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春莹心思细密,知道当着王芃泽一家人的面很难去把握好在柱子与周秉昆之间的言语尺度,另外姚敏在场,自己也不好和王芃泽有太多交流,于是除了逗王小川,把多数时间都拿来和姚敏说话,只出于礼貌偶尔看几眼对面的三个大男人。可是姚敏似乎并没有多少说话的兴趣,她的快乐像是总在表面上浅浅地漂浮,只望着肖春莹微笑着,言简意赅地一一回应。
王芃泽能看懂肖春莹的心思,心里暗笑肖春莹这次可真是猜错了,因为最有可能吃醋的人不是姚敏,而是身边看似若无其事的柱子。肖春莹在这种微妙而尴尬的处境中努力表现得游刃有余,又是一个像极了林慧珍的特征。王芃泽有心帮肖春莹消除紧张,就笑着找个话题来问:“肖春莹,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话音还未落,柱子突然为肖春莹而担心,急忙用胳膊肘撞在了王芃泽的胳膊上,他本来想做个小小的动作,但是没有把握好,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肖春莹看到柱子从中制止,笑了笑,知道这个问题不用再回答了。姚敏似乎开始觉得疑惑,多望了几眼柱子和王芃泽。王芃泽被柱子这个不够光明的动作搞得有些尴尬。
这时菜上得差不多了,王芃泽连声招呼大家吃饭。
饭后大家又在湖边逗留了一会儿。王芃泽懒得再为柱子和肖春莹创造单独说话的机会,也就不再拉着周秉昆瞎聊了,周秉昆就和柱子走在一起。肖春莹谁也不再接近,拿着王芃泽的照相机帮他们一家人拍照。
在给王芃泽和姚敏拍合影时,柱子很注意地观察着,有些怀疑自己上午把两人的关系估计得过于和谐了。当肖春莹看着镜头大声说:“叔,阿姨,你们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王芃泽和姚敏只是一点一点地无效果地靠近,王芃泽始终没有伸手过去扶着姚敏。柱子心里有一丝释然,但立刻他又觉得自己很邪恶,刚刚那种卑鄙的念头是不应该出现的。
和王芃泽站在一起让肖春莹拍照时,王芃泽伸出大手握住柱子的肩,让他靠近自己。柱子又拿眼角余光看姚敏,看到姚敏不带一丝笑容地望着这里,他突然有种猜想,他怀疑姚敏已经知道了他和王芃泽之间的一些事情。尽管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事,王芃泽始终光明磊落,但是柱子心里有鬼,不由得恐慌起来。
柱子从肖春莹手里接过相机,对肖春莹笑道:“要不,你和我叔也来张合影吧?”肖春莹慌得变了脸色,低声对柱子说:“不要不要,当着阿姨的面呢。”王芃泽站在肖春莹的背后也着急得向柱子直摇头。柱子转过头去,看到姚敏笑着转过身向老太太和王小川那边走。老太太正陪着王小川一路小跑着,在草地上捉蚂蚱。
这件事情过后,有一天中午王芃泽有事路过税务局,就去宿舍里看望柱子,周秉昆不在。王芃泽看到单身宿舍里住的人不多,走廊里并没有什么人,进屋后就逮着柱子兜头批评了将近一个小时,从柱子毕业后开始,一件事一件事地罗列,批评他不思进取,得理不饶人,倔强不听劝,脾气也变得急躁了,性格也变得乖戾了,说话做事太随便不顾别人的感受……柱子垂头丧气地听完了,给王芃泽倒了一杯水,说叔你批评得真好,你喝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继续批评。
柱子坐着,王芃泽站着,喝了一口水,气冲冲地问柱子:“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都对。”柱子懊恼地回答,低了头,狠狠地撞在桌角上,“咚”地一声。
“你批评了又有什么用,我也知道自己是这样。叔,你不知道毕业后我心里有多烦恼。”
“你烦恼是你自己的事。”王芃泽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但是看到柱子难受成这个样子,也有些心软,就坐到柱子身边,软了声音低声劝,“你只会烦恼是没用的,有问题就要面对,就要解决问题,人人都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怎么解决。”
“我不是没有帮你想过办法。”王芃泽一想起这事又带上了火气,“我让你和肖春莹交往,你去做了么?那次吃饭之后你去找过肖春莹么?”
柱子大声反抗,喊道:“我不喜欢她,怎么去找她?”
“你现在都敢在我面前大吼大叫了。”王芃泽表示很失望,“你不能因为烦恼而失去理智呀。你还小,对‘喜欢’这个词理解得太狭隘了,难道你只认为一见钟情是喜欢,而慢慢在交往中积累的相互依赖就不是喜欢么?你不去接近肖春莹,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
“我就是知道。”柱子感到伤心,愁眉不展地趴在桌子上,迷茫地说,“不是那种喜欢。”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王芃泽用大手轻抚着柱子的背,耐心地给他讲:“其实你和肖春莹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是很相配的。肖春莹对你也蛮有好感,肖春莹这么招人喜欢,说不定她就是能够改变你的人呢。就算从消极的方面讲你也应该和肖春莹在一起,你忘了么,肖春莹还要上四年大学呢?四年之后才能谈婚论嫁,所以你有充分的时间去改变自己。”
听到“谈婚论嫁”这个词都从王芃泽口中说出来了,柱子更是伤心,他过去一直觉得这个词与他毫不相干,他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而现在王芃泽硬是把这一天搬来横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让他觉得有些悲凉。
王芃泽看柱子伤心,就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低声问:“柱子?柱子?”
伤心难过中柱子突然觉得自己很需要王芃泽来安慰,就坐直了,笑着问王芃泽:“叔,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只要我结婚,你就可以迁就我任何事?”
王芃泽笑道:“记得。怎么了?”
柱子笑道:“我现在想亲你了,你迁就我吧。”
柱子慢慢凑到王芃泽的脸前,看到他愣愣地并没有反对,就去吻他的嘴唇。王芃泽抓住柱子的肩膀,一把推开了,严肃地说:“我是答应过你,但是你结婚了没有?”
柱子有些生气,抱怨道:“你刚刚还说四年之后肖春莹才能谈婚论嫁,也就是我四年之后才有可能结婚,那这四年之内我能做什么。本来我还以为可以依赖你让我保持平静呢,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王芃泽怔怔地看着柱子,大眼睛一眨也不眨,也不说话。柱子看到王芃泽的神情,心里怀疑是不是王芃泽正在改变主意呢?他知道王芃泽心肠软,而且最禁不起软磨硬泡,就疑惑着再次凑过去,试探着再次去吻。王芃泽伸出双手把柱子抱在怀里。
但是王芃泽突然神色一凛,疑惑地问柱子:“柱子,怎么你的床上有两个枕头?”
柱子大惊,回头看了看果然如此。昨天晚上周秉昆在柱子的床上和他睡在一起,早上起床后只把被子抱回去了,枕头还留在柱子的床上。王芃泽往周秉昆的床上看了看,似乎明白了,突然间对这些事情极端厌恶,对自己刚刚的软弱与冲动懊悔不已。王芃泽脸色苍白,痛苦之中连话都说不流畅了,他似乎无法相信,艰难地问柱子:“柱子,你对我说谎了?”
柱子无话可说地注视着王芃泽震惊的眼神,猛然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过去他从未想过,从未意识到什么,而现在这个错误无意中突然显露出来,对于他和王芃泽来说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两人都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
王芃泽突然想起自己的一双手还扶着柱子的肩,匆忙松开了,慌不迭地站起来就要走。柱子大声喊:“叔。”王芃泽还没有打开门,在门口站住了。柱子在惊慌中凭着一种本能开口道歉,希望能挽留住什么,连声说:“叔,是我错了,我做错了……”
王芃泽转过身来,难过地解释:“柱子你没有错,你在为你自己而活着,只是我……我……突然有些认不出你了。”
王芃泽打开门走出去,顺手掩上门,然后脚步声响起,快速地移动到了楼梯口。柱子站在房间里发愣,越想越觉得后果的可怕,他无法逃避地陷入了绝望的漩涡,流着眼泪跪在地上,恨透了自己。
下午柱子没有上班,也没有请假,消失得无声无息,他的工作是去街上催缴税款,所以除了办公室里管签到的人向周秉昆打听了一句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发觉。
周秉昆撒了个谎应付了办公室的人,装做若无其事,心里却焦急得很,下午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去街上溜达,什么工作都没有做。下班后就在宿舍里等柱子,等了好久,后来睡着了。醒来后天已经黑尽了,房间里一片昏黑,周秉昆拉开灯,突然发现柱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空空洞洞地望着屋顶。周秉昆吓了一跳,笑着说王玉柱你怎么不声不响得像个鬼似的。
房间里充满了酒气,周秉昆耸着鼻子嗅了嗅,坐到柱子的床边去,皱着眉头问王玉柱你怎么喝酒了,说着伸手去摸柱子的脸。柱子抓住周秉昆的手,厌恶地甩到一边。周秉昆疑惑地愣了一下,又试探着伸手去摸柱子的大腿,笑道:“我非要摸。”
柱子干脆站起来,一把推得周秉昆后退几步倒在床上。柱子情绪暴躁,眼神凶狠,用手指着周秉昆,大声说:“周秉昆我警告你,以后我们两个保持距离,你别想再碰我一次。”
周秉昆望着柱子的表情,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又往前走了一步。柱子双眼一蹬,吓得周秉昆赶紧后退。
熄了灯之后,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都久久不能入睡。周秉昆想知道柱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不出答案,就忍耐不住地问了柱子许多问题:“王玉柱,你是不是和你叔吵架了?”柱子不回答,在黑暗中心情烦乱地躺着。周秉昆又问:“肯定是吧?能让你这么生气的人可是不多呀。”
看到柱子无心说话,周秉昆就自顾自地说了好多句。
“没见过你为了我这么生气过,一次都没有。看来你没有把我看得很重要。”
“我知道你刚刚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可别真的让我不要再碰你。”
“生气嘛,气过了就算了。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会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你把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看成是发毒誓,其实说话嘛,算得了什么。”
“王玉柱,你在听着么?”
“你下午干吗去了?是不是找你叔去了?”
“或者是去找肖春莹谈恋爱了?”
“难道是肖春莹惹怒你了?”
周秉昆似乎觉得这最后一个推测很有意义,兴奋地坐起来,隔着黑暗对柱子说:
“肖春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还是个大学生。王玉柱你到底追不追?你追的话肯定能追上,肖春莹本来就对你有意思。你要不是不追,那我就要去追了。”
“我说真的。肖春莹最适合你,或者我了,人长得漂亮,还是个大学生。她大学要上够四年,所以可以慢慢谈恋爱,不用急着考虑结婚,这样我就还可以和你在一起至少四年。”
柱子心里愤愤地想如果周秉昆去追肖春莹,那么肖春莹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他搞不明白为何周秉昆和王芃泽都把追求肖春莹看成了一种策略,为何对条分缕析出来的毫无情感的事情如此热衷。他心里烦乱,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没好气地对周秉昆说道:“你想追你就追,肖春莹又不是我的。”
周秉昆笑道:“哈哈,王玉柱你终于说话了。”
几天之中柱子不时地想起周秉昆那天晚上劝他的话,觉得自己确实爱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了,只是被批评了几句嘛,有什么了不起,就算那些话是从王芃泽的口中说出的又怎样。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地去找王芃泽,装做若无其事,说不定事情就可以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可是他越是这么考虑越是感觉到压力,他明白自己是无法做到的,道理分析一千遍,也改变不了他精神深处的怯懦与执拗,人又不是完全遵循道理去运转的,人不是机器。
他唉声叹气,陷在痛苦的情绪中一天又一天,周秉昆不敢和他多说话,就尽量陪着他多工作。两人每天要进进出出许多小店,店主们一看到周秉昆身后跟了一个面色阴郁、戾气浓烈的人,气焰上首先就矮了三分。遇到抗税态度强硬的,柱子就怒不可遏地上前理论,好几次差点儿打起架来,慌得周秉昆每次都得舍身挡在中间,充当城墙隔开他们。柱子觉得自己度日如年,他天天晚上喝酒,绝望地想着那些生活在王芃泽身边的种种快乐,看来注定要严重地失去了。
而实际上这样的时间并没有延续多久,三天后就是周末,一大早楼管上楼来敲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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