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阁老一向快人快语,他见着林尚书就道:“大家都是明人,也就不说暗话,现在朝廷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你们户部还能拿出多少钱来?”
林尚书听着,脸上的肌肉就几不可见的扯了扯,也就只能委婉的说道:“这两年的情况诸位大人也知道,皇上要实行仁政,江南和西北的赋税收不上来,不然尹阁老也不会推行什么‘减俸制’了,现在不光官员们的俸禄减半,就连九边将士的粮饷也都还欠着呢……”
几位阁老自然知道林尚书说的是事实,也就没有说话。
而安亲王萧同清却是坐在那歪着脑袋看了眼晋亲王萧同峰,笑道:“五哥,你们西北遭灾都是去年的事了,难道今年这赋税还收不上来?”
萧同峰就剔了眼自己的弟弟萧同清。
去年西北大旱,其实受影响的地方却并不多。
他的属地上,依旧收了个盆满钵满,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安心的继续住在京城里了。
但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也就授意自己手下的人,谎报了受灾的面积和损失,想着从朝廷里多少再捞上一点。
没想萧睿昭竟然就直接让人帮他将赋税减半了。
得了便宜的晋亲王自然是要卖乖的,因此他也就让手下的人将减免的那部分赋税,就收进了自己的仓库里。
而不曾遭受天灾人祸的辽东和西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不但没有减免赋税,但官员的俸禄却是跟着减了一半的,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因此,早就觉得不公平的安亲王这才拿话堵着晋亲王。
晋亲王也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虽然是去年受的灾,可这今年才刚开春,地里可是连庄稼都还没种呢!我倒是想让他们将赋税都给交上来,也要有得交不是?而且去年的地里颗粒无收,我怕有些农户手上怕是连种粮都没有了。”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听得晋王爷这么一说,谁还能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来?
没想到晋亲王却是话题一转:“但我刚听林尚书说,国库空虚得连九边的粮饷都欠下了就不应该,我倒是可以让人去我的私库里挪出二百万两来朝廷暂时应应急。”
二百万两,若是放在平常,自然是一笔不小的钱。
可应对现在花钱如流水的朝廷,却是杯水车薪。
但是晋王爷却先把姿态摆在那了,倒让别人不好再说什么,也就只能在心里咒一句“老狐狸”,面上却还要称赞他高风亮节。
因为晋王爷先放了话,其他两位再不表态就显得没什么诚意了。
安亲王萧同清也就只好道:“那我也拿出二百万两来好了。”
不料他话音刚落,晋亲王就一脸玩味的看着他笑道:“我说你个老九,这些年你们那一块风调雨顺的,你和我出一样的,好意思?我要是你,至少也要拿出五百万两来吧?”
萧同清一听,就知道晋王爷正是在拿话挤兑着他,可一想到刚才是自己先挑的头,他也就不好在这事上多纠结。
“五百万两没有,出个二百五十万两还是可以!”萧同清也就折中道。
“二百五?”晋王爷却是笑道,“多不好的数,不如再添上一些,三百万两!”
萧同清本还想讨价还价,可一想到他这个五哥的性格,话到了嘴边也就改口道:“三百万两就三百万两!一口价,成交!”
一旁的萧睿喆听着这才松了口气。
他还真担心他这个财大气粗的九皇叔一口应承下来,到时候他们没有遭灾的西南也要比着辽东拿五百万两就麻烦了。
现在一听辽东的安王爷只肯出三百万两,他也就赶紧跟着道:“那我们荣亲王府这些年的花销也挺大的,而且不如九叔赚得多,也就比五叔多出点,但比九叔少出点,出个二百六十万两吧!”
虽然这二百六十万两,也让他肉疼。
萧同清一听,就觉得这个荣王世子也是个滑头。
只是自己刚才已经拍了胸口,再想反口,也没那么容易了。
而尹阁老坐在一旁,听着这三位监国的王爷你一句,我一句,突然有点明白景宣帝的用意来。
这三个王爷,多年来各自为阵,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就不可能正真的和对方站到一条战线上去。
而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让三个王爷互相牵制,谁要是敢先跳出来,剩下的两个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必然会合而攻之。
这就好比把一只青蛙、一条蜈蚣和一条蛇放在一起,青蛙吃蜈蚣,蜈蚣能咬蛇,蛇又能吞青蛙,先动手的那个,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样一来,对他们这些辅政大臣而言,也是再好不过。
新帝年幼,太后又不准干政,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朝堂上全是由着他们几个说了算。
一想到这,他的心里竟有些激动起来。
突然就有了大展抱负之感。
不料户部的林尚书却是皱着眉头道:“虽然三王王爷都愿意拿出一些钱财来,可七百六十万两……怕也解决不了什么实质问题……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尹阁老就打断了他:“有总比没有好,开源节流,开源节流,你不要总想着开源,节流也很重要嘛。”
“既然国库的财力不支,有些事情就可以化繁为简,比如皇上的登基仪式,太后娘娘的册封仪式……”尹阁老就在那细数了起来,“咱们跟皇上和太后娘娘将朝廷的难处都说清楚,我想他们也应该会同意我们的做法的。”
第518章 母子
简化仪式?
当尹阁老的话递到了姜妧这时,姜妧便有些不大乐意起来。
她是个好强的人。
只可惜这辈子的风光场面却都是别人的。
她忘不了那一年一身大红太子妃冠服的方青青被人由皇极门抬进皇宫里的情景。
那一天,黄土开道,鼓乐齐鸣。
从承天门一路走来,路上铺满了炸过后的大红炮仗的碎屑,就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红毯一样。
那样的惊天动地,可她和崔莹莹却只能呆呆的坐在太子府里听个响。
同样是参加了选妃大典,她和崔莹莹却只有给人当妾的份。
再后来,不管太子府发生了任何事,都必须以太子妃方青青为尊,她虽然表现得俯首帖耳,可对方青青,她却是打心眼里的羡慕嫉妒恨!
对生活感到绝望的她,信上了菩萨,她悄悄的请了一尊菩萨供在屋里,每日焚香祷告。
也不知是她心诚,还是方青青的劫数已到。
身集太子万千宠爱的方青青竟然死于难产,而原本在府中最没有地位的她却为萧睿昭诞下了长子!
姜妧常常想,这大概就是命!
她虽然靠着儿子母凭子贵,可她更明白应该汲汲营营。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欲望,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贤良淑德。
然而即便是这样,姜妧还是渐渐感觉到萧睿昭对自己的不喜,这就让她变得有些焦躁,但表面上却装得更为隐忍了。
可是人的心就那么大,怎么装得了那么多东西?
姜妧越是压抑自己,就越是想要释放自己。
现在,她好不容易等到了萧睿昭过世,自己的儿子登基做了皇上!
姜妧想让世人都看到,当年卑微的她,终于成为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可内阁的那群老头子却告诉她,因为国库空虚,要简办她的册封仪式。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册封?
这叫她如何还愿意忍?!
“秦嬷嬷,”经过一番细想之后,站在一株山茶花前,正拿着一块小细布擦着山茶花叶的姜妧也就好似漫不经心的道,“太子爷有好些日子没来用过膳了吧?派个人去把他请来,就说我想他了。”
自从萧荣六岁后,便搬出了翊坤宫,就算是偶尔过来给姜妧请安,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姜妧想多留他一会,却又怕犯了这宫里的规矩,惹来麻烦。
而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母子两就已经成了这宫里规矩,也就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顾忌那么多。
于是她便让御膳房的准备了一大桌的菜,准备同萧荣好好的聚上一聚。
等到萧荣到了翊坤宫后,见到那桌菜后,脸色便变了变。
今日尹阁老刚托人转达了内阁的意见,因为去岁西北和江南的先后遭灾,朝廷一是减免这两地的赋税,二是从国库中拿出了一大笔银子去赈灾。
而且现在又有两座帝陵在修,正是朝廷要用钱的时候,因此尹阁老也就建议今年还和去年一样,大家还是以节省为主,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他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尹阁老说的道理,也支持尹阁老的做法。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却在这大肆浪费着。
见着桌上的那些燕参鲍翅,萧荣的心里就有些不怎么舒服。
姜妧却是没管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有些日子没同儿子一道进膳了,于是她就喜气洋洋的拉着儿子在自己身边坐下。
待那些菜都被专门试菜的内侍吃过之后,姜妧也就拿着金泥小碟,亲自给萧荣夹了一些菜品过来,并且还像他小时候一样,端起小碟就准备往儿子萧荣的嘴里喂。
而离开姜妧身边两年的萧荣显然已不再习惯这样的亲昵,他稍稍的往一旁避去,也就躲开了姜妧送过来的筷子。
“母妃,请您自持身份!”毕竟顾忌着姜妧的面子,萧荣压低着声音说道。
姜妧先是脸色一变,但随后她也觉得萧荣说得有道理。
如今她和儿子的身份都变了,有些事情还真是不能做了。
于是,姜妧便讪讪的收了手,将手中的金泥小碟放到了萧荣的跟前道:“那你尝尝,这咕噜肉,我是特意让秦嬷嬷去了御膳房教那些御厨们按照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口味烧的。”
萧荣先是面上一滞,随后扶起了筷子,夹了一小块,浅尝了一口后,便再也没吃第二口。
接下来,不管姜妧夹过来的是什么菜,萧荣都只是浅尝了一口。
“怎么了?都不合你口味了吗?”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姜妧皱眉道,“我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若不爱吃,那我们让御膳房再烧过其他的菜过来!”
说完,她就准备让人去传话。
萧荣却是冷着小脸坐在那,神情比之前还要臭。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想着萧荣从未在自己的面前摆出过这副模样,姜妧也变得有些不悦起来。
“母妃!”萧荣也不想同自己的母亲生闷气,也就同姜妧道,“您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国库空虚,可您一顿晚膳就用了一百多道菜,您不觉得这样很是浪费吗?”
“浪费?怎么会?”姜妧也就看了眼跟前的膳桌,“你都不知道,你祖父的宠妃崔贵妃,几乎每天都会有这么多道菜,而我才偶尔摆上一桌而已!”
以前在太子府时,她偶尔会进宫随侍。
当崔贵妃心情好时,有时就会留她们用膳。
当时吃过些什么菜色,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些金光闪闪的掐金丝珐琅瓷碗碟,以及那铺满桌的震撼场面。
这也是她这么些年来,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原因。
因为姜妧知道,只有当自己高高在上了,还能够毫无顾忌的锦衣玉食。
然而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她这还没怎么享受呢,她的亲儿子竟然就和自己唱起了反调!
姜妧的心中,多少就有些不快。
“是不是内阁的那些老头子跟你嚼了舌根子?”之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姜妧干脆就丢开了碗筷同儿子萧荣理论了起来。
第519章 王福
见萧荣不说话,姜妧便知真是那群老头子来给她的儿子洗过脑了。
她也就有些不满的道:“国库不够充盈,难道不应该是他们那些臣子们的事吗?他们食君俸禄,却不忠君之事,有什么事却只是一味的来苛扣内廷开销,这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就算读过再多的史书,萧荣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听到姜妧说的话,原本一脸笃定的他,脸上也慢慢出现了松懈。
“可是……现在不是非常时期,要行非常之法么?”萧荣就想起自己的师傅和父皇生前说过的话,而且他觉得既然父皇生前就采纳了这些内阁大臣的建议,自然是没有错的。
姜妧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和他的父亲太像了。
即便是要行仁政,但作为一个君王,却不能处处为仁。
不然的话那些阁老重臣们还不得趁机欺负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