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嗯哈的单音节一抖一抖的。
得到嗯的奴才都很幸运的被带到了左边分配到了一套黄衣服,据说那是内堂的奴才才能穿的衣服,衣料要比外面干粗活的灰衣奴才厚实的多。得到哈的奴才就惨了,被带到右边领到一套灰衣服,这是王府里面最下等的奴才。
严管家的眼神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唇,等着他的那个嗯字出口,嘴唇动了,问:“你以前在王府干过没有?”
“啊?”我一时大脑没反应过来。
“我怎么见着你这么眼熟?”
愣了半晌,我舔了一下嘴唇道:“我娘说我的长相有眼缘,容易叫人看着眼熟。”
严管家哼了一声,道:“问句闲话也要想半天,脑子肯定不行,去左边吧!”
‘我哪里知道您老人家是在问闲话啊~~~您这不是坑我吗?’我哭丧着脸拖着脚走到左边的行列,一个黄衣的奴才立即将一套灰色的衣服甩到我怀里。
划好奴才们的层次,自有各个领头太监将新来的手下带走,我跟上了外面大厨房的李公公,穿过七弯八绕的抄手廊正要走出花园,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位修长的男子映入眼帘。
右手边上是一个身穿月牙色锦缎袍的男子,一块同色的发巾裹住了长发,发髻上一块紫色的宝石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有颜色的东西,他的肤色白皙,下巴稍尖,眉眼洋溢着一种淡淡的笑意。左边一名男子穿着火红色的纱袍,衬着他淡蜜色的皮肤,两道漆黑的长眉仿佛能振翅而飞,他的神色冷而严峻,仿佛只要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便已经拒人与千里之外。他的一只手轻拂柳枝,声音也是微带沙哑,令人过耳不忘,淡淡地道:“我倒不是怕了他们两个,只是不爱呆在金陵那个是非之地。”
旁边那个穿月牙袍子的男子声音清朗,笑道:“我倒是怕了他们两个,没一个好相与的,只是这一次却是老十七的不是,他打小就不喜欢老十,可倒底兄弟一场,犯得着把老十往死路上逼。”
火红袍子的男子轻轻一哼,沙哑地道:“这还不知道是谁把谁往死路上逼呢?”
李公公见了两位连忙弯腰谄媚地笑道:“奴才小李子叩见两位爷,给您们请安了!”
月牙袍的男子笑道:“老李,你一下子添了这许多徒孙,这逢年过节的可又多了不不少孝敬!”
李公公笑得满脸都打了褶子,连声道:“多谢十六爷美言!”
火红袍子的男子冷冷的目光却从从低头垂目的奴才们脸上扫过。
天地可鉴,我只是想动动脖子,就那么一抬头,一对眼,就对上了那位王爷棕色的眸子。
6
十五王爷微微皱了一下长眉,又淡淡扫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就好像虽然看着你,又像不在看你。若是寻常人用这种眼神,我会以为他的眼睛不好,类似睁眼瞎那种,可是王爷是贵人,贵人用这种眼神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十六王爷越过李公公那张风吹涟绮似的脸,将目光投向了我们,我突然心里一紧,以为他是对我笑,后来发现他是对着我们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真正的唇红齿白,我想他要是肯去演花旦,只怕京里头最好的戏子也要让他给比下去。
我们很快就被李公公带走了,以后老是在大厨房里转悠,再少有机会能进那花开开到败,绿叶绿到枯的大花园。不过因为我性格好,比较听话,按其它灰衣奴妒忌的说法就是比较谄媚,但凡李公公要去内堂,总是吩咐我掌灯,又或者提拎东西的机会都让我得了。
偶尔的偶尔,能看见十五王爷那袭火红色的袍子或者听见十六爷清朗的笑声,但都是匆匆一瞥。严管家的住处带了一个小院子,逢年过节李公公常摸黑前往,我则负责掌灯。
每当严管家在院外接见李公公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可一但握了李公公的手,那表情在檐灯下是立刻春暖花开,笑得像只风干裂了的柿饼。
“哎呀!咱们都是老哥们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哎!哥们儿是哥们儿,这规矩还是不能破坏的,否则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不了得!”李公公一脸严肃,单瞧这脸色,那是正派的劲。
柿饼为难的叹了口气,道:“也罢,你真是叫我为难啊!”
我站阶下心想,你柿饼为难什么咧,难道是为难被吃么?
柿饼将我们送出院门,不心崴了一下脚,李公公哎呀呀叫得比严管家还响,心疼得将严管家臭哄哄的脚捧怀里揉啊揉的。
等严管家回了屋,我道:“李公公,我也崴了脚了!”
李公公翻了一下白眼,道:“自个脱鞋揉去!”
“您刚才不是揉得有模有样!”
“我只揉比我官大的。“
“李公公……您好谄媚!”
李公公当时就翻了脸,抽手就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子,道:“你个王八羔子,要不是我这张老脸谄媚,你们能天天有大白馍吃,吃到撑!”
我立即换了一张谄媚的脸,道:“李公公,我这是羡莫你谄媚的水准。”
李公公眯起老眼看我,我一脸的真诚,他突然道:“你还真是……谄媚!”
我们一对谄媚的人走在漆黑的花园石径上,李公公道:“就咱这点水准算什么?我过去在金陵王府里见到的那些人,人家那谄媚的水准那可是化腐朽为……为……”
“腐败,李公公?”我猜。
“对对,腐败……”李公公刚念一句抽手就又敲了一下我的脑门,骂道:“腐你个头,真是没文化!!”
“我大字不识啊~~李公公!”我摸着吃痛的脑袋苦笑道。
“是化腐朽为绿叶!”
“咦,腐朽化成绿叶哦,果然神奇。”
“你懂个屁,红花当然要绿叶来配,这才是谄媚的最高层次!”
“哦哦!”
“唉~~~”
“李公公又为何叹气!“
“你我都是吃亏没读过书啊,否则要是做了才子,那又何需向人谄媚?”
“公公见过才子?”
“废话,金陵四大才子我哪个没见过?”李公公手比指划地道:“我背一句词给你听!”他慎重咳嗽了两声,道:“清秋承旭阳,碧水长天 。灵犀蕉雨旧时仙 ,不怪飞丝轻入梦, 醉了红颜。
青山入重影 ,又怯春寒, 烟锁浮云苍凉意。 金陵展亭今又是 ,轻许人间。”
李公公得意地道:“听见了没有,四大才子,陈清秋,沈碧水,宋青山,陆展亭。”
我半仰着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问:“那李公公,不谄媚的四大才子又都是什么样的呢?”
7
“唉,这里头可是各有千秋啊,最有才的呢,是陆家的二公子陆展亭,人称天下第一才子,那可真是画画,作诗,看病抓药都行,就是脑子不好……”
“呃,天下第一才子脑子不好?”
“以他的家世背景,才学,多少达官贵人愿意与他接交,他偏偏在街头跟些三教九流打得火热,可惜!我过去有一个奴才,犯了事教严管家逮着了,一顿棍子打了给撵出去,没钱医病啊!我听说陆展亭收钱少,我就领着啊,去求他,给了他一钱碎银,他倒倒找我五钱,你说这不是脑子不好吗?”
“哦……他现在住哪里?”
“你休想去占人便宜!”
“呃……”
“要说这里最机灵的呢,得是宋青山,只是咱们王爷不太喜欢他,不让他进府里来。”
“咱王爷不喜欢机灵的人?”
“说不好,我跟着王爷十来个年头,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但是王爷不喜欢别人自作聪明那是真的……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想往上爬啊,还是下面吃顿安心的白面馍吧。”
“李公公,那不是不想当上等奴才的奴才不是一个好奴才吗?”
“呸,想当上等奴才的结局都是死奴才!”
“您别叉开,接着往下讲。”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竖起两指道:“话说这四大才子中最神秘的要是沈碧水,因为所有金陵的人都只见过他的画,看过诗,听过他谱的曲,却从未有见过他的人。”
“连您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没见过!”
“连王爷都未必会见过!”
“好好!您接着讲最后一位!”
李公公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最后一位啊,四大才子里头最文武双全的一位就是陈清秋,那真是一个俊小伙子,往哪一站都能吸引来排排姑娘的目光!可惜啊……”李公公连连摇头,拉起衣角抹了抹眼泪,道:“我过年的时候还得过他的赏,有一日他来王府参加画会,画了一幅山茶花,我瞧出了神。他问:‘公公,您喜欢么?’我就说啊‘我家乡种了很多这样的茶花,公子画得真是像啊’没成想,过年的时候,他让书僮将画裱好了送来,说以慰思乡之苦……”说完李公公唏嘘不已,非常的感伤。
我隔了好一阵子,忍不住问:“您给卖了?”
李公公一翻白眼,道:“你这死小子,不该精明的时候乱精明。那个时候陈公子的画值钱的很,一幅好几十两银子呢,有人出了一百两,我当然就卖了啊。我是一个粗人,哪懂得陈公子的画,自然是留给懂画的人欣赏。”
“是,是,后来陈公子又为什么可惜了?”
“说不好,说不好,只知道他流配千里,发配到关外当奴去了,真不知道这十年他过得好不好?”李公公又仰面长叹状,一下子从老生跌到老旦扮相里头去了,叫人无味。
“那这里离关外近得很,要是您见着他,还能认出来吗?”
“屁话,谁不知道我老李就是一双眼毒,昨夜一只耗子打我眼前过,明儿它再来我还能把它认出来……他还是不要叫人认出来好啊~~”我们俩说着已经出了花园的门,一步三晃地往后面的杂院而去。
“这又是为什么?”
“你很八卦……”李公公翻了一下白眼道。
“呃……那就不打听了。”
“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回头乱打听,给我捅蒌子。”
“我不打听!”
“你要是不知道,回头闲聊中无意提及,那更麻烦。”
“我提它作什么!”
“你烦不烦,都说了要告诉你!”李公公凑近了,很神秘地说:“我只听别人说陈清秋是个陈世美,对一个公主始乱终弃,若不是念他那点才名,原本是判腰斩!”
我的嘴张大了成了一个O形,吃吃地道:“这人倒也泼天之胆!”
“可不是嘛!”李公公摇着头,道:“风流才子,风流才子,都是风流惹得祸啊!”
这么说着,奴才们的小破窝就在眼前了,我回头总结道:“李公公,我瞧这不谄媚的才子,也没谄媚的奴才过得舒坦。”
李公公作沉思状,细想想确实那回事,于是便哼着小曲回自己房里去了。
8
同屋的小厨宋麻子早就睡得沈了,鼾声如雷。我头枕着手,斜眼去看沙窗外那轮明月,只觉得皎皎明月下,还是当一个奴才好啊,有吃就吃,有睡就睡,睡梦里能看见逢年过节的五文赏钱便要笑醒了。
大清早,我愣是被宋麻子摇醒了。
“你娘的,还不起来!”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张麻脸贴得我很近,吓了一跳,问:“
你作什么?”
宋麻子鬼鬼祟崇地说:“你老实交待,昨个儿去见严管家,他有没有提我们厨房里升迁之事。”
我皱了皱眉头,打着哈欠道:“没听说啊!”
宋麻子立刻把脸一沈,道:“你小子该不会瞒着不讲吧,你要知道咱哥上去了,总不落你的好处,这要叫隔壁的李短腿上去了,你能捞到屁个好处!”
我长叹了口气,道:“你怕什么李短腿啊,他想升掌灶,那也得够得着灶台啊~~”
宋麻子扑哧一乐,捶了我一拳,道:“这话在理,我爱听!”
我一见他作小女儿态,再有三分睡意也被恶心醒了,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裤头,拎了屋角的水桶道:“我去打水去!”
杂院里头的天井靠着后门,那里堆了一些柴禾堆,除了打水鲜少有人。天井的!辘车架在井旁。盘口镇的井都要打得极深,才能见水,吊桶放下去再拉上来都得要老长一段时间。我闲来无事,清了清嗓子,起了一个调,唱了一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凭阴阳如反掌保定干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手上用力,噌噌噌水桶被拉上来少许,我又一晃脑袋,又唱了句:“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俺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心里高兴,沉重的水桶又噌噌噌被拉上了不少,突然听到有人鼓掌,我心中一惊,手一松,水桶掉了下去。
回头一见,却是十六王爷从半掩的后门走了进来,仍然是一身素色的锦袍,满面堆笑,道:“没想到十五哥家里还藏着一个好嗓子,这空城计唱得很有味道。”
我连忙低头哈腰,用手指画了一个圈笑道:“奴才过去听戏学的,依葫芦画瓢,让王爷您见笑了!”
十六王爷摇了摇手指,笑道:“这绝不是依葫芦画瓢,想那诸葛亮才气纵横,天下万物皆在掌中,这一份睥睨物表的气度与潇洒岂是寻常人物可以依模仿的?”他垂了一下眼帘,又抬起,他的睫毛很长,眼中的神情看不太清,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