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李县令,只是淡淡点点头,道:“慎言,不关你的事。”
李县令似乎也觉得自个儿的话有点儿孟浪,太沉不住气,尴尬的笑笑,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不过李县令和王筝的窃窃私语,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这些人虽然面色如常,却开始琢磨起来,听说今个儿一早,万户侯叫知府衙门派人去靖江王府那边征粮,后来还打死了一个差役,为了这个事,那清河县的李县令与王筝二人一道去见了万户侯,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玄机?
大家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随即心里发笑,这事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种事还是不要涉入进去的好。
这满满三大桌子人,不少饥肠辘辘的人变得脸色深沉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武清县。
就在雅轩阁高朋满座的时候,武清县的官道上却是传出一阵阵急促不安的马蹄声,黑暗中,马上的骑士放马驰骋,一个个矫健的拉着马缰,身子绷紧,腰间别着长刀,飞鱼服被冷风吹的猎猎作响。
这一行人人数并不多,只有七十来人。
都是柳乘风从京师带来的心腹,因为这儿偏远,所以在选人一道南下的时候,自然要淘汰掉不少老弱,所以能随柳乘风到这廉州的校尉,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魁梧不凡。
一行人飞快在夜色中驰骋,脸色沉默,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
柳乘风打马在队中,左右是那两个大内高手,这二人都是跃跃欲试,颇有些激动。
毕竟从前做大内侍卫的时候,虽有一身武艺,却从来没有发挥的余地,毕竟入宫行刺这种事可是千年难一遇的,现在既然有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前方就是靖江王府的庄园了,夜色下的庄子,显得很是平静,一座座阁楼在月色和树影下恍惚可见,夜风吹袭,带来了几许清凉,远处的田埂,各种蚊虫发出各种的鸣叫。
柳乘风抽出了剑,眼睛直视着前方的庄子,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叫门!”
身后的陈宏宇,二话不说,直接打马向前,飞快到了这庄门前,下了马,随即用手捶打大门。
大门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嘎吱一声开了一条门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庄客探出头来,没好气地道:“什么人!”
庄客头伸出,便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力道挤压着他,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伸出来,寒芒折射在庄客的脸上,陈宏宇发出了冷笑:“开门!”
庄客吓呆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