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了利益之争,爸啦不是爸啦,儿子也就不是儿子啦。”琼达阴险地说。
“重要的是缝隙,要在他们父子之间用看不见的刀片划开一条缝儿。”
格勒计上心来,他说道:“说得对……帕甲,热振活佛转世灵童的坐床大典定在哪天?”
“定在本月二十八。”
“真是个好日子,转世灵童坐床是热振寺天大的事儿,多吉林活佛和扎西都是热振系有分量的人物,按理说,他们都要去参加……”
“噶伦老爷,扎西还在圈禁之中。”
“那就解除他的圈禁,让他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帕甲心领神会,明白了。
平措带着藏兵正在德勒府院子的背阴处玩骰子,刚珠引着热振寺的三个喇嘛走了进来,大个子喇嘛不解地看了看游手好闲的藏兵们。
三个喇嘛随刚珠进了客厅,落座后,大个子喇嘛问道:“德勒老爷,这院子里怎么还驻着藏兵?”
扎西自嘲地说:“噶厦念我效忠佛法大业,派兵看家护院。……今天你们来,我真高兴,他们血洗热振寺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我们走驮队,去了丽江,躲过了一劫。”大个喇嘛心有余悸地说。
“我想起来了。”
“这次我们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寻访小组按度母湖观湖相得到的启示,已经找到了五世热振活佛的转世灵童。”
“这可真是喜讯。”
“灵童今年已经三岁了,热振寺的执事已经报请了布达拉宫,拉萨佛爷正式认定他为转世灵童,并给他取了法名,六世热振单增晋美活佛。”
“太好了。”
“本月二十八为灵童举行坐床仪式,热振寺的僧众专程委托我们来邀请您去参加盛典。”
“我一定去,一定去。”
刚珠忍不住插话说:“老爷,您还在圈禁啊。”
“圈禁怕什么,叫平措副官进来,让他回去禀报噶厦,我要去热振寺。拿笔纸来,我亲自写申请解禁文书。”
女仆闻听,马上把纸笔墨水盒端过来,扎西写了起来。
刚珠引着平措走进来,扎西把申请交给他说:“平措副官,麻烦你将此信递交噶厦,事不宜迟。”
平措接过扎西写的申请,答应着,一脸坏笑地走了。
格勒、鲁康娃、帕甲、康萨、尼玛等一些僧俗官员正在噶厦议事厅传看一份请愿书。尼玛看完,显得有些兴奋,他说道:“给中央代表写请愿书,让红汉人自己撤离拉萨,这是个好办法。”
康萨面带疑惑地问:“写请愿书的人都是什么来路?”
“主要是一些商人,为首的叫阿乐群泽、降央达娃、丹曲索那……”鲁康娃解释说。
“丹曲索那?他不是因为拉萨被北郊大寺开除的那个管家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有了几个臭钱就想趁机出头,让这些没有身份的人出头露面,怕破坏了我们雪域的规矩。”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那些规矩,叫花子的要饭棍一样可以打下核桃。”尼玛说道。
格勒看了看众人说:“我们从亚东返回拉萨的时候,阿乐群泽、恩珠仓他们曾经组织过几十家大商小贩作为人民代表也在迎接的队列里,还打出了‘人民会议’的旗帜,曾经名噪一时。”
康萨不以为然地说:“拉萨的政教大事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他们通过赤江活佛的引见,已经去布达拉宫拜见过拉萨佛爷,还献上了三十两金条。昨天他们又去大昭寺打了卦,卦文说,趁拉萨立足未稳,应该组织僧俗民众,赶走红汉人。”鲁康娃说。
帕甲说道:“街上已经出现了各种传单,要求解放军滚出拉萨去。”
“拉萨不是讲人民吗?阿乐群泽他们不是贵族,也不是官员,是真正的黑头百姓,由他们出面拉萨产党不是更好吗,让他们放开胆量干吧!”
“有贵族也不是坏事儿,人民代表就应该出自各个阶层,有上层,有中层,有喇嘛,有平民,有藏军官兵,那就是广泛的民意,我们要把声势造出来。”格勒说。
“有贵族倒是好,可是让谁家出面就比较难办了。”鲁康娃担心地说。
“现在有一个好人选,如果他家在请愿书上签字,向拉萨请愿,那才给劲儿呢。”
“仁钦噶伦,是谁家呢?”
“德勒府啊。”
“扎西会签字?不可能。”
“他不会,他儿子会。德勒府的二少爷阿觉回来了,在请愿书上签字的事儿,就靠他了。”
“那可太妙了,拉萨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人民服务吗,现在人民起来了,去请愿,看他们怎么服务?”
帕甲附和说:“人民的意见,中央代表不能不听啊,这些人民代表捅上拉萨一刀,拉萨疼了都没法叫唤。”
康萨有些担心,他叮嘱道:“不过,告诉那些‘人民’,嘴巴上挂把锁,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他们与噶厦的关系,不要让拉萨抓住我们的把柄。”
噶厦解除了扎西的圈禁,平措一声哨响,三名藏兵跑过来站队,立正,稍息,列队出了德勒府。扎西重新获得了自由,心中无限感慨,他对阿觉说:“六世热振活佛坐床是神圣的宗教盛典,千载难逢。白玛有公务,身不由己,阿觉,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热振寺,不要错过这次朝拜的机会。”
阿觉面有难色,他吞吞吐吐地说:“爸啦,我……”
“你怎么啦?”
“我刚从西康回到拉萨,这一路上两个多月,人都快走散架子了,经卷也生疏了,我想留在家里准备多吉林活佛的考试。”
扎西沉吟了片刻,最后说:“好吧,我不勉强你。等我回来,多吉林活佛也该回寺里了,到时候我送你去多吉林寺,正式拜师学经。”
“爸啦,你就放心走吧。”
阿觉敌视内地的红汉人,他自然也不喜欢当年那位著名的亲汉派爱国领袖。心向祖国,维护统一,是这位吉塘活佛不能接受的,他怎么会去参加热振小活佛的坐床典礼呢?
扎西走了以后,阿觉并没有看经卷准备考试,他躺在德吉的床上,有些神情恍惚,他抓过床幔放到鼻子前闻着,又想起了联谊会上琼达身上的味道,他知道她是土登格勒的二太太,但还是忍不住爬起来,换上便装去了仁钦府。
阿觉快到仁钦府门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犹豫了,最后反身往回走。仁钦管家从门里看见了他,叫道:“这不是吉塘活佛吗,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院啊?”
阿觉转身回来,不好意思地说:“没通禀一声就来了,也不知道姨夫在不在家?”
“老爷在家,快请,快请。”
管家引着阿觉进了客厅,葱美和琼达正坐在卡垫上看杂志,阿觉落座后,仆人给他倒上了酥油茶。葱美说道:“在我印象中二少爷才那么大,我还抱过你呢。……二少爷,喝茶,吃点心。”
琼达拿起一盒饼干,塞给阿觉一块说:“这是我从印度带过来的英国饼干,你尝尝。”
阿觉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来,咬了一口说:“好吃。”
“二少爷,你坐着,我上楼去叫老爷。”葱美说着,起身走了。
琼达见葱美走了,她冲管家摆了摆手,管家也退了出去。
琼达凑到阿觉身边,拉过他的手说:“你的念珠不错啊,一百零八颗吧。”
“是当年阿妈啦让商队从加尔各答的佛品店专程给我请来的。”阿觉说道。
琼达摸着念珠说:“印度洋的暖风熏浴过,这可是好东西。”
“印度紫檀树的料,风雨不透,虫子也蛀不了。”
“拿来我看看。”
阿觉把念珠褪下来,递给琼达。
“还真有淡淡的香味儿呢。”琼达说道。
“这个香味儿,不如你身上的清香。”
琼达一愣,问道:“我身上的清香?……我喷了香水。”
“我知道,是香奈儿五号。”
“哟,你个小喇嘛,还懂香水呢。”
阿觉一龇牙笑了说:“懂一点香奈儿,香奈儿的瓶子款型一直都没有变。”
琼达随手拿过一瓶香水问道:“你说的是这个吧?”
“对,我喜欢这瓶子。”
“它的味道更好,清新,淡雅,你知道喷哪儿吗?”
“喷到手腕子上。”
格勒和葱美从楼梯口下来,看见琼达和阿觉很亲昵,格勒脸色一沉,停住了脚步。琼达和阿觉继续说笑着,没有发现他们。
琼达摇了摇头说:“不。香奈儿说,任何你希望被亲吻的地方都应该喷上香水。”
阿觉有些难为情,他脸红了。
琼达抓过他的手说:“我给你喷一下。”阿觉不好意思,把手抽了回去。琼达把香水瓶塞给他,指着自己的耳根后面说:“那你帮我喷一下,这儿……”
阿觉只好拨开琼达的头饰,在她的耳后喷了一下。
格勒转身走了,葱美也随他而去,琼达看他们走了,诡秘地笑了。她又扭过脸去说:“还有右边。”阿觉又在她的右边耳后喷了一下。
“有一位法国诗人叫瓦莱里,他说不喷香水的女人不会有未来。”琼达说完,含情脉脉地看着阿觉,她问道:“喜欢吗”?
阿觉点了点头。
格勒热情地款待了阿觉,吃完晚饭又带着他和琼达、管家去贵族家里玩麻将。阿觉不想玩,便坐在边上给贵族男女讲六世拉萨的故事,他一边讲着,一边不时地回头扫一眼不远处的琼达。
一身洋装的琼达正站在格勒身后,看他跟一些贵族老爷、太太玩麻将。格勒伸手摸牌,犹豫,还是打了出去,上家的老贵族伸手拿过格勒打出去的牌,开心地说:“和了。”
格勒沮丧,将牌推了出去,然后把手边的两摞银圆扔了过去。他冲身后的管家一挥手,管家赶紧上前,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递上。格勒伸手刚要拿钱袋子,琼达一把抢过去,不满地说:“输了一个晚上,手气那么臭……”
格勒脸色一沉,生气地说:“拿来!”
琼达特不屑的样子,她说道:“仁钦老爷的钱花不完,直接赏他们算了。”说着,她把钱袋子一甩,银圆撒在后面的仆人脚下。
仆人和少爷们望着撒在自己脚下的银圆,不敢捡也不敢动,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老贵族见状,圆场说:“天色不早了,散了,散了……”
格勒脸色铁青,大声地说:“玩,接着玩。”
另一贵族牌友看他笑话,幸灾乐祸地说:“钱都赏净了,仁钦噶伦,您怎么玩啊?”
格勒突然一回手,把琼达拉到牌桌前面,狠狠地说:“不是还有她嘛!这可是当年仁钦老噶伦的小姐,虽然不值什么钱,怎么也能顶一百块银圆吧?押上。来!”
大家闻听,都愣住了,阿觉凑了过来,想劝又不敢。琼达挣脱了,一脸愤怒、发狠的样子。
“这可使不得。”老贵族说道。
“使得!”格勒较上了劲儿。
大家见格勒发火,都不作声了,只听见格勒洗牌、码牌的声音,大家又坐到牌桌前玩了起来。一家出牌,格勒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伸手拿了过来,说道:“和了。”他把牌亮倒。
老贵族却伸手把牌拿起来说:“截和。对不起仁钦噶伦,截和。”他也亮倒牌。
格勒的脸色僵住了,琼达也惊呆了。老贵族见状,说道:“刚才仁钦噶伦不过是玩笑,哪能真把小夫人给押上,玩笑!”
“言而无信,你这是骂我!”格勒一把将琼达推向老贵族说道:“这娘们儿,归你啦!”
琼达大骂:“土登格勒,你是个浑蛋……”她扑上来撕打他。
阿觉上前劝道:“小姨娘、姨夫,别打了,要不……我替姨夫换换手气,替您走一圈。”
“打牌,你会吗?”格勒怀疑地问。
“会玩一点儿。西康人、四川人,他们特别迷恋打麻将,我也耳熏目染会一点儿。”
格勒起身,把位子让给阿觉。琼达不依不饶,又哭又闹,被身边的两个贵妇拉到了一旁。
阿觉开始打麻将,他一上手,手法出神入化。他摸过一张牌,环视对手,推倒面前的牌,笑了。
琼达回头和格勒对视,格勒点了点头。
阿觉洗牌,继续玩牌,阿觉又和了。琼达走过来,站在老贵族身边,开心地说:“阿觉少爷,你可真棒!”
老贵族站起身来说:“钱输光了,不玩了。”他说着,拉过琼达摩挲她的手。琼达反感,求助的眼光看着阿觉。
阿觉说道:“不行,我的小姨娘还在你那儿。”
老贵族想了想说:“风水轮流转,英雄出少年啊,来,接着玩。”
大家又玩了起来,阿觉摸起一张牌,看都不看,打了出去,下家吃了。牌友又打出一张牌,阿觉把面前的牌推倒,和了。他高兴地叫道:“姨夫,我把小姨娘赢回来了……姨夫?”他的视线扫过身后各处,却不见格勒的人影。
琼达站到了阿觉的身边,她说道:“他输得没脸面,早走了。”
格勒此时已经到了家中,管家不解地说:“老爷,今天的麻将总输,太奇怪了。”
“我不输,怎么能诱阿觉上场呢。”格勒坏笑着说。
“阿觉少爷那么年轻,打得那么好,哪儿学的?”
“他,你以为他真在寺里读经吗?西康省满街上都是麻将声,我早知道他好这个,这点不随扎西,倒像其美杰布。”
“老爷,小夫人……后面的事儿怕说不清楚了。”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