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妹妹若是想将英勇善战的名声传到大金国去,姐姐也不拦着,闹了这半日,姐姐也乏了,就恕姐姐我不奉陪了。”哈日珠拉不含一丝温度的话缓缓传来,声音不大,却立时堵住了正在口角的三人。
乌琳和乌兰狠狠地瞪了萨仁一眼,朝地上“呸”了一声,扭头就走,边上的众女也趁机作鸟兽散,场中霎时只剩下萨仁和那个空谷幽兰般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忍着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过来搀扶萨仁,却不料萨仁抬手就是一掌。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草原上传得极远。
女孩儿怔住了,似是不敢置信地望着萨仁,眼中的泪珠终是没有忍住,如线般滴落下来,“萨仁姐姐——”
“呸——你个小狐媚子,就凭你也配来扶我!你想看我的笑话儿,休想!”萨仁哭着,把满腔的愤怨都发泄在了眼前的女孩儿身上,“别以为你还是什么格格,我呸,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以为我阿布夸你几句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别做梦!就凭你的身份,嫁给人家做妾都没人要,也敢做十四福晋的美梦,笑话——”
萨仁激烈地咒骂着护着她的女孩儿,满含恨意地看着她,似乎她是自己几世的仇家,哈日珠拉看着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开口打断萨仁的话说:“妹妹这身打扮,这番谈吐,可真让姐姐大开眼界,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想必一定会芳名远扬吧!”
“哼!”萨仁狠狠地瞪了哈日珠拉一眼,聪明如她此刻若还想不明白哈日珠拉此番作为,便也枉活这十几年了,只是哈日珠拉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即使她明知道是眼前这人黑了自己,她也拿她无可奈何,她只能先把账记在乌琳和乌兰姐妹身上,虽然她们的身份地位也比自己要高贵得多,但是她们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自己直接动手,这个仇,她一定要报,至于哈日珠拉,哼,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笔账,咱们慢慢再算。
萨仁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女孩儿望着她的背影独自垂泪。
“擦擦吧。”头上伸下一只白皙的手,递给她一块绣着海棠花的淡蓝色丝帕,她抬头看看马上的哈日珠拉,默默地接过丝帕。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到我的帐篷里收拾一下再回去吧,如今这副样子被人看到图惹是非不说,家人也会担心的。”哈日珠拉温柔地看着这个狼狈的女孩儿,目光中满是痛惜怜悯。
女孩儿轻轻点点头,拉着哈日珠拉伸过来的手略一用力,身体轻盈地飘落在哈日珠拉身后的马背上,好身手,哈日珠拉心中暗赞一声,双腿一夹马腹,白云欢嘶一声,撒腿跑了起来。
☆、朋友
“嘶——”当清凉的药膏抹在阿茹娜伤口上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地□□,秀气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显示着她此时是多么的痛苦。
当时只想着去帮萨仁,没想到她们下手竟然这样狠,也不知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一想到自己的脸上留下那弯曲丑陋如蚯蚓般的疤痕,她就忍不住颤抖,一个女孩子的脸若真的变成那个样子,这一辈子也就毁了吧!
不管怎么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啊,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无论背后怎样,有什么小动作,但是一见了面,大家都是姐姐妹妹的一团和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竟然当面撕破脸大打出手!
她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温柔地给自己上着药的哈日珠拉,今天的事还是拜她所赐吧,可是她却无法说服自己去恨她。
自己怎么能去恨她呢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针对自己的,是自己傻,非要扑过去保护萨仁,她自嘲地弯起嘴角,又牵动了自己脸上的伤口,好痛啊!
还真不愧是好姐妹啊,下起手来还真狠,唯恐自己死得不够惨吗?面对着平日里亲亲热热的姐妹,她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放心吧,这是四贝勒送来的药,效果很好的,绝对不会留下疤的。”见她一直皱着眉头,哈日珠拉以为她在担心脸上的伤口,便开口安慰道。
这些药膏她当时分成了三份,那两份分别给了吴克善和巴图,这一份是留给恩和的,只是最近一直没有见到他,便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没想到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谢谢姐姐。”阿茹娜低头轻声道谢,想想受了自己的保护却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的萨仁,想想那些毫不犹豫地甩给自己一个背影,弃自己而去的姐妹,她是真诚地对她说这声“谢谢”。
“其实你不必谢我的,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心安,毕竟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哈日珠拉说出的话却让她感到愕然,她竟不趁机对自己说些收买人心的话吗?她竟不让自己领她的情吗?这样做对她来说还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她竟然肯做吗?
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哈日珠拉轻柔一笑,“虽然我的本意不是为了伤你,但你受伤确实和我脱不了关系,这是事实,我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为什么?”阿茹娜问,她实在是疑惑了,“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我懒啊。”哈日珠拉回答得理所当然,让听到这个答案的阿茹娜嘴角一抽。
哈日珠拉一本正经地对阿茹娜说:“因为我懒得算计,懒得说谎,懒得收买人心,若是整天做戏一样地活着,那该多累啊,而我最怕累了。”
“呵——”阿茹娜捂着自己抽痛的脸颊,“我是一个一直活在戏里,时时观察着别人的脸色,处处揣摩着别人的心思,整日里想着怎么讨好别人,天天算计着怎么为自己和弟弟谋取更多利益的人,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她捂着自己的脸,一双剪水明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哈日珠拉,生怕她会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阿茹娜的自我评价让哈日珠拉一窒,看着她明亮澄澈的眼眸,心底升起一股怜惜,“没有谁是生下来就会算计的,当一个人身处野兽环伺之中而如小白兔般纯良,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了吧。我虽懒散,但若事关生死,我也一样会去算计的,可惜天生愚钝,只有些小聪明而已,算又算不过人家,甚至还会拖累身边的人,你,还敢和我做朋友吗?”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心中都升起惺惺相惜之感。
“我阿布和额吉很早就不在了,是桑噶尔寨台吉收留了我和弟弟,我和娜仁、萨仁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知道,自己和娜仁、萨仁不一样,她们是真正的格格,那个家里真正的小主人,而我和弟弟只是寄居者。有什么好东西,我都不争不抢,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去争抢什么,我只能小心地观察着她们的脸色,揣摩着她们的心思,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们后面,仔细谋划着怎么才能为自己和弟弟争取更多的利益而又不被她们厌弃。”阿茹娜娓娓讲述着自己的身世。
“在她们面前,我也就比婢女的地位稍高一点罢了,我不怨什么,毕竟是桑噶尔寨台吉养大了我们,只要弟弟能好好的,即使我受点委屈,也不要紧。可是,我没想到萨仁会那样对我——”阿茹娜哽咽了,眸中又泛起丝丝雾气,“那些都是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姐妹啊,虽然有时她们会争强好胜些,可我都让着她们了,没想到,没想到,她们下手竟然这样狠——”
哈日珠拉一手轻抚着她的背,一手递上一块干净的丝帕,她知道现在的阿茹娜并不需要自己说什么,自己要做的只有倾听,让她把压抑在胸中的那些东西说出来,就够了。
阿茹娜接过丝帕,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带着丝丝哀伤,“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她们,大家以后见了面该怎么办?回不到从前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即使我能不计较,她们见了我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我们以后,就和普通路人没什么两样了吧。”
“你以后好有什么打算?”哈日珠拉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阿茹娜幽幽地说:“我们没有自己的家,寄人篱下的人,能有什么打算呢。”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来和我做个伴吧。”哈日珠拉轻轻道。
阿茹娜笑着点点头,“会的,什么时候她们把我们赶出来了,我就带着弟弟来你这里住,到时候,可不许把我们往外撵。”
“怎么会!欢迎还来不及呢,只是,为什么要等她们把你们赶出来,你们现在就可以过来啊,何必再在那里看她们的脸色?”哈日珠拉拉着阿茹娜的手,缓缓地说。
“刚发生了这件事,我就急急忙忙地搬出来,倒像是我主动和她们生分了似的,只怕她们会更和你过不去。”阿茹娜轻轻地说,见哈日珠拉想开口,忙抬手掩住她的口说:“我知道你是不怕她们的,可我不想因为自己再给你惹麻烦,就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你不是说自己素来懒散吗!”
见她如此说,哈日珠拉只好抿口一笑,“那就谢谢妹妹了,这么体恤姐姐,姐姐只好继续懒散下去了。只是什么时候需要姐姐帮忙了,一定要告诉姐姐才行啊。”
“那是当然,到时候我们一定赖在姐姐这里,撵都撵不走。”两人相视大笑。
阿茹娜走得时候,是带着一大包药膏回去的,哈日珠拉把四贝勒送来的治伤、祛疤的药膏收拾了一包给阿茹娜带回去用,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她按时敷药,最后,阿茹娜好笑地看着她说:“姐姐,这是我自己的脸,我一定会上心的,你就别再说了,我这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哈日珠拉终是不太放心,又交待了卓娅,平日里多打听着阿茹娜那边的消息,若是有人欺负她,一定要来回自己。
阿茹娜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可不能让她们欺负了去。
傍晚的时候,卓娅带回了事件的后续——桑噶尔寨怒气冲冲地带着萨仁去索诺木那里兴师问罪,却不料索诺木并不买账,直言自己的两个女儿也被萨仁打伤了,如今还躺着起不来身呢,自己不去追究萨仁打伤自己女儿的事也就罢了,你桑噶尔寨还想来找我女儿的麻烦,你以为我索诺木是好欺负的!
两人狗咬狗,一嘴毛,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桑噶尔寨骂索诺木故意指使乌琳和乌兰姐妹伤了自己女儿的脸,好把乌琳姐妹送去大金国嫁给十四贝勒。
索诺木骂桑噶尔寨把女儿一个一个往十四贝勒的床上送,没想到人家还不稀罕,如今一个即将被休,一个直接不要,如今又把主意打到侄女身上,真是丢尽了科尔沁的脸。
羞得萨仁和乌琳乌兰姐妹就差没把脸埋到草根底下了。
直骂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两人是越战越勇,直到寨桑闻讯赶来时,两人已经互相把老底都揭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
“幸好阿茹娜格格没有跟去,若是去了,岂不是要跟着丢脸,你是不知道他们骂得有多难听,就差没直接指着几个格格的鼻子说她们爬床了。”卓娅幸灾乐祸地说。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说话一点忌讳都没有,这种话也是你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能说的?”哈日珠拉惬意地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斜睨了卓娅一眼,“她们也是自作自受,被人骂也不怨,只是可怜阿茹娜白白地被她们连累,希望桑噶尔寨不要迁怒于她才好。”
“他现在可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心情去迁怒阿茹娜格格。”正在整理床铺的塞娅停下手中的活计插嘴道。
☆、联姻
“怎么了?”哈日珠拉不解地问。
“咱们派往大金的使节回来了,说十四贝勒和十五贝勒要来科尔沁参加下月的那达慕大会。”塞娅微笑着说。
“十四贝勒,十五贝勒,多尔衮和多铎?他们来干什么?”哈日珠拉疑惑地问。
“咱们科尔沁送上的十四福晋人选名单,天命汗看了只说知道了,也没明确说到底要谁,如今又让两位贝勒爷亲自来参加那达慕大会,这里头的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塞娅轻轻地说:“天命汗这是想要两位爷自己挑福晋啊,省得再和前头的娜仁格格似的,整天吵闹不休。”
“光十四贝勒一位爷挑侧福晋就闹得鸡飞狗跳地,如今再加上个十五贝勒,咱们科尔沁岂不是要鸡犬不宁了!”卓娅兴奋地两眼冒光,热闹好啊,自己最爱热闹了,“那些格格听到这个消息岂不是要幸福地晕过去了!”
“在格格面前胡说什么?”塞娅朝着她的脑袋就是一掌,“格格面前,这样的话也是能随便胡说的吗?”
卓娅嘿嘿笑着,摸摸自己的脑袋,塞娅这一掌看似用力,其实一点都不疼,“这次的那达慕大会可有热闹瞧了,就是不知道娜仁格格回不回来,若是娜仁格格再回来,那就更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