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生气,达札管家的为人你比我清楚,谁能入他的眼啊。我看,你还是息事宁人吧。”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这是羊尿泡打在我脸上,虽说不痛,可臊气难闻。你让他来找我!”
帕甲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这好吗?您二位要是见了面,不就撕破脸皮了嘛。”
“你说怎么办?”
“这件事儿,还是我来处理,你看,这样如何……”帕甲凑到尼玛身边耳语起来。
第二天,帕甲便主动来找达札管家,他在布达拉宫后山门前等候着。执岗的藏兵把宫门打开,达札管家带着四名喇嘛从里面出来,他打量着帕甲,不客气地问:“账本和契约,带来了吗?”
“又是契约又是账本,一大摞太沉了,您真想要,跟我回家去扛吧。”
“帕甲,你成心吧,到了这个地方,还敢耍花花肠子。”管家说着,回头冲喇嘛吩咐道:“把他请到里面去,给他醒醒神!”
四名喇嘛冲上去抓帕甲,帕甲与他们厮打起来。执岗的藏兵突然围了上来,抡枪便砸,很快就把喇嘛们打倒在地。
管家叫嚣着:“你们反了,竟然敢打喇嘛爷爷。”
“执岗的是保卫拉萨佛爷的,不是保卫你的。”帕甲说完,冲上前去把管家打倒在地,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贪心不足的秃驴,你要商号,要账本,要金子,要银子,给你!我都给你!”帕甲骂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塞进管家的嘴里。
管家挣脱了,他爬起来一边跑,一边说:“你等着……”
帕甲抢过藏兵的枪,抬手瞄准了达札管家。正在这时,尼玛突然伸手拦下,帕甲的枪响了,但子弹却打飞了,达札管家吓得连滚带爬钻进了宫门里。
“差不离就得了,你小子手够黑的。”尼玛说道。
“尼玛大人,你怎么也来啦?”帕甲意外地问。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啊。”
帕甲心中一惊,他迟疑了一下。
“挑拨我和达札管家的关系,你想利用我。嘿嘿,当我是傻牦牛呢?我早打听了,达札管家想要的根本不是我那只箱子,而是在印度的商号。帕甲啊帕甲,你不但手黑,心也黑。商号的契约呢?账本呢?”
“尼玛老爷,没有,真没有啊。♀”
尼玛一个大嘴巴抽过去,怒视着他说:“你再敢骗我!我把你扔到山底下去!”
“尼玛老爷,我真没骗你。”
“明天不是达札管家给你的最后期限吗,给我听好了,明天晌午之前,你要不把账本和商号的契约交到我手上,我把你的尿挤出来!”尼玛说罢,转身走了。
执岗的藏兵也列队跟随而去,宫门前只剩下帕甲,他欲哭无泪,一屁股坐在地上,号了起来:“哎哟帕甲啊,本以为牵来一只猎狗,结果却引来一条豺狼,我真是蠢哪……”
扎西和刚珠正在八廓街上转悠,街上一片萧条。他们来到原来的德勒商店门前,站在门外观察,店里的伙计正在打盹,店内的商品也不齐全了,只有一些佛教器具、净水碗、酥油灯等。
刚珠说道:“我探听过了,擦绒家有意思把这店铺甩手给我们,老爷,接吗?”
“不急,再等等。”
“老爷,您真稳得住神,这么多天了,帕甲那边怎么还没动静啊?他什么时候把德勒府还给咱们啊?”
“快了,那伙贼人已经咬作一团,我要看到他们一个个嘴丫子淌血。”
刚珠一转身看见帕甲从远处经过,他来了精神,说道:“老爷,帕甲在那边,是他。”
扎西继续摆弄着手上的商品,头也不回地问:“他还神气十足吗?”
“蔫头耷脑的……唉,他衣服怎么破啦?”
“还用问吗,狗咬狗,哪能不伤皮毛!”
帕甲沮丧地走在街上,他知道自己这次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必死无疑。他心不甘,自打从昌都来到拉萨,他忍辱负重,过关斩将,好不容易爬到了市政长官这个位置上,难道眼前的浮华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吗?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也许他能给自己一线生机。于是,他反身朝南走去。
格勒今天的心情异常的好,他陪卓玛玩着游戏,逗得卓玛开心地笑个不停。琼达从外面进来,她不解地看着他,问道:“老爷,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
“今天我高兴,宝贝闺女,你告诉她。”格勒说道。
卓玛开心地说:“爸啦说,我们要去印度了。”
“老爷,这是真的吗?”琼达惊奇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联络了几位僧俗官员,共同举荐扎西做钱粮局局长,是个四品的官。拉萨佛爷今天已经批准了,还让他补了我留守的缺,我彻底解脱了,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去印度了。”
“真够缺德的,拉萨的人都跑光了,上哪儿去收钱征粮?”
“从前钱粮局是个肥差,现在是闲职,给扎西要了个留守的虚衔罢了。拉萨真正负责的是俗官鲁康娃和僧官洛桑扎西,他们两位已被拉萨佛爷任命为代理摄政了。”
琼达不屑,撇了撇嘴。格勒一把抓过琼达的脸蛋,盯着她说道:“张开小嘴让我看看,整天价舌头上像长了倒枪刺!小美人,扎西替我留守拉萨,我带你们娘们儿去印度过太平日子,不好吗?你就不如葱美,也不给我生个儿子。”
琼达打掉格勒的手,揉了揉脸蛋说:“去了印度我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你就住下,我们在噶伦堡有一幢别墅,那边四季如春。”
“我还要去伦敦,去巴黎。”
“你要去哪儿都行,上天我也不管你。”
管家从外面进来,他弓着腰说:“老爷,帕甲求见。”
格勒一下子冷下脸来,说道:“不见!”
管家刚走到门口,格勒又改主意,让他把帕甲带进来。
帕甲随着管家来到客厅时,格勒正端坐在卡垫上。帕甲扑通一声跪倒,爬到他面前说:“仁钦噶伦,您救命啊。”
格勒特轻蔑地看着他,讥讽地说:“哎哎,放着好好的人不当,你怎么四只爪子在地上爬啊?当自己是狗啊?”
“您看我现在这副德行,跟狗也没什么两样了。”
格勒审视着他,最后说:“还是不一样。帕甲,你知道狗和人有什么区别吗?”
“狗忠诚……”
“不对,狗永远是狗,人有时候不是人!”
帕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爷您说得太对了,我非但不是人,现在连丧家之犬也不是了。噶伦老爷,您看在我们过去主仆一场的分上,再赏我一张湿牛皮,让我早点儿解脱吧,死在您手上,我也算有个名分。”
格勒被他逗乐了,调侃地问:“达札活佛下台没几天,你刚失了倚靠,就寻死觅活?”
“扎西回来了,哪还有我的活路啊。”
“我姐夫为什么要算计你啊?你心里应该有本账。”
“账,您别提账了,我哪有账啊……他丢出一个诱饵,让我们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好啊,我姐夫真有办法,让你们自生自灭,省得我动手啦!”
“老爷,他们要是把我宰了,对您可没有一点儿好处。”
“他们不把你宰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留着你,再背叛我一次?”
“老爷,我也帮过您一次,现在,我还能再帮您一次。”
格勒审视着帕甲,他琢磨着,最后问:“花花肠子弯弯绕,抖搂抖搂,让我看看里面什么货色?”
“拉萨佛爷亲政,您的确实立了大功。可那些老臣并不买您的账,要不然,他们也不敢合起伙来整治您,让您留守拉萨算是一桩,后面保不准还有第二桩、第三桩,您是防不胜防啊。”帕甲狡诈地说。
“那就让他们试试,我土登格勒随时都接着。”
“噶伦老爷,有两桩事儿,您可接不得。”
“哪两桩?”
“热振活佛是谁害死的,主谋是谁?当然不是您了。可血洗热振寺,您就脱不了干系啦。还有,拉萨佛爷的父亲,又是谁害死的?当然主谋也不是您,可您说得清楚吗?”
“你威胁我?帕甲,你真是来找死的!”格勒愤怒地说。
“不,我是来提醒您的。这两桩事儿,您都说不清楚,可我能说清楚,如果您需要,门下随时可以证明您的清白。甚至,我还可以帮您找到元凶,个保个的货真价实!”
“谁对热振和佛公下的手?”
帕甲爬起来,凑上前去,对格勒耳语起来。
“当真?”格勒问道。
“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证据我都留着呢。”
“你真是个滑头。”
帕甲见说动了格勒,心里有了底,他笑着说:“在拉萨不当滑头怎么保命。噶伦老爷,您若想取得拉萨小佛爷的信任,这是一个多好的筹码。所以,您得留着我,没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土登格勒从骨子里看不起帕甲,他就是一只摇尾乞怜的野狗。但是,他确实还有可利用的价值,他掌握着热振之死、佛公之死的秘密,这是未来可以随时打倒政治对手的利器,留着帕甲,利大于弊!于是他说:“好吧,我累了,你回去吧。”
“噶伦老爷,我哪敢回家啊,明天就是我的大限,达札管家和尼玛他们都等着我呢。”帕甲哭丧着脸说。
“放心吧,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谢谢噶伦老爷大恩大德,您是我再生父母……”
“这种脖子以上的话,省省吧。”
“不说了,领了噶伦老爷的护身符,我今晚能睡个囫囵觉了。”
管家伸手把帕甲请了出去。格勒忽然想起什么,又叫道:“你等等,我姐夫也等着你呢,你睡了不该睡的地方。”
帕甲惊诧,马上又应诺道:“我明白,我明白。”
他把扎西请到德勒府,扎西站在佛龛前,闭目默默地念着心咒。刚珠把新写的房契摊在桌子上,帕甲盖上自己的手戳,按下手印。刚珠拿起契约,认真地看了看,说道:“老爷,齐啦。”
扎西转过身来,他并没有看契约,而是死死地盯着帕甲。帕甲有些不寒而栗,他赶紧说:“德勒老爷,物归原主,手续齐了,我告辞了。”
扎西平静地问道:“你住哪儿啊?”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搬回你的小院,好啊,这样,我就不难找到你啦。”
帕甲愤恨地望着扎西说:“宅院我都腾给你了,咱们互不相欠了。”
“是吗?……当年,你故意刁难责罚那些喇嘛,诈我的钱,讹我的庄园,甚至霸了德勒家这座祖传的封地,我认了,都给了你。”扎西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还要斩尽杀绝?”
“您这话没根由啊。”帕甲狡辩地说。
“那枚炸弹是怎么回事儿?”扎西怒目圆瞪地问。
“什么炸弹?”
“它夺去了德吉的性命!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女人,从来以德报怨,你们却用炸弹炸死了她!魔鬼!”
“你在说什么?什么炸弹,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可以不承认,我也不会生撬开你的嘴,等我找到证据,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扎西说着,一把将帕甲扔了出去。帕甲滚倒在地,非常狼狈。扎西愤恨难平,再次扑过去一把将帕甲揪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那一天吧,不会很远了。我发誓,绝不会饶恕你!”他扔下帕甲,怒吼道:“滚!拖出去,给我拖出去!”
刚珠和一名仆人扑上去,不由分说,把帕甲拎了出去,摔在院子里。众仆人围过来,冲他吐口水,磨糌粑的女奴抓过一把糌粑,摔在帕甲脸上。帕甲的脸花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仇恨,灰溜溜地出了门。
扎西出现在台阶上,他大声地吼着:“把屋子里、院子里,所有跟他有关系的破烂东西都给我扔出去!要煨桑,要熏香,连熏三天,再请喇嘛念经,除去府宅里的晦气!”
愤怒、悲痛一起向扎西袭来,他腿一软,坐在了台阶上。扎西从怀里掏出德吉送他的那块绿松石佩玉,痛苦地贴在脑门上。
仆人提着大香炉在德吉的卧室里四处走动,香烟弥漫,卧室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等仆人们熏香过后,扎西出现在门口,他望着空荡的房间,非常感伤,在烟雾缭绕,日光缕缕中潸然落泪。他喃喃地说:“德吉,我们又回来了,你如果转世再来,这里还是你的家,回来看看吧。”
扎西把拉萨的一切安顿好了以后,便带着礼物去山里看望上师多吉林活佛。群山峻岭之间的多吉林寺经过修缮,又恢复了往日的庄严。
多吉林活佛心情沉重地对扎西说:“由于惧怕解放军西进,拉萨三大领主们一面指派阿沛?阿旺晋美、堪穷土登列门等人与解放军谈判,行缓兵之计;一面由刚亲政的拉萨喇嘛携噶厦政府的主要官员转移到边境小镇亚东,做好必要时逃往印度的准备。”
“我也听说了。”扎西答道。
“拉萨佛爷远走印度,也不是第一次了。第十五绕迥铁狗年,进藏的川军和藏军打起仗来,小佛爷的前世就出走印度,还被慈禧太后革掉了佛号。”
“我在噶伦堡的时候,去参观过拉萨佛爷曾住过的别墅。”
“那时我四十出头,贪玩着呢,陪十三世佛爷在印度滞留了两年,最后,还不是又回来了。雪域高原是观音菩萨教化之地,我们是菩萨的信徒,离开了这片土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