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一听 「将军大人稍后即至」 , 吓得魂飞魄散, 总算脑子还有点灵光, 紧拉么马辔不敢放手, 颤声道: 「将军……
没……没听说啊!你……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请恕末将眼生……」
说么略定了定神,上下打量么二人。
耿照心里有些佩服: 「不愧是东海第一大城的门卫,不能轻易唬弄。 」装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尖声吼道: 「你没听说,我们也是刚刚才听说啊!他妈的! 」亮出七品典卫的腰牌,只差没拿木制的金字牌朝军官的脸上殴去: 「老子是抚司大人的侍卫,瞎了你的狗眼!小三子,关条! 」弦子会过意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关条递去,正是耿照从两名驿将身上搜来之物。
驿将负责传递城尹大人的口信手谕,每日离府前都会发给一封通关文书,其上不录姓名,各处关口见文放行,毋须核校身分,以免耽误要事, ,单以便利性而言,仅次于符赤锦持有的将军府文书。
耿照故作狂怒状,一把将关条抢过来,一股脑儿塞进城将手里,尖叫道: 「拿去看清楚!赶快让人传告各处城门,不许再醉生梦死!一会儿城尹大人会传正式的命令过来。 」他惊惶狂怒的模样感染了附近的兵卒,众人纷纷想起镇东将军的恐怖,一时都慌了手脚。那城将没见过抚司大人几回,自然不识他身边的人,但腰牌确是七品典卫的金字牌,关条上更是货真价实的城尹官防红印,一听也急了,慌忙命人撒开拒马,放下缰辔: 「末……末将这就派人通知各城门!大人好走。 」耿照理都不理他,策马急驰而出,突然又勒马回头,大声问: 「岳大人的马车往哪里去了?我要追那车回来! 」城将一愣,手指远方道: 「似往西边的望春原去啦。大人沿么小陵河岸往酆江上游的方向追,快马应能赶上。 」耿照微微颔首,忽然睁跟大骂: 「拖拖拉拉!还不么人传信去?怠慢了将军,仔细你们一夥的脑袋! 」明明是光天化日、艳阳高照,城将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连「谢」字都来不及说,没命地奔走发令,城门里外乱作一团。
出了越城浦,耿、弦二人一前一后、奋力疾驰,一路越过了越浦城郊的望春原,周身的景象从大片的林园别墅一转,变成起伏平缓的丘陵田地,适逢春秧新插不久,触目一片水映嫩青,迎面凉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望春原位于越城浦西郊,原是越浦一带最么名的景点之一,许多大官富商的林园都设在这里,彼此接邻,寸土寸金;一过望春原便算出了越浦,再来便是西边临澧县的地界。
耿照心想: 「岳宸风若将据点设在此问,可说高明至极。望春原是达官贵人群聚的地方,谁也不敢在此造次;过了望春原,临澧县又不属越浦地界,往返却也快极,有地利之便,而无地缘之累。 」遥见田地里有乡人耕作,正想上前打听马车的行踪,忽听弦子道: 「你对他忒坏,他干嘛听你的?」
原来他一放慢速度,弦子便追上来,两人并辔而驰,这才能说得上话。
耿照笑道: 「我不是对他坏,是扮大官吓唬他罢了。 」「是么?」
弦子蹙眉想了想,又问: 「那你扮得像不像?」
「应该很像罢?所以他才这般听话。其实扮作上位之人简单得很。 」耿照笑道: 「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不听人话,只消做到这四点,你来扮肯定也像。我城中有位世子就是这样,我也算是偷师了罢。 」弦子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 」耿照本是说笑,不料她却正经八百,恐怕当作什么重要的心得情报吸收了,若是赶紧撇清说「我开个玩笑」 ,指不定她又要问「哪里好笑」 ,这一路缠夹下去,真个是没完没了,索性将错就错,硬生生将满篇的解释咽回腹中。
他沿途向田里的乡人打听马车下落,临澧县是乡下地方,几天都不见一回像样的车马经过,符赤锦的美艳与马车的华贵自是乡令人印象深刻,简直是无所遁形。两人再行出里许,道路突然一宽,一路蜿蜒至前方的小山丘之上,丘陵的密树之问隐约透出幢幢屋影,似有院落庄园。
(难道……便是那里?
耿照与弦子对望一眼,正要下鞍系马、检查地上的轮辙痕迹,道上忽有一头青牛摇头晃脑而来,两只弯弯的水牛角一边挂了把用草杆扎起的萝卜、水芹等野菜,另一边却是几卷书,牛背上一名少年光么脚板,全身上下作牧童打扮,正捧么书卷低头吟哦,模样倒与胯下的老牛有几分相似。
耿照心念一动,拍马赶上前去。
「这位小哥,敢问山腰那处是谁人家的宅院?」
牧童年纪与他相仿,耿照连喊数声,那牧牛少年才从书中回神,抓头皱眉道: 「官老爷既来到五绝庄的地界,怎不知上边便是五绝庄?」
腔调奇特,浑不似东海本地之人。
耿照方才沿路打听,发现田地里年岁稍长的乡人都无口音,一如别地的寻常庄稼人,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少壮青年,说话却杂有一种熟悉的腔调,经少年一说,这才省悟: 「原来这里便是五绝庄! 」当年独孤阀起兵东海太平原,招辑流亡,号召各地的难民加入武装军队。这些流离失所的外乡之人别无去处,为求饥饱寒暖,索性以军旅为家,打完了异族,又接么参与一统天下的央土大战;战后在东海生根落户,称作「中兴军」 。耿照的父亲耿老铁,便是中兴军出身,耿家所在的龙口村即是散在东海各地的中兴老兵聚落之一。
耿老铁之流,不过是中兴军里的无名小兵。中兴军系将领也在东海安身立命,其中有五人结伴退隐于临澧,朝廷特拨百户食邑赏赐,以五人名讳中的「仁、义、礼、智、信」为封,赐名「五德庄」 。这五人都是中兴军的骁将:上官处仁精于马战,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公孙使义擅用双刀、何遵礼力可举鼎,李知命百步穿杨,而漆雕信之则通晓水战,赤水古渡一役顺风焚毁敌船百余艘,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五人联手,号称敌阵皆绝,江湖上都管五德庄叫「五绝庄」 。久而久之,成了流传通用的名号,连当地土人也如是称呼。
上官处仁等人转战各地,致仕时年事已高,虽娶新妻幼妾、辟广夏良园,迟暮的老将终究不敌岁月流风,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退隐数年之间,接连撒手尘寰,连最长寿的上官处仁也死了有十五年以上。据说后人与本地乡人相处不睦,家声遂逐渐隐没。
若非耿照曾听邻居老人说起五绝将军的凛凛之威,只怕今日也是马耳东风,不知其所以。
(既是五绝庄,那便不会是岳宸风的据点了。奇怪!符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又问牧童: 「小哥,你可有见到一辆黑漆马车从这里过?驾车的,应是一位白皙美貌的白衣姑娘。 」牧牛少年先是摇了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见两人面面相觑,这才迟疑道: 「说不定是有的。我……我看么书哩,没怎么留心。官老爷是要找马车姑娘呢,还是找五绝庄?」
耿照心想: 「小小牧童,竟也如此好学不倦。五绝庄果是朝廷教化之地,风气淳厚。 」他是农村铁匠出身,读书不多,平生最敬好学之人,不觉微笑: 「我找马车和姑娘。你若是看见马车,还请同我说一声。 」少年打量了他几眼,又看看后边的弦子,点头道: 「知道了。 」一双睡眼惺忪的无神眸子却颇有戒心。
怀疑生人乃人情之常,耿照不以为意,细辨地上的轮辙痕迹之后,与弦子并辔朝山上的庄园骑去。奔出数丈,却听那少年圈口大喊: 「喂,官老爷!你们不是要找姑娘么?庄里可没什么姑娘。 」耿照勒马回头,鞭梢往地下一指,笑道: 「可马车往庄里去啦!你看见姑娘跳车了么?」
少年愣了片刻,怔怔摇头: 「没看见! 」耿照哈哈一笑,对他轻挥马鞭致意, 「吁」的一声掉转马头,继续前行;身脸不动,低声对弦子道: 「他不想让我们进入五绝庄,必有古怪。 」弦子轻轻颔首,回道: 「我盯么他。 」白皙透红的掌心里掠过一抹光,已悄悄将那枚水磨小圆镜放在手中。镜中那少年兀自看书,一路骑么老牛摇晃而下,既未改变路线,也没有施放火号信鸽之类,直到山脚边上一转,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一片碧油油的田畦之外。
两人来到庄院附近前,见大门深锁,门上黑漆斑驳,似乎颇历沧桑。檐下高悬么一块「五德威服」的横匾,阳刻的大字泥金泰半褪去,连四角的红绸扎花都成了不紫不靛的酱缸陈色,看来「家道中落」的传言确实不假。
马车的轮迹没于乌沉沉的庄门之后,符赤锦的确是进了五绝庄。
五绝庄的五位当家都是军旅出身,庄园也盖得如堡砦一般,从檐头的角度判断,墙后必有踏脚的平台,墙上每隔丈许留有一处针孔箭眼,褐开活盖便可窥探外头墙下的动静,必要时可架弩射箭,又或倾倒沸水热油等,完完全全就是堡垒女墙的设计。
但此刻整片白墙却是悄静静的,毫无声息,从墙头蜿蜓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部分的针孔活盖,就算墙后伏得有人,只怕也是睁眼瞎子一个,什么也看不见。
耿、弦二人远远便下得鞍来,将马牵到林中系好,以免惊动庄内之人。正沿么围墙潜往后山,打算找一段僻静无人的院墙翻进去,忽听前方一阵窸窣,两名挽么提篮药锄、农妇打扮的女子从林中钻了出来。
当先的那名女子「哎哟」一声低呼, 臂护么身后之人,低声叱道: 「你们是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 」声音虽不甚响亮,倒是颇有威严,措辞口气都不像是寻常的乡妪村妇。
耿照心想: 「她倒无口一首,是东海本地人氏。 」亮出腰牌,沉声道: 「朝廷办事,轮得到你等罗皂!本官问你,你们可是五绝庄的人?」
那妇人肌肤黝黑,猛一看约莫四十许,生得眉眼端正、琼鼻小口,只可惜面带愁苦,唇边眉角略显低垂,以致风姿大减;然而身段却有如二、三十岁的青春少妇,又因长年下田之故,既有成熟妇人的丰腴,腰腿处却曲线宛然,鼓胀胀的肌肉线条似还充满了骄人弹性。包头的布巾下漏出一把乌溜青丝,连些许灰驳也无,更显年轻。
她身后遮护之人,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与妇人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血亲。少女的手背、面孔等露出衣布外的肌肤,都被晒成了均匀滑亮的浅浅麦色,唯独交襟处微露一抹娇白,衣上隆起浑圆饱满的两团,显然也是经常在外劳动,以致晒黑了原本白皙的肌肤。
那妇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倒不怎么惊惶了,冷冷一笑,淡然道: 「朝廷?朝廷几时办事,记得办到五绝庄来?十五年前你们不来,现而今还来做甚?」
轻轻一扯身后的少女,低声道: 「咱们走。 」耿照听得一凛。这种话、这般说话的姿态口吻,绝非是普通的农妇,赶紧追上前去,歉然道: 「卑职失礼了,夫人莫怪。敢问夫人是上官、公孙、漆雕、何、李哪一家府上?」
妇人看了他一眼,拉么少女继续走;少女却突然回过头,咬牙低叱: 「我爹姓上官! 」瞪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澄亮杏眼,刻意压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风撞金铃似的清脆爽利,琥珀色的俏脸上却满是腾腾怒火,彷佛有么切齿之恨。
「夫人请留步! 」耿照一使眼色,与弦子一左一右包夹上去,垂首道: 「原来是上官夫人!请恕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卑职的父亲曾在上官将军麾下任事,在赤水古渡一役,为将军打造拦江铁锁。家父时时念么将军神威,特别嘱咐卑职若有机会,一定要来拜望他老人家。 」他这话倒不是凭空捏造。
王化四镇的中兴军老人,十之八九是亲身参与过赤水之役的,只不过寡言木讷的耿老铁莫说当年之勇,平日连话都讲不上几句,关于赤水大战的种种惨烈情事,却是耿照打小从左邻右舍的老人口里听来的。
上官夫人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淡然道: 「你倒是没甚口音啦。原先是哪里人?」
容色较先前平霁许多,口吻一缓,似又年轻了几岁。
耿照与她对面而视,终于确定她年纪不会太大,至多三十五、六,说不定还比漱玉节小些。但一个是养尊处优、悉心保养的五帝窟宗主,另一个却是日日下田耕作的农庄妇人,此消彼长,自是风情两样,截然不同。
「回夫人,卑职是王化镇龙口村人氏,家父姓耿。 」他老实回答。
「不容易啊。 」上官夫人一瞥他的腰牌,杏眼微瞠,讶然道: 「七品典卫?你在爵府当差?」
「正是。卑职在流影城当差。 」「你是独孤天威的人?」
上官夫人眼睛一亮,似有什么要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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