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芃泽的家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王芃泽和姚敏都有工作,所以家里边该有的也都有了,冰箱、电视、洗衣机。时间久了柱子发现这三种电器对王芃泽来说都没有意义,王芃泽从来不看电视,只看报纸,每天在洗手间里随手就把衣服洗了,也用不到洗衣机,至于冰箱,则完全是为王小川买的,里面装的都是牛奶和零食。
为柱子准备的这个房间是个很小的卧室,王芃泽介绍说这间房本是给小川准备的,小川现在太小不敢独自睡,所以经常都是空着,来客人了就当客房。
下午放学的时候,柱子背着书包走出学校的大门,一眼就看见王芃泽牵着王小川站在路边等他。王小川拉着王芃泽的一根手指,绷直了小身子,倾斜着,用上全部力气,又哭又闹地非要去什么地方。王芃泽只严肃地站着,专注地观察走出校门的学生,唯恐柱子看不见他。
这情景让柱子兴奋了一下,快步向王芃泽走去,紧接着看到一辆大货车迅疾地从王芃泽和王小川身后开过,惊扰了路边的许多人,场面顿时有些混乱,王小川不闹了,王芃泽转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柱子停了一下,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眼前的一对父子,在慌乱中显得孤孤单单的,孤立无援。
王芃泽抱起王小川,转过身来。柱子慢慢地走过去。
王芃泽像往常一样拍柱子的肩,笑着问:
“坐在最后边,能不能看清黑板?”
柱子点点头,对王芃泽说:“其实你不用专门来接我,我已经把路记清楚了。”
王芃泽说:“我们先不回家,我带你去看我妈妈。”
每当王芃泽自然而然地说出“我爸爸”“我妈妈”这些词的时候,柱子都在心里面偷偷笑,这两个词证明王芃泽虽然已经是个40岁的男人,却拥有着和柱子一样的身份,必须站在孩子的位置上去听长辈的话。柱子觉得这是王芃泽最可爱的时候,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听到这两个词,他总能想起王芃泽的样子,像是一个还保留着依赖心理的乖孩子。
一路上王小川在王芃泽的怀里两次哭闹着喊:“我要妈妈。”不过每次都是喊了一声之后就忘了,一刻不停地扭过来扭过去向路边张望。王芃泽有些心事重重,抱紧了王小川匆匆走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柱子学习上的事情。
路过一个菜场时,柱子说:“叔,我来抱小川吧。”王芃泽把小川给柱子抱着,又从柱子肩上接过书包,进去菜场里买菜。柱子抱着小川跟进去。在菜场里走来走去的时候王小川兴奋极了,看到颜色鲜艳的东西一定要探着身子去抓。王芃泽买了一些青菜、肉,和一些桃子,就要出菜场时,转身一看王小川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王芃泽哭笑不得,问柱子:“这个苹果是在哪个摊位上拿来的?”
柱子这才看到王小川手里的东西,纳闷道:“不知道。”
很快一个妇女从柱子身后跑过来,拉住柱子道:“你的小孩子,拿我一个苹果。”
王芃泽从小川手里拿下苹果,检查了一下,还没有被咬。正要把苹果还给那个妇女,王小川又在柱子怀里踢着双脚哭喊起来:“我要妈妈。”这一次闹个不停。王芃泽尴尬地笑了一下,对妇女说:“算了,我买了吧。”
出了菜场后柱子愤愤不平。
“一个小苹果,居然都好意思要钱。”
王芃泽笑道:“人家要钱是应该的,这就是城市嘛。”
柱子问:“小川一直喊着要妈妈,你怎么不把他留在家里和阿姨在一起?”
“他奶奶想他。”
王芃泽注视着柱子的脸回答,似乎很在乎柱子会有什么反应。
“另外,今天下午,你阿姨和她妹妹一起回娘家了。”
柱子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一路沉默着。
王芃泽的母亲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就在一楼,距离王芃泽的家并不远。王芃泽敲了门,喊:“妈妈,我是芃泽。”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微笑着开了门,目光立刻停到了柱子身上。王芃泽正要介绍,老太太已激动地抢先说:“这孩子一定是柱子吧,我听芃泽说过你好多次了。”
柱子从小就没有爷爷奶奶,听了这慈爱的问候,眼圈差点儿红了。
老太太住的房子是一个客厅加一个卧室,卧室只有半间,厨房和卫生间在房间外边,在走廊的斜对面,是几家共用的。这个客厅与王芃泽家的客厅相比真是太简单了,没有冰箱电视洗衣机,仅有的电器是一个电风扇,还有窗前茶几上的一台收音机,端端正正放在正中间。家具也都是简陋的,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一个橱柜和一个小方桌,客厅中间是个长方形的饭桌,四把椅子整整齐齐地拼在桌子下,靠近窗口的地方有一个长沙发和一个单人沙发,围着一个小小的茶几。
但是与王芃泽的家相比,柱子更喜欢这里,安静,整洁,每张桌子都有干净的桌布,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窗台上摆放着植物,悬挂着鸟笼。最吸引柱子的,是单人沙发旁边的一个书柜,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书,书柜顶上的笔筒里斜放着毛笔。
进了房间,王小川立刻跑到卧室去,很快抱出了一只懒洋洋的白猫。
王芃泽一来到这里就忙个不停。老太太拉着柱子的手,热情地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殷勤地倒了三杯茶,这时王芃泽已洗干净了桃子,装在盘子里端过来。老太太给柱子拿了一个,又拿起另一个,用水果刀削了一片儿给王小川。
柱子看到王芃泽从橱柜里拿了几个盆子要去做饭,就站起来想跟过去帮忙。老太太拉住了柱子的手,笑着说道:“让你叔叔去做吧,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那天老太太问了许多柱子家乡的情况,柱子讲起那些事情,几乎每一件都与王芃泽有关。老太太身体瘦弱,头发斑白,一双眼睛微笑着望着柱子,笑眯眯地听得很认真。柱子望着她,突然想起林慧珍小的时候经常被王芃泽的母亲拉到家里吃饭、看着她和王芃泽一起写作业的事情,柱子想象着那时候的情景,一定很值得林慧珍怀念吧。唯有这样的母亲,才能教育出王芃泽这样的好儿子。
王小川趴在奶奶的腿上,又开始哭闹着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老太太拿毛巾仔细地擦掉小川吐在衣服上的水果渣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柱子:“小川的妈妈,不在家么?”
柱子回答:“是啊,听我叔说,阿姨今天下午回娘家了。”
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变得失望而茫然,柱子懊悔起来,突然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老太太伸出干瘦的手用力把小川抱到腿上。柱子不忍心看下去,借口想看看王芃泽饭做得怎么样了,急忙跑了出去。
厨房里除了王芃泽外,还有另一个妇女在做饭。王芃泽看到柱子,问道:“怎么不陪我妈妈多说会儿话呢?”
柱子没有回答,接过王芃泽炒好的一盘菜。等做饭的妇女走开后,王芃泽又问:“怎么了?”
柱子低声告诉王芃泽:“阿姨回娘家的事,奶奶已经知道了。”
王芃泽似乎无动于衷,紧紧盯着锅里的水。水沸腾起来后,柱子喊道:“水开了。”王芃泽回过神来,把紫菜丢了进去。
晚饭之后,老太太和王芃泽去厨房洗碗,柱子在客厅里看着王小川。王小川趴在地上和白猫玩,最后那只白猫实在无法忍受,瞅个机会蹿了出去。王小川爬起来往外追,柱子急忙走过去抱起王小川,一起出去找那只猫。走近厨房门的时候,听到老太太在对王芃泽说话。
“又不是没有地方,柱子可以睡在客厅里,把沙发铺开就行,还可以给我做个伴。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姚敏有些不懂事,但你们是夫妻呀,得尽力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小的细节,就别计较了。”
王芃泽有些急了,道:“妈妈我没有计较过。”
老太太笑着劝:“我知道我知道,你从小就不是个计较的人。只是姚敏,她比你小十几岁,这个是事实,没法改变,只有你多包容了。”
王芃泽道:“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柱子的未来很重要,其他的事情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做得多全面就多全面吧。”
柱子抱着王小川站在厨房外面,凝神屏气地倾听着。王小川看他站着不动,又开始踢腿了。柱子觉得王小川马上就要喊出来了,急忙全速地从厨房外面闪了过去,过去后王小川的声音才发出来:“我要妈妈。”
王芃泽大声问:“怎么了柱子?”
走廊的远处传来柱子的回答:“小川要猫呢。”
从王芃泽的母亲家里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市里万家灯火,每一个亮着的窗口似乎都在向路人讲述着一个幸福的家庭。路灯下,王小川夹在王芃泽和柱子中间,两个大人各拉着他的一只小手,提起来“飞”了一段,又放下了,三个人的笑声洒了一路,仿佛也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回到家,王芃泽让柱子赶紧冲个澡复习功课,然后他自己也洗了,又接了一盆水给小川洗。王芃泽想坐下来检查柱子的学习情况,可是小川又哭又闹,非要去找妈妈。王芃泽只好叮嘱柱子先自己复习,然后关上柱子的房门,抱着小川到另一个卧室哄着睡觉。小川一直哭一直哭,10点了才渐渐睡去。
王芃泽回到柱子的房间,柱子还坐在桌子前写作业。王芃泽坐到柱子的旁边,拿起课本,把两本书的知识点详细检查了一遍,结束时已是11点了。王芃泽说:“赶紧休息吧。”又随手帮柱子收拾了一下床。
王芃泽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时柱子已经躺下了,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的昏黄的光。王芃泽坐到柱子的床边,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又没说出来。柱子伸出手去,握住了王芃泽的手。
柱子问:“叔,我是不是不该来?”
王芃泽说:“你应该来。这一点不用怀疑了。”
柱子问:“要不我住到奶奶那里去吧?”
王芃泽摇摇头:
“这个月很关键,你住在这里,我才好帮你复习。你只要考虑你的主要任务就行了,其他事不要多想。人这一生,很多时候都是需要忍耐和等待的。”
王芃泽用力握了握柱子的手,然后放开,又帮他关了台灯,出去了。
早上柱子很早就醒了,这是在王芃泽的家里醒来的第一个早上,睁开眼后看着洁白的墙壁,有过短暂的茫然不知所之。他起床去洗手间洗脸,用王芃泽给他准备的新牙刷仔仔细细地刷了一次牙。从洗手间出来后觉得无事可做,这不是湾子村,不好到院门外去转悠。柱子张望着客厅,看到王芃泽的卧室门没有关好,突然很有兴趣去看看王芃泽在自己家里睡觉的样子,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把门缝推开得大一点。
王芃泽和王小川在大床上睡得正酣,王芃泽伸开四肢斜斜地占了大半个床,王小川躺了大床的一个小角,头顶着王芃泽的腿。父子两个摆出同样的睡姿,又都穿着白背心黑短裤,看上去一模一样,只不过一大一小而已。柱子看了第一眼,已忍不住咧开嘴角笑了。突然间闹铃声震耳,柱子急忙掩好房门,回到房间翻开书坐下来。
王芃泽打着呵欠从卧室走出来,看见柱子正在复习功课,就笑着问:“柱子,起这么早啊,不觉得困么?”柱子转过头来回答:“不困。”他看到王芃泽站在客厅里困乏地伸了个懒腰,胳膊一举,肚脐眼从背心下露了出来。
王芃泽要求柱子抓紧一切时间复习功课,连下楼买豆浆都不让他去,自己去厨房准备了简单的早饭,喊柱子出来先吃,然后又去卧室给王小川穿衣服。王小川还没有上幼儿园,每天都要被王芃泽送到奶奶家里,下班了再接回来。姚敏从来不到婆婆那里去,所以王芃泽不在家的时候,她总会喊妹妹姚瑞从乡下过来带王小川。
那时候王芃泽骑一辆飞鸽牌28型号大链盒的自行车上班,横梁上绑着小川的儿童座。王芃泽上班的方向和柱子相反,在楼下叮嘱了柱子中午还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就跨上了自行车送小川去奶奶家。
柱子没有马上走,目送着王芃泽骑着自行车在巷子里越来越远,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有一种离别的感觉,尽管心里明白这与离别毫无关系。他看到王芃泽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拦着小川不让他去玩自行车铃,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中有许多无法填补的遗憾,说不明白,只能在某些时候隐约地察觉到。
中午的时候柱子意外地坐在了王芃泽自行车的后座上。出了校门后他看到王芃泽站在自行车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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