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暄却是没有耐性和他在这件事上继续掰扯,于是他微微一挥手:“漕帮的事,我向来不插手!有什么事,都按照帮规处置吧。”
那曹清贵一听,浑身一颤。
按帮规处置?
他义子所犯之事,往小了说是寻衅滋事,往大了说就是聚众闹事。
无论哪一条,都必须在帮内众目睽睽之下接受笞刑。
刑罚虽说不重,可却是会极大的损耗一个人在帮中的威信。
而他的义子,可是他特意培养的接班人,怎么能够因为这件事而折损他在帮内众兄弟之中的威望?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特意带着义子从沧州追到了聊城,想的就是私下里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
“少阁主,这都是我那不肖子年轻气盛,有了此次的教训后,他定当不敢再犯了。”曹清贵继续陪着笑脸,“明日我在春香楼做东,好好的给少阁主您陪个不是……”
萧睿暄笑着摇了摇头。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态度摆得很明了了,为什么对方就是要装成视而不见呢?
“曹堂主!我觉得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明了了,”萧睿暄打断了曹清贵的话,“你的那位义子做了什么,我并不关心,毕竟他未能伤我分毫。”
反而被我手下的人,打得落荒而逃。
“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漕帮也有漕帮的帮规!”萧睿暄脸色一变,正色道,“更何况这帮规还是曹堂主和另外十二位堂主坐在一起商议下来的,自己订下的帮规,又怎么可以带头违反呢?这话要是传出去,以后如何服众?”
曹清贵面上尴尬的笑着,心中却隐隐生出了愤怼之意。
这些年他在帮中一呼百应,谁不为其马首是瞻?就算他走出去,不管黑白两道也要尊称他一声“曹爷”!
可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少阁主,既然要死咬着帮规不愿给他这个面子,那也就别怪他也不给这少阁主面子了!
曹清贵在心中暗暗的想着,却是双手一拱,还想进行最后的一次努力。
“少阁主,真的是连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吗?”曹清贵面上恭顺,内心却是极端不满的问道。
萧睿暄这已经活过两世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曹清贵内心的那点小动向,他扫了曹清贵一眼,斩钉截铁道:“我还是那句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说完,他便端了茶。
曹清贵知道他这是送客之意,于是用力的一拱手,道:“那今日真是诸多打扰了,曹某这就告辞了!”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的带着义子离开了这座四进小院。
第198章 盘算
从聊城通往沧州的一艘桅杆沙船的船舱内,曹清贵一脸愤色的朝一赤膊汉子身上投掷了一件靛蓝色的丝质长袍。
那汉子不紧不慢的接过衣裳,慢条斯理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义父,那少阁主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么?”这汉子正是曹清贵的义子鲁大钟,那晚被兰依一招就割掉发髻的男子。
此时,他的头上正裹着一块黑色的方巾,以遮掩他那满头零碎的头发。
“他一口咬定要按帮规处置!”正在气头上的曹清贵手握成拳,重重的一击身旁的黑漆方几,震得几上放着的盖碗“哐当”一响,“这些年我在漕帮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竟然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义父,不是我说,我真不明白漕帮十三名堂主各个生龙活虎,为什么单单要向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臣服?”鲁大钟想起自己那晚的不战而曲就觉得窝囊,但他后来一想,觉得自己并不是技不如人,而分明就是对方借着夜色攻了自己一个不备。
若是在平常,还指不定谁赢谁输。
听了鲁大钟的话,曹清贵却是一叹,之前这运河之上活跃着大大小小不下百家的帮派,各自为政。
大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整日的械斗不止,就连官府派了兵来,也不能耐他们何。
可后来,来了个自称“阁主”的人,说既然是江湖的事,就按江湖的方式解决。
他以一己之力收复了十三个小帮派的老大,然后带着他们,竟然将整条运河两岸的所有帮派都给收拾了。
回想起当年那一幕,曹清贵依旧庆幸着当年自己的选择,才会有了今日呼风唤雨的日子。
他冲着这个给自己惹了麻烦的义子就皱眉道:“好好的,你怎么会招惹到他?能在运河上开起那么一大艘船的,非富即贵!你跟着我在河上跑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鲁大钟苦笑着摇头:“知府家的公子找我帮忙,只说他看中了两个卖艺的女子,被人横刀夺爱了,想让我去追回来。”
“我当时想,两个卖艺的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而且他们那艘船也没挂旗号,我就当成了普通的经商船,带人去围了……”鲁大钟叹着气道,“这结果……真是没想到啊……”
曹清贵一听,默然了。
他们虽然能在漕运上说一不二,可到底还是要上岸来生活,这沧州知府的儿子,他们自然是不能冷落。
而且这些年,他们也没少帮那沧州知府的儿子作恶,但同样他们从沧州知府的手上得到的好处也是不容小觑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得这么寸呢?
只是现在,沧州知府的儿子还没讨好,又把少阁主给得罪了。
真是刚按下了这头,又翘起了那头,让他觉得有些焦头烂额。
“义父!其实要我说,这少阁主咱们不跟也罢。”见义父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那鲁大钟趁机进言道,“真要算起来,我们堂口在十三家堂口中本来就是最不受待见的,别人都是大块吃肉,偏生我们连汤渣滓都喝不上,这样继续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那鲁大钟瞧瞧的打量了眼曹清贵,果然发现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松动,也就继续道:“那知府家的公子可是和我说了,京里有几个贵人想要出资倒腾一批海货,直接从天津出海,船都已经造好了,只是苦于船上没有出过海的人,现在想拉我们入伙……”
他的话说到一半,故意的顿了顿,听得曹清贵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后,才慢慢悠悠的说道:“他们愿意同我们二八开!”
二八开!
曹清贵一听就来了兴致,但他想了想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海,我们也没出过啊!虽说我们一直做的是水上的营生,可毕竟我们只是在风平浪静的运河上跑跑,出了海可就不一样了,据说海上掀起来的浪能有四五丈那么高,一个浪头过来,整艘船都能掀翻!”
“义父!”那鲁大钟一听就急了,“不就是找一些出过海的人吗?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刘家港结识的赖大?他就是出过海的!我们让他去找人,就说是我们自己的人,这里面可是两成的利润啊!”
说话间,那鲁大钟就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不断的在曹清贵的眼前比划着。
见他还在犹豫不决,鲁大贵更是添了把火:“与其像现在这样,整日的在漕帮里被人其他堂口的人瞧不起,还不如放手一搏,博出一条新路子来!”
许是受到那两成利润的诱惑,或许又是觉得鲁大钟说得在理,曹清贵一拍身旁的方几道:“干!”
第二日下午,萧睿暄便收到了飞鸽传书,得知了这一消息。
他们想自己组船队出海?
看来有些人,将出海的事想得太简单了。
不让他们出去见识见识风浪,还真以为海上贸易是个人就能做。
萧睿暄的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讥屑,随手就将纸条扔进了身旁青绿古铜焚香鼎中,起身便回了他和姜婉住着的小院。
因为程子修去了东阿县采买阿胶,他们便打算在聊城多逗留几日,于是又陆陆续续从船上运下不少东西来。
因此,当萧睿暄回房时,就看到丁香和夏依几个丫鬟都在忙着将箱笼里的东西一件件的清理出来,而姜婉则是穿了件樱草色的杭绸比甲盘坐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罗汉床上,正扳着她那素如葱段的玉指,一个人在那皱着眉头盘算着什么。
萧睿暄一见她那认真模样,就忍不住想要上去促狭的捉弄一把。
他悄悄的走上前去,在她的身畔站了一会,只听得姜婉自言自语道:“今日初六,离十八还有十二天,可接下来还要途经镇江、苏州才能到杭州……这么算下来,日子确实有些紧……”
“什么日子有些紧?”听得姜婉这么一说,萧睿暄也就收了想要戏弄她的心思,而是有些不解的问道。
第199章 胡闹
可是毫无准备的姜婉还是被萧睿暄吓了一大跳。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白了萧睿暄一眼,不满的嗔道:“你是属猫的么?怎么走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刚还在低着头清理箱笼的丁香、夏依等人一见,便互相使了个眼色,抿着嘴笑的退了出来,独留了姜婉和萧睿暄在室内。
“刚才在算什么呢?还算得那么认真?”萧睿暄低垂着眼,顺手就捞起了姜婉特意留在耳畔的一小束发辫,缠在手指上有意无意的把玩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钱塘涌潮,不知道我们这次有没有机会去见识见识。”姜婉略微的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如秋水,似寒星,更像是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滴溜溜的黑水银。
瞧着姜婉的模样,萧睿暄不免就露出几分宠溺之色,看着她道:“怎么?你想去瞧瞧么?”
“嗯!”姜婉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道,“我瞧着书上说钱塘江涌潮的时候,波浪滔天,鸣声如雷,水花如同珠玉般喷溅四射,气势就犹如万马奔腾……”
说着说着,她就露出了神往之色:“光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景象很壮观……只是……”
“只是什么?”萧睿暄本来还满心欢喜的瞧着自己的小女人在那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却不料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姜婉的脸上就出现了失望之色。
“只是我听闻每年要八月十八潮神的生辰的时候钱塘江才会涌潮,这都已经八月初六了,待我们赶到杭州府的时候,潮水大概都已经退去了吧。”姜婉有些恹恹地说道,但转瞬又好似变得心情好了起来,突然双手一合十道,“不过我们还可以去普陀山,说不定能参加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得道的庙会……”
八月十八要赶去钱塘江观潮么?
萧睿暄的面上虽是不显,却是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了起来。
这么算下来,时间确实挺紧的。
但,如果去掉几个中途停靠的站点,而是轻舟简行的直奔杭州,应该还是能赶上八月十八的钱塘涌潮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在路上就不能再耽搁半分。
此次的出行计划,也得做出相应的调整。
萧睿暄知道这样做会兴师动众的很麻烦,但一想到姜婉那有些失望的小眼神,他便下定了决心。
他扫了眼屋里那些打开的箱笼,想着那些还没来得及被人拿出来的物件,淡然一笑,然后在姜婉的额上轻吻一记,道:“我现在有点事,需要出去一趟,待会你一个人用晚膳吧。”
然后他看了眼摆刚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那些物件,又同姜婉道:“这些还是她们先收起来吧,免得到时候重新收拾起来浪费时间。”
说完,他就一个转身,径直出了院子。
姜婉目送着萧睿暄离开的背影,有些不太明白的眨巴眨巴眼。
这些箱笼不是他自己刚命人搬过来的么?这里面东西还没拾掇完,又是要重新装回去?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出尔反尔了?
但一想到他们此行出来的目的,绝不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姜婉就有些释然。
每到一地,萧睿暄都会要私下里去见一些人,办一些事,也许这一次他是临时想起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吧!
姜婉自我安慰着,唤了丁香等人进来,又将那些箱笼收整起来。
用过晚膳后,姜婉又独自等了萧睿暄一小会,一直等到亥正,也没见萧睿暄回来。
实在是熬不住的姜婉在床边留了盏豆大的油灯,就打着哈欠的先行睡去。
直到三更天时,萧睿暄这才踏着夜色匆匆的赶了回来,特意在前院梳洗过的他,身上还带着些许微醺的酒气。
只见他冲着值夜的婆子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蹑手蹑脚的就摸进了他和姜婉的内房。
借着那盏豆大的灯光,姜婉安详的睡颜被他尽数揽入眼底。
他嘴角轻带着笑,轻轻的坐到了床边,而熟睡中的姜婉嘤咛着翻了个身子,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