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捕横刀是公器,绝不容私自借人,但盘头儿连官马银子都敢贪污,哪还会在乎这点规矩,接下刀塞进宋阳手里。
小九也在附近,张嘴想说和宋阳一起进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了句:“你千万小心!”
宋阳送了她一个笑容,随即又对已经扛起独脚铜人、准备随他共赴深山的哑巴说道:“你留下!我没回来前,任谁也不许进山找我。”
宋阳多想了一步,他怕刘四会回来……逃回来。如果在它身后再追着几头成年猛禽,小镇就该遭殃了,所以他把哑巴留下来。
哑巴不情愿,依依呀呀地想要拒绝,但宋阳态度坚决,他也只有听话的份。随即宋阳嗅着、跑着,选择了一个方向,很快消失在小镇边缘。其他人得知大山深处的状况,镇上气氛转眼变得凝重,一个衙役凑到盘头儿身边:“阳伢子一个人去成么?咱们大伙都跟去,至少能有个照应。”
不等盘头开口,小九就代为回答:“我家公子以前说过,那种成年大鸟,比起赤手空拳的丁字武士还要更强些。”那个衙役吸溜了一口凉气,不再说话了。这个时候一阵香风飘荡,南荣右荃匆匆赶来,皱眉问盘头儿:“宋阳刚回来了?”盘头两句话说清了经过,南荣皱眉:“哪个方向?”
盘头伸手一指,南荣右荃提纵身形急追而去,从小九、萧琪到礼部官员、甚至和她亲密无间的黑口瑶直到此刻才恍然得知,这位南大家不止舞艺精湛,而且还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
阿伊果追在南荣身后大喊:“等哈子么,我同你一起!”黑口瑶的武功不值一提,要是不用巫蛊,连任小捕都能打得她四处乱跑,还没等她跑出小镇就把南荣追丢了,只能站在镇口咬牙跺脚。不久之后,又有两个少女来到镇口,和阿伊果一样,脸上满满都是担心……
靠着嗅觉追踪,身法无法尽数发动,宋阳前进的速度并不快,离开小镇不久就被南荣赶了上来。
宋阳回头看了她一眼,略略有些意外:“危险得很。”
“家主交代过,还不能让你死,他的话我一定会听的。”南荣的声音很轻,却没什么语气,跟着反问:“追的上么?”
宋阳点了点头:“问题不大,盼着他没事吧。万一有事、又只能照顾一个人的话,我不会管你。”说着,宋阳抽刀,开始往刀刃上涂抹剧毒,他手上最最霸道的毒药。
南荣没接宋阳的话茬,紧紧跟在了他身后,奔跑一阵,看着宋阳不停东闻西闻的样子,她淡然开口:“好鼻子……当初在阴家栈被你识破易容,就是因为这个,可惜事后才明白,当时没能想到。”
“恩,你挺好闻的。”宋阳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句。
……
一晃两天,燕子坪边缘。三个少女仍在原地守候,望着宋阳和南荣离去的方向……
昨天夜里,随行的官员不肯再等,快马赶往附近州府,寻求兵马相助,不过一来一往路途不近,现在还没能赶回;盘头儿同样焦急,带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几次想要进山,最终都被小九拦了下来。如果宋阳应付不来的话,镇上官差进去就只有送死。小九不太在意盘头儿的死活,她只怕宋阳正陷入危局,恰巧盘头儿等人赶去,届时不止帮不上忙,还会牵扯宋阳一份精力来照顾他们,反倒添乱……
两天里,黑口瑶的表情渐渐从担心变成了痛心,眼中的期盼不见,换而失望、继而绝望,眨眼时,忽然一串泪珠滚落,阿伊果声音哽咽:“她这么久还么得回来,怕是回不来了。”她等的是南荣。
焦虑之中,情绪是最容易‘传染’的,萧琪和小九在摇头否定的同时,眼里的泪水却不争气地涌出、滑落。阿伊果横袖抹掉眼泪,脸上的悲戚不曾稍减,声音依旧哽咽:“么得哭,你们都么得哭!万一宋阳要回不得,还有我。”说着,她左手握住了小九的柔荑,右臂揽住了萧琪的肩膀。
可把两个少女腻歪坏了,一个甩手一个甩肩,忙不迭把她推开了。
第二卷 百花杀 第三章 血色
正乱着,站在她们身旁的哑巴忽然咿啊怪叫起来,伸手向前指去……视线尽头,一团人影正渐渐清晰、渐渐靠近。
宋阳、南荣、二傻、还有一头泰坦鸟。
二傻双眼无神、宋阳面色苍白、南荣发髻凌乱,三个人都满身污血,样子狼狈得很,而最稀奇的却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头泰坦鸟居然不是刘四……身体硕壮目光凌厉,比着之前的刘四足足高大出三倍有余,分明是一头成年猛禽。
心中惊奇不足一提,只要他们平安回来就好,众人忙不迭迎上去,簇拥着他们回到镇里,刘二还不忘指着身后大鸟,对盘头介绍:“这是刘四的叔,刘五。”
只看宋阳等人的样子,是个人都能明白他们在山中涉险了,盘头没去掰扯这么混乱的辈分,而是狠狠地瞪了二傻一眼,正想开口骂他,宋阳就摆手笑道:“大伙这不都平安回来了么,他也吓得不轻,算了算了。”
到镇上,南荣和谁也不打招呼,直接去往自己的住处,黑口瑶喜滋滋地跟着她一起离开;宋阳应酬了街坊邻居,也回了自己家,小九里里外外跑成了一阵风,拿新衣烧热水,给宋阳张罗着洗漱更衣,萧琪给她帮忙,顺道也把二傻也给收拾干净了。
忙活半晌,宋阳总算‘焕然一新’,手里捧着杯热茶坐在椅子上,表情挺享受……小九站在他身后,帮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现在屋中的人,盘头、二傻、两个少女和哑巴,都算得自己人,宋阳这才缓缓开口,把他们在山中的经历仔细讲出来。
……
两天前宋阳进山,找二傻只用了几个时辰,算得上顺利了,而真正的麻烦是在找到二傻之后。
就是宋阳最担心的样子,二傻被刘四引着,一头钻进了泰坦鸟的战团。这些来自远古的猛兽打得乱成一团。幸运的是,刘四‘认祖归宗’,几乎立刻被家族接受,二傻也发挥天赋,降服了‘头鸟’。由此,一群‘姓刘的’凶禽护在二傻身边,与其他鸟群生死搏杀。
这场凶禽间的恶战原因不明,恐怕山里的泰坦鸟全部参与进来了,没有明确阵营,仅只以‘家庭’为单位,互相攻杀。偶尔也会有原始的自觉,一些小家族暂时联合扑灭大种群的强敌,随着强敌被消灭,联盟便立刻崩碎……
战局混乱不堪,更让人头疼,泰坦鸟都有古怪本能,它们能‘探查敌友’,在其他群族的眼中,二傻已经变成了必杀之而后快的目标。
其实仔细想想,这个事情不难理解。二傻的驯鸟天赋,在很大程度上会让泰坦鸟把他当作同类,他靠着刘四的‘关系’,把刘四的亲戚朋友收服成刘家军,而他在选择了盟友的同时,也就成了其他‘不姓刘’的泰坦鸟的目标。
所以二傻所处的环境,与宋阳初遇凶禽恶战时大不相同:
宋阳当时身处战场边缘,且凶禽知道他是异类,与同族间的战争无关,对他放任不理;二傻陷落战场核心,虽然身边有几十头同伴保护,但外面还有无数的猛禽把他当作同类、一有机会就会毫不留情的啄杀。
还有地势也让宋阳头疼的很,战场深处于一座巨大山坳,地势凹陷出口狭小。
如果二傻能聪明些,身处这样的险境里,就不会收服‘刘四家族’,而去选战场中最强大的那支力量来做盟友,胜算还能更大些;可二傻要聪明,也就不叫二傻了,他和刘四要好,就一根筋地融入他们家……
宋阳进入战场、与二傻汇合时异常轻松,还是之前的道理,泰坦鸟的眼中只有同类,对他这种长胳膊长腿的肉馒头混不在意。‘刘家军’也得了二傻的指挥,并未攻击宋阳。
不过宋阳想要靠着身法武功带走二傻,却难如登天,只要一脱离刘家军的保护,二傻立刻变成众矢之的,无数利爪抓来、数不清的巨喙啄下,宋阳几次想要突围都没能成功。再之后宋阳学乖了,退回到‘刘家军’里,要二傻指挥它们一起配合突围。不料刘家军上下早都激发凶性,如果刘二在身边它们会加以照顾,但绝不肯离开战场,任凭二傻把口哨吹得多响亮,它们也不理会。
当下的情形再明白不过了,什么时候刘家军打光了,二傻也就该倒霉了。宋阳要想保住二傻的小命,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帮刘家军。
所幸,山坳中是一锅粥似的混战,所有不姓刘的泰坦鸟都是敌人,但敌人彼此之间也同样是敌人(好吧,这句话不像上过小学的人说出来的),喘息的空间不小,宋阳调运五感照顾全局,一俟‘同伴’遇险他便赶上前发动雷霆一击。
二傻被置于一头尤其强壮的泰坦鸟身上,对他们,宋阳更是重点关照着。
大多时候,宋阳只是个‘影子’,藏在高大强壮的战友身后,几乎不会受到攻击……
恶战时南荣就跟在宋阳身边,她不用宋阳照顾。舞步便是身法,南荣的舞便是武。她难以击杀成年凶禽,但出色身法自保无虞,仿佛狂风中的蝴蝶。
一袭霓裳飞舞,血腥中的灵动,说不出的妖冶与诡异。
野蛮战场、原始杀戮,濒死的厉啸刺穿耳鼓,泼溅的污血弥漫目光,南荣右荃并不动容,她的眸子始终清透。
三岁到六岁的记忆,普通人脑海中的冰糖葫芦、竹蜻蜓、过年时的新鞋帽……南荣却只记得一种颜色:血红。她从出生就被门阀选中,隐约懂事后第一个训练不是诗词歌赋、文章武功,而是:屠户。
她被送到屠户的坊子里,衣食无忧、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许离开屠坊半步,从最初的恐惧哭闹到后来的慢慢适应,小小南荣渐渐习惯了鲜血与惨叫,一边玩耍一边听着牛羊哀号,一边吃着糖果一边在地面血浆的缝隙间跳房子。
身边的恶战,不过是童年的颜色,又有什么可怕?唯一要做的也不过是翩翩起舞,好像小时候的跳房子吧!
从黄昏时分到子夜,再到日上三竿……不再有新的泰坦鸟扑入山坳,这场除非同类否则绝无法理解的凶禽恶战渐渐接近尾声,十余个时辰里,宋阳从未真正冲锋陷阵,他就做了一件事:偷袭。
仗着‘刘家军’的掩护,宋阳运足十成十的修为,拼命欺负泰坦鸟傻。
狮群的混战中,一条毒蛇很可能成为胜负的关键……泰坦鸟不懂思考,只有最原始的本能:扑杀异己保护同族。在血腥打斗中,它们也是团体行动。宋阳辨别情势,只杀‘两种鸟’:可能会引发‘刘家军’战团崩碎的,和有可能会引发敌人战团崩碎的。
将近一天的鏖战里,死在宋阳手上泰坦鸟并不多,充其量二十余头,不过每头都曾是一场小战役的关键,刘家军就在一个接一个的‘关键’中得以保存,不是不死,只是比着其他群族消亡得稍稍慢一些,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渐渐变成残碎战场中最强大的一家。
到了这个时候,宋阳要想带走二傻离开战场已经不再是难事,山坳中只剩刘家军横冲直闯,别家的恶鸟越打越少,越打越乱,已经不足以阻拦他们离开,可宋阳又不急着走了,倒没什么特殊缘由,就是坚持到现在总算胜券在握,不去看一眼最后的胜利总觉得不甘心、觉得亏得慌。
又过一个时辰,到了正午时分,恶鸟的同族相残终于结束了。与宋阳、南荣事先的想象不同,刘家军没有把他家猛禽尽数宰杀干净,当山坳中只剩下寥寥数十头猛禽的时候,刘家军的首领、一只体型尤其巨大、头上长了一只金红色肉冠的泰坦鸟忽然止住了冲杀的势子,站在原地双翅撑开,猛地爆发出一声尖锐鸣啸。
仅剩的十余头刘家军同时止住脚步,簇拥在首领周围,引颈啼鸣齐声附和。
别家的泰坦鸟,加在一起不足三十头,零零散散地站在周围,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是‘散兵游勇’,家族首领早被击杀,随着刘家军的啼鸣越来越响亮,它们也不再胡乱扑击。
啼鸣过后,刘家军的首领昂首从队伍中走出,来到距离它最近的一头别家凶禽面前,它比着对方要高大许多,颈子弯下,橙黄色的眸子虐戾十足,死死盯住了对方。
那一头泰坦鸟在和它对视片刻后,缓缓地收拢了翅膀,身体紧缩着,把自己的头颅垂下。刘家军首领一探首,巨大的喙正啄在对方的天灵盖上,力量不轻不重,见血却还不足以致命。
被啄伤的泰坦鸟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略显欢快的低鸣了一声,跟着迈步走进了刘家军的‘队列’中,刘家首领则迈步走向了另外一头凶禽。接下来事情如出一辙,对视、低头、被啄伤后加入刘家军,也有个别性子凶悍、不肯臣服,转眼就被撕成了碎片……
第二卷 百花杀 第四章 咕咚
最后的胜出者,收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