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弥撒 by 壹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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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弥撒 by 壹贰三-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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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伦……」霍克尔轻呼我的名,炽热的吐息落在颈侧。 
      我一个哆嗦,瘫软在他的臂弯里。趁着这空档,他攀上我抓住栏杆的那只胳膊,和我的手交迭着握紧那里…… 
      大血管的脉动、心跳的声音、皮肤的温度、淡淡的烟草味……我闭上眼睛,开始用全身感觉霍克尔的存在和赋予……然后……一步一步迈向云端。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男性的手:我的右手,以及……霍克尔的左手。 
      昨夜,它们就像两头暴戾的猛兽互相扭缠,不肯放过对方;现在却好似一对恋人,穿插在彼此的指缝中,相依相偎。 
      「醒了吗?」 
      身后传来慵懒的男音,刚转过头,一枚亲吻便轻轻地落在眉心,这种被宠溺的感觉,甜蜜地几乎不真实……让我有点飘飘然。 
      霍克尔面带微笑,问我有哪里不适,我这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反观自己,不仅未着寸缕,还霸占着主人的卧床…… 
      「呵,艾伦在害羞吗?明明昨天晚上还做过更加大胆的事。」 
      听霍克尔这么说,我不由地想起昨晚宴会后,两人在楼梯间的点点滴滴。 
      「下次还是在卧室吧,不然被仆人们看到就不好了。」 
      他揶揄的口吻听起来有点恶质,我瞪了他一眼,从床上坐起来,问:「几点了?」 
      「九点。」 
      「九点!」我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抓起眼镜戴上然后望向挂钟:真的已经九点了!平时八点我就要开始工作了,可是现在却缩在一个党卫军上尉的被窝里…… 
      「没关系的,艾伦。」霍克尔笑道,「我替你请了假,说你宿醉,只要傍晚之前回集中营,就不会有人追究。」 
      我现在的身分可是个囚犯啊,即便门格尔不在医院,但这样明目张胆的真的不要紧吗?虽然有点介怀,可是看霍克尔一脸笃定,我又放心了。 
      就这样,于十月的尾梢,我在霍克尔的别墅里迎来了三个多月来,第一个无所事事的早晨。 
      早餐在床上吃得很惬意,过了十点才慢吞吞地下楼,霍克尔的仆人和警卫都训练有素,没有人问起我的来历和留宿的原因。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帮着霍克尔在壁炉边整理他的礼物,军官们送的东西大多乏善可陈,除了一座别致的台灯。银质的底座是纳粹钟情的鹰翼蛇杖造型,顶端打着惹人厌的「卍」字。 

      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些,而是它的灯罩…… 
      那是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膜,上面绘着两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摸起来细腻柔滑还很有弹性,简直就像某种生物的皮肤。 
      「艾伦。」霍克尔唤我,他回过头看到我正在摆弄灯罩,脸色陡然一变,急忙拍开我的手,喝道:「别碰!」 
      我被霍克尔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抓过它将其丢进了壁炉里。 
      眼看着这件几乎称得上「艺术品」的灯罩瞬间付之一炬,一阵失神,回过魂我怔怔地发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是不干净的东西,会弄脏了你的手。」霍克尔回答时,凝重的表情渐渐软化下来,「艾伦,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跟我过来一下好吗?」 
      这分明是在转移话题!我皱起眉头想要问个明白,霍克尔却不由分说牵着我,将我拉进书房。 
      他捉住我的手,把一样东西塞进了掌心。 
      「什么?」我被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弄得胡涂了。摊开一看,是块干净的男用手帕,里面裹着一只风干的兔脚〈注十〉。 
      「送给你的。」霍克尔轻声道,望我的眼神有些腼腆。 
      可恶……昨天晚上折腾了那么久都不知道害臊的人,现在却装得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害得我都脸红了! 
      「哦……」吶吶地应了一声,我把兔脚包好,小心地收进口袋。昂起头,霍克尔吻了吻我的鼻梁。 
      「可能的话,真不想那么快就让你回去,」他轻轻叹息道,「我不在的时候,但愿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你要去哪里?」 
      「萨克森豪森〈注十一〉,和中校一起去参加一个会议。」 
      「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上。」 
      我的心头一沉:「那……要去多久?」 
      「二十几天吧。」 
      这么久? 
      听到这个回答,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拧紧了眉,忿忿不平道:「又要用什么新花样去折磨俘虏和囚犯吗?这种暴行再继续下去,你们迟早会下地狱的!」 
      「这是没办法的,」霍克尔轻抚着我的脸颊,道:「上头决定好的事,总要有人去执行。」 
      「可是你……」就不能不去做那些残酷的事情吗? 
      话到嘴边,我没有说出口,不过端视我的男人却心领神会。 
      「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其它人做。」 
      霍克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惆怅,我惊疑地抬起头,看到他脸上无奈的表情。 
      「有些事,人力无法抗衡。」 
      的确,霍克尔只是一介副官,权限再大也不能逾越一定限制;而且为了在集中营保全我,他已经触犯了诸多禁忌,做得够仁至义尽了,我不能再勉强他,去挽救更多的人。 

      「我明白了。」 
      说罢,霍克尔掬起我的手,亲了亲手指的部分,微笑道:「等我回来吧,艾伦……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集中营里,依旧是一派死气沉沉。 
      萧条的景象,难闻的尸臭,面无表情的党卫军看守和骨瘦如柴、两眼无神的囚犯们——与我离开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送我回医院之后,霍克尔便去政治处报到了,他们晚上就要动身离开奥斯维辛,明早便能抵达德波边境。 
      虽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并没有多少时间供我多愁善感,很快,我又担起一个「保育员」的职责,重新忙碌起来。 
      接着,就在霍克尔离开的第三天,我和十几个助理医生被比克瑙分营的副主任医生叫进了办公室。 
      「门格尔医生恐怕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可是医院的秩序仍要维持,工作也要继续,任何人都不能懈怠!」 
      冗长的训话完毕之后,我才知道:比克瑙新建了十座「绝育中心」大楼,采用传统的克劳贝格法给妇女们绝育,每天的指标是至少达到三千例。可是医生的人手不够,我们便成了候补人员。 

      尽管内心抗拒,可我没有立场去反对。此刻,忽然想起临别时霍克尔无奈的表情,心头不由地一动—— 
      身不由己,却还是得执行「任务」……在最初执行血令的时候,杀戮者的铁石心肠是否也曾经一度柔软过呢? 
      或许……等待救赎的不光只有犯人。 
      隔着口袋,我握紧那里的兔脚,由衷地祈祷:但愿这场黑色的梦魇……早点结束。 
      我比过去更加忙碌了。 
      每天除了保育员的工作,下午我要接替绝育中心的医生继续他们的工作。没有完成三十例,是不允许走出手术室的。 
      最开始,有助理医生在旁监视,我不敢造次,每每看着女犯们疼得死去活来,还是得硬着心肠把刺激液体注射进她们体内,可是之后,绝育对象多得连监视员都无暇旁顾了,我便动起了其它的心思。 

      其实,克劳贝格法并非万无一失。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是感染得太严重,进行消炎,然后再做个输卵管通液术,大多数女性还是能正常受孕的。 
      不过在集中营医院,条件不允许,我只能想另外的办法减轻她们的痛苦。 
      只要没有人注意,我便会把准备好的注射液偷偷倒进洗槽里,然后换上生理盐水。这样,子宫腔就不会发炎,女犯们也不会因此丧失正常的生理机能。 
      时间一长,可能也有人察觉我在其中所动的手脚。 
      赎罪节过后,在跟着助理医生检阅比克瑙青年女营时,有好几个年轻的犹太姑娘朝我投来感恩的视线……这恐怕是阴冷的初冬,整个奥斯维辛中唯一能温暖人心的东西吧。 

      十一月下旬,就在霍克尔许诺的归期前夕,奥斯维辛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 
      晚间点名的时候,单是比克瑙死亡营,一天就冻死了四百多名犯人,这让副主任医生想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点子——他要做「冻伤试验」。 
      所谓的「冻伤试验」,极不人道。 
      纳粹在焚尸炉附近挖了个沼坑,灌上水,等到水面结冰之后,再把犯人剥光了衣服丢进里面,谁敢挣扎或动弹一下就会被看守开枪打死。 
      即使有些人能熬过几个小时的冰寒活下来,身体组织也会严重地冻伤坏死,然后就等着被活活解剖——纳粹军医们总是对这种事乐此不疲。 
      所幸我没有资格亲临试验现场,只是在主任医生挑选「试验对象」时,听他们说笑着谈论血腥的试验过程,除了「恶魔」,我已经找不出其它的字眼来形容我眼前的白衣死神们。 

      「恶魔!」 
      正当我这么想时,身旁传来一记宛如附和的小声嘀咕,我回过头,看到一张义愤填膺的年轻面孔——他的编号为108,是我负责的一个男犯,胸前的红三角代表他政治犯的身分。 

      「如果还想活得更加长久,就请管好您的嘴巴。」我低声警告这个危险的犯人,把伙食盛在盘子里递给他。 
      成为保育员那么久,我对此人的印象尤为深刻。 
      进入集中营医院以来,他被切除了一个肾、半个胃、四分之一的肝脏,经历了各种残酷的试验,却还是奇迹般生还。就连门格尔都曾赞叹他的生命力顽强。 
      「医生。」 
      刚刚转过身去,就听到这样的呼唤,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叫我。 
      回过头去,看到108正凝眸望着我,道:「您是与众不同的。」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 
      「您对我们都很照顾,也不会像其它医生那样总是打骂犯人……您是个有良心的人。」 
      108用蹩脚的德语这般称赞,听得我心头一暖,很想和他多说两句,可是眼看巡视的医官正朝这边走来,我立刻把脸一沉,对他斥道:「不要胡言乱语!」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诊室。 

      还有一个多月,我的刑期就要满了。 
      不管是绝育手术、活体解剖还是冻伤试验,只要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和这里的一切说「永别」!可是,除了我,其它人的苦难却仍在继续,没有人会去怜悯他们、没有人会去拯救他们,等待他们的唯有悲恸与死亡。 

      虽然霍克尔早就教过我,在奥斯维辛,同情是无用的,可我还是忍不住亲吻掌中被体温熨热的兔脚—— 
      如果你真能给我带来幸运,就请把我的幸运也分一点给其它人吧…… 
      十一月底。 
      集中营的广播说「德意志的军队于斯大林格勒会战中已经取得初步胜利」,可是头脑冷静的人都明白,这仅仅是电台单方面的夸大其词。 
      由于美国在遭到珍珠港偷袭之后对日本宣战,希特勒希望能够在美军有机会加入欧洲战场之前,尽快结束东线战争或尽可能削弱苏联。但自从「蓝色行动」开始以来〈注十二〉,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已经持续了将近五个月,毫无建树…… 

      战争狂人们仍叫嚣着「绝不退缩」,根本不管普通士兵和国民们的死活——就像集中营的刽子手同样不顾犯人们的的死活一般。 
      这日,小雪初晴。在我的翘首期盼中,霍克尔终于从萨克森豪森归来。 
      当时正值中午换班,医院中人来人往。风尘仆仆的党卫军上尉也不顾人多眼杂,一见面,就将我拖进一间刚空出来的诊室,迅速地将门反锁——然后捧起我的脸,放肆地亲吻起来。 

      「你在做什么啊!」被霍克尔忽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我想推开他,他却死不放手,直到吻够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移开那两瓣柔软的嘴唇。 
      「我好想你。」 
      这句情话从一名身披黑衣的纳粹口中流出,听起来真是诡谲十分——可是因为它是霍克尔所言,我才相信字字发自肺腑。 
      双颊发烫,我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他轻笑一声,将我拥了个满怀。 
      「艾伦喜欢吃甜食吗?我去了一趟海德堡,那里的巧克力不错……」霍克尔这么说,彷佛连吐出的气息都是甜蜜的,「晚上去我那里吧,除了吃巧克力,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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