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想必是昨晚没有休息得好,导致风寒入体,并无大碍。”那老者收了手,可在他起身之时,姜婉却感觉手中好似突然多了一个纸团。
姜婉一脸狐疑的看着那老者,那老者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到屋子中央的黑漆大方桌旁坐下,与他同来的小童早已在上面摆好了纸墨。
“我给她开一副桂枝汤,两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服用。”老者在那纸上龙凤凤舞了一番,然后将那方子交给了杜妈妈,“可以着人去我们回春堂抓药,这个时节,恐怕也只有我们药铺可以抓药了。”
杜妈妈扫了眼那根本看不懂的药方子,颇为客气的说道:“那劳烦老先生了,您随我去前面拿诊金。”
那老者点了点头,待那小童将东西都收拾好之后,就跟着杜妈妈一起离开了,韩妈妈也跟着送了出去。
见人都离开了,姜婉这才迫不及待的将手中的纸团展开来,只见上一世那最为熟悉的隽秀字体跃入眼帘:“平安、勿念!”
平安勿念?
姜婉一想到刚才那对明显不属于老人家的眼睛,心中已明了几分。
萧睿暄这是想办法找人给自己报平安吧!
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会生病?而且还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大夫?
一想到这,一个微笑就情不自禁的挂上了姜婉的面庞,满心都是甜滋滋的。
从三弦胡同出来的黑漆平头马车里,一位老者正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脸上撕下一张布满老人斑的面具,因为面具粘连拉扯着皮肤,让那人情不自禁的倒吸着凉气,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少东家,我们接下来是回府么?”一旁的小童举着一面水银镜,睁大着眼睛问道。
一张人脸毫无预兆的扔了过来,砸在了小童的怀里,而刚才的那位老者,已经变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把这个收好了。”给自己换着衣服的年轻人说道,“我们还得去一趟晋王府,晋王世子昨晚身体抱恙,连今天的朝贺都没有去参加,做为御医的我,总要去探视探视吧。”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就已经被拉进了晋王府的角门,在拐了几个弯之后,在一张垂花门前停下。
年轻人刚身手利落的从马车里跳下,就被等候在一旁的小厮迎上:“程御医,我们世子爷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这人闲就是好呀!”程子修对天长吁短叹了一把,不等那小厮带路,就带着身后的青蒿熟门熟路的绕过园子里四布的奇石假景,往萧睿暄惯常呆着的芷香居走去。
第20章 王府
铺着松香木地板的芷香居内,只见一白袍男子横卧在垫着白额吊睛虎皮的黑漆矮塌上,身上搭着一床白貂皮的薄被,拿着个火钳百无聊赖的翻着铜火盆里的银霜炭。
见到有人过来,那男子将手中的火钳往旁边一扔,冷着一张脸笑道:“程大人,您终于来了。”
程子修没有搭话,而是看了塌上的人一眼,对跟在身后的青蒿一挥手说道:“去找临渊玩去吧。”
青蒿欢呼着,一溜烟的就跑了。
然后程子修信步走到铜火盆边席地而坐,顺手拿起一旁泥炭小炉上用小火文着的古陶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只见那茶汤红浓明亮似琥珀,举杯至鼻前,陈味芳香涌泉而来,品上一口,略感苦涩之后便顿生醇厚回甘之意。
“这是什么茶?”程子修略微砸了砸嘴,感觉这茶的味道比一般的普洱更为浓烈。
“老茶头!”横躺着的萧睿暄一脸无趣的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信堂堂回春堂的少东家会尝不出来,随即话锋一转,问道:“怎么?她真的病了么?”
“呵,能不病么?你也说她昨晚衣着单薄的给你处理伤口,这种寒冬腊月的天气,一不小心不就伤寒上身了。”程子修又顺手从一旁的案几上抓起了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往嘴里扔,然后满心奇怪的问:“你怎么也不问问她病得重不重啊?”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春风得意、步履轻盈,一看就知道心情不错,一定是没遇到什么大事。”萧睿暄继续躺在那,两眼看着屋外的覆雪的庭院发呆,“想必也只是遇到了一些让你一出手就药到病除的症状。”
程子修见关子没卖成,就有点失了兴致,然后正脸道:“今天的朝贺你没去,皇上可是着我来探视一番,你说你这个医案我要怎么写?”
“还能怎么写。”萧睿暄冷笑道,“还不是那老一套,偶感风寒,体弱不支之类的……我在这京城都‘病’了快五年了,应该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
他的父亲晋亲王萧同峰,是建武帝的亲兄弟,只可惜他是从淑妃娘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即便他文韬武略事事强于当年还是太子的建武帝,却也与皇位无缘。
已逝的文宗皇帝也深知自己这几个儿子的能力,为了防止他们兄弟阋墙,因此他在位之时,就将几个有能力的儿子都封分了出去:老三萧同福封了荣亲王,镇守西南;老五萧同峰封了晋亲王,驻守西北;而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老九萧同清则是在哥哥建武帝的跟前长大,直到成年之后,由建武帝封了安亲王,派往了辽东。
最初几年,大家都还相安无事,可随着建武帝年龄增大,人也变得越发的多疑。
辽东的安亲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然是信得过;而西南的荣亲王,一是离京城路途遥远,二是他也深知老三萧同福是个懦弱的性子,也不足为惧。
唯有西北的晋亲王这一支,不但掌握着京城的西北门户,而且常年和关外的鞑子混战,早就养得兵强马壮,每每让他回想起来,就觉得如芒在背。
可偏生这些年晋亲王表现得还让人无可挑剔,每年上缴的岁贡竟然是一分都没有少过。因此他就另外想了一招:让萧同峰将嫡长子萧睿暄送到京城来。
说得好听点,是他这个做伯伯的关爱子侄,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让萧睿暄来当质子的。
建武帝原本以为晋亲王一家多少会有些抵触,没想到人家竟然二话都没说的就把儿子送了过来,说是萧睿暄生来就有不足之症,他们在西北调养多年也是无用,若是能到京城来将养将养也许更有裨益。
于是当年才十三岁的萧睿暄就这样被送进了京城,看遍了京城的名医,成了人尽皆知的“药罐子”。
但谁也不知道的是,这个萧睿暄生来早慧,不但能文能武,更是懂得排兵布阵,小小年纪已经是晋王府里不可小觑的人物。
而他明面上是被送进京来“治病”,其实暗地里却是来组建一个只对晋王府负责的情报网络,并且为晋王府来搜罗那些暗藏玄机的“传世之作”,比方他昨晚出手去偷的那本《道德经》。
“你昨晚伤成那样回来,我也没问你到底得手了没。”程子修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全身放松的往身后的凭几上靠去,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了这老茶头的味道。
“本来得手了。”萧睿暄淡淡的答着,“可后来……好像落在姜婉那了……”
“什么!”程子修惊得坐了起来,“出生入死才得来的一本书,你怎么会落在她那里?”
萧睿暄却是冷冷的横了程子修一眼,道:“放在她那,我放心!”
“可我不放……”程子修几乎就要跳了起来,却接到了萧睿暄一记警告的眼神,也就硬生生的将那个“心”字给咽了回去,“那现在怎么办?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把书拿回来。”
萧睿暄面无表情的看了程子修一眼,冷冷的道:“怎么也要让我把身上的伤养好吧,就我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你也好意思让我出门?”
“不早说在她那,要不我刚才就一起带回来了。”程子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嘟囔着,然后一想到昨晚萧睿暄回来时,那浑身缠满白布的模样不禁好奇的问道,“昨晚真是她帮你处理的这些伤口?看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竟然还有这个胆量!”
萧睿暄白了他一眼,一脸得意的说道:“你也不看看那是谁选中的女人。”
看着萧睿暄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程子修不禁就打了个寒颤,正欲起身去品茗轩找靳先生的时候,却听得萧睿暄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说这伤寒是不是要忌口啊?”
“这是自然。”不明就里的程子修随口答道。
只见萧睿暄拍了拍手,一个黑影就从屋顶上翻了下来,半跪在了芷香居的廊檐下。
“你去通知那个王婆子,就说四小姐今天偶感风寒,让她把饭菜做得清淡点。”萧睿暄吩咐道。
“喏!”那黑影应了一声,便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庭院里。
程子修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张口结舌的说道:“你……你连她家厨房里都有人?”
萧睿暄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有什么不可以”的表情。
第21章 素娘
喝过桂枝汤的姜婉又小睡了一会,不想这一次竟是大汗淋漓,于是她起身换了一身衣服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披着丝棉小袄的她让丁香拿了个迎枕靠在了身后,就这样半躺在床上翻着那本萧睿暄留下来的《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姜婉一边翻着,一边碎碎念着。
封皮只是一张稍微厚实点的纸,不存在夹层,也就更不可能在夹层里藏东西了。然后书页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板印,她一个一个的细看过去,甚至想在字里行间的细小夹缝中发现点什么,可惜仍旧一无所获。
姜婉皱着小眉头想着:这书究竟有什么玄机?值得萧睿暄那么拼命。
正想着这事,丁香一路小跑的跑了进来,微微喘着气道:“我打听着了,刚才给小姐看病的那位老先生要了五两银子的诊金,太太在给钱的时候,脸都绿了。”
五两银子!
姜婉惊得坐了起来,这是抢钱呢!
“太太说了什么吗?”姜婉连忙问。
丁香摇了摇头,咬着唇想了想,道:“只听说当时太太和杜妈妈交头接耳的说了一些什么,然后杜妈妈就点着头出去了。”
也就是说秦氏还是说了些什么,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一想到这,姜婉就觉得有点泄气,在这内宅之中,整天就活得像个睁眼瞎一样,什么都掌控在别人手上。
到了正月初三这一天,秦氏梳了个堕马髻,特意穿了一件大红丝刻花开富贵的对襟长袄,耳戴嵌珠宝金灯笼坠子,一身喜气洋洋的带着同样盛装的姜姝就准备跟着姜传忠去二伯家拜年。
“婉姐儿不去么?”姜传忠穿了一件赵素娘亲手缝制的紫羊绒鹤氅,脚蹬一双粉底皂靴,显得英气勃发。
“她才刚好点,就不要折腾她了。那么贵的药吃着,我都心疼得不得了。”秦氏催促着丈夫快点上马车,之前她从镇江来京城时只给猫耳胡同送了个拜帖并没有亲自上门拜访,这会子心里正虚着呢。
姜传忠心想也是,姜婉那的伤寒刚刚好一点,这个时候带出去也确实不好,于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就上了去猫耳胡同的的马车。
姜婉在用过早膳后,便一如既往的坐在窗台前的黑漆书桌旁用簪花小楷抄了两页佛经。
窗外雪停初晴,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照在白白的雪面上,让人觉得很是耀眼。
屋角的那株红梅也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花,几只花喜鹊唧唧喳喳的,在开满花的枝头追逐打闹,显得很是热闹。
树下,一个梳着丫髻穿着酱紫色薄棉小袄的小丫头正在吃力的扳折着一根开满梅花的细梅枝,她一用力,不但惊走了在树梢嬉闹的喜鹊,还将这一树的积雪尽数震落在自己身上,瞬间就化成了一个雪人。
姜婉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
此时当值的茉莉正和韩妈妈一起围坐在姜婉的身旁做着针线活,听得她如此,也忍不住起身探头往窗外看去。
待她看到梅树之下那个有点狼狈的酱紫色小身影时,不禁道:“那不是赵姨娘屋里的小丫头香蕊么?她在这干嘛?”
“她想折梅枝。”姜婉笑道。
只见香蕊在拍干净身上的积雪后,又和刚才的那根梅枝较上了劲,这一次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那梅枝扳折了下了,兴高采烈的抱着那根梅枝就跑了回去。
姜婉一下子就想到了平常那个在人群中极力隐藏自己,从来不刷存在感的赵素娘,突然就升起了想去探探她的念头。
她让韩妈妈给自己穿戴好披风,揣好手炉,然后带着茉莉就出了门。
屋外的空气比屋里清冷了许多,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能凝结成白雾,姜婉笼了笼身上的衣物,加快了脚步。
因为秦氏等人均不在家,君雅堂也就比平常显得安静了许多,唯有西厢房里时不时的传出一阵阵稚嫩的读书声:“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