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轻轻推开梅朵房间的门,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央宗的影子,他奇怪,走进房间,四下打量。央宗此时正站在门后的柜子前,看着白玛的照片,忽见白玛出现在房间里,她惊诧不已。白玛从镜子里也看到了央宗,他转身望去,百感交集。
两个人扑到一起,紧紧地拥抱着,央宗喃喃地说:“没想到你会来。”
“我一直想着你,可顾不上。”
“梅朵小姐每天都派人去打听……德勒府的消息,她都告诉我了。”
“拉萨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太不幸了。”
“你不用管我,梅朵小姐对我特别好,你放心吧。”
白玛激动地抱住央宗,长吻。
扎西为救多吉林活佛,再一次登上了帕甲的家门。帕甲见他来了,心中暗喜,扎西上钩了。
他上前热情地招呼扎西,假惺惺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我这里,多吉林活佛德高望众,如果放虎归山,他振臂一挥,各大寺的僧众定会聚众惹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人可不敢担责任。”
“噶厦不是有钢枪,还有山炮吗,现在各大寺的喇嘛除了念经忏罪,谁还敢和噶厦对抗。更何况,多吉林活佛是位八十岁的老僧,他只问教不问政,怎么会聚众惹事呢?”扎西据理力争地说。
帕甲沉默了一会儿,才挑起眼皮说:“老僧才有分量……还用我说吗。”
扎西明白,他直截了当地说:“只要你们肯放人,多少藏银,我绝无二话。”
帕甲笑而不答。
“五千两藏银。”
“我说的是他的分量,不是藏银的问题。”
“一万两。”
“多吉林是老神仙,他厉害得很。”
“还不够的话,我把德勒府在拉萨剩下的两家商店一起送给你,只求你让我把活佛接出来,让他安度余生。”
“急了,看出来了,德勒老爷真急了。”帕甲阴险地说。
扎西表情严峻,盯着他,等待着。
“我明确地告诉你,金银藏钞,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
“我要两条!第一条,我和娜珍偷偷摸摸地相好,你应该听说了。你和德吉不在家的时候,我常钻进德勒府,你们家的碉楼可真漂亮啊,尤其是府上供奉的那尊金佛,那是当年十三世拉萨佛爷赏赐的,极其灵验,每求必应。我每次去德勒府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金佛烧香磕头……”
“你想要我们府院?”
“我笃信佛法,如果住在德勒府里,每日给金佛磕头,也方便啊。”
扎西脸色难看,无奈地又说:“说你的第二条。”
“你和德吉在拉萨无官无爵,现在商店也顶出去了,府院又送给我了,你们还是离开拉萨的好,别老在我眼前晃,你们心里不舒服,我看着也眼晕。”
扎西无计可施,瞪着他,说不出话。
“你别直眉瞪眼地看着我,心里骂我狠。错了!德勒老爷,你在印度不是闹过同志会吗,后来又和江村孜本搅在一起,你发了普度众生的宏愿,跟观世音菩萨似的,这是多么殊胜的政教大愿啊,我得助你功德圆满。您可千万千万……别贪恋世间的俗物,一念之差,害人哪!”
扎西被气乐了,他愤愤地说:“帕甲,你可真是能说会叫,真不知你前世是只什么鸟变的。”
扎西回到家中,思前想后,怎么也无法对德吉开这个口,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德吉看不下去,拱到他怀里问道:“你心里有事儿,说说吧。”
“没事儿,两座监狱差不多都空了,我兴奋,睡不着。”扎西掩饰地说。
德吉一语中的:“可多吉林活佛还关在里面。”
“嗯。这该死的帕甲,阴险毒辣,不得善终。”
“他要多少藏银,我们给。”
“他胃口太大。”
“不够,我去借!大不了,最后舍一次德勒太太的面子。”
“他不要藏银。”
“那他要什么?”
扎西不忍说出口,他摇了摇头说:“我们再想办法,绕开他。”
“你说啊,他要什么?”
“他要……我们德勒家的府院。”
德吉腾地坐起来,问道:“要这个府院?”她下了床,不停地在地上转悠。
“让他做梦去吧!这个府院是大清皇帝赏赐给德勒先人的,显示着德勒家族的荣耀,怎么能落到帕甲这种人手里。”
德吉的心里翻江倒海,思绪万千,最后她下定决心,对扎西说:“送佛送到西。老爷,给他,先把多吉林活佛接出来再说!”
“这府院不能丢,这是德勒家族的根基。”扎西极力反对说。
“没那么严重,索康府、噶雪巴府给内地抗战运物资发了财,都到城外盖别墅去了,谁还稀罕这百年老宅?他们能搬走,我们为什么不能?”德吉故作轻松地说。
“人家去城外住别墅,可我们住哪儿啊。”
“哪儿好住哪儿,拉萨你还没住够?我们躲到世外仙境去,这破贵族,不当了。”
“你说得轻巧,太超脱了吧?我们在各地的庄园都押出去了,无处可去啊。”
“去处,你就不用管了,我安排,你当务之急是把多吉林活佛接出来。”
德吉虽然决心也下了,话也说了,但她打心眼里还是舍不得德勒府,她一个人来到酒窖,拿出一瓶又一瓶酒来,然后又放回去,爱不释手,她眼圈红了。最后,她抽出一瓶法国红酒,慢慢地坐下来,启开,斟上,喝起来。
德吉喝着喝着,眼泪流下来,她哽咽地自言自语:“身外之物……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舍不得的……谁不嫌麻烦,就擎着!有知道累的那一天……”她哭了起来。
帕甲拿到了德勒府的房契,便通知狱长把多吉林活佛放了。扎西搀扶着多吉林活佛,从狱门里出来,早已等在外面的德吉、白玛等人围了上去。德吉献上哈达,活佛将哈达搭在她的脖子上。扎西对活佛说:“上师,您身体需要调养,先到德勒府上住一阵子……”
多吉林笑嘻嘻地打断他说:“扎西,你还有府上吗?德吉,这臭小子,他还想蒙我。”
“活佛,您体谅他的孝心。”德吉尴尬地说。
“上师,什么都瞒不过您,可是,您还能去哪儿啊?”扎西担心地问。
“嘿,我回山上,那有我的多吉林寺啊。”
“多吉林寺已经被炸毁了,没有一间能住的房子。”
“炸毁了,再修啊,没房子住,我住山洞……真啰唆,我走了。”
扎西知道留不住他,便对刚珠说:“给上师备的骡子牵过来。”
“我不骑骡子,我骑牦牛。”多吉林不高兴地说。
“上师,您就别为难我了,您的牦牛被他们拍卖了。骑骡子吧,又轻快,又稳当。”
“哎,凑和骑吧。走,我上山去。”
扎西扶多吉林活佛上了骡子,他接过缰绳说:“上师,我送您上山。”
“你们还有一大堆事儿呢,忙去吧,别送了,我回山上修庙去了。”多吉林说完,坐在骡子上,优哉游哉地走了。
康萨连续多日不去噶厦开早朝例会,达札便派了一名僧官去府上探望。管家引着僧官来到客厅的时候,康萨正在咳嗽,僧官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康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呀……你都看见了,我这气都喘不匀乎,还开什么会啊……你回去告诉各位大人……有要紧的事儿,他们该定就定吧。”
“噶伦大人,那我去回话了。”
康萨又咳嗽起来,他说道:“去吧,去吧。我指不定落下了什么毛病,别把你给招上。”
管家送僧官走了出去。梅朵上前,焦急地问:“爸啦,你病啦?”
康萨看僧官出了大门,管家把院门关上,也落了锁,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清了清嗓子说:“心病,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梅朵松了口气,怪罪他说:“爸啦,你吓死我了。”
“是我被吓着了,虽说热振的势力被弹压下去了,想不到摄政王会使出这般手段,够狠的!尼玛和帕甲的胆子忒大,还了得嘛!唉,我们雪域之人都信奉轮回,这些年的事儿,哪一档子不是轮回啊。”
“政治我不懂,可死了那么多喇嘛,简直就是浩劫!”
“闺女,政治我也不懂,跟着起哄罢了。现在拉萨稳定了,我得急流勇退,别把康萨府给带到泥沟里去……”康萨说着,他一转头看到塔巴从小屋里出来,他问道:“哪来的?说你呢,过来。”
塔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恭敬地说:“老爷……”
“他是石匠,在河对岸给我们刻石经的。”管家禀报。
“这种下等贱民怎么钻进院子里来啦!不带来晦气才怪呢!轰出去,轰出去!”康萨恼火地说着,对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训斥塔巴:“你刚才听到什么啦?”
塔巴浑身发抖,哆嗦着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罚他二十鞭子。”
“管家!让他出院去就算了……”梅朵说道。
“对下人不能没规矩,掏掏他的耳根子。”康萨制止说。
管家一招手,两名家奴跑过来,拉着塔巴去抽鞭子。塔巴挨了鞭子,哀号着。央宗从碉楼里冲了出来,她跑到康萨面前,央求着说:“康萨老爷,你要抽鞭子,就抽我吧,他是陪我来的。”
康萨惊诧,他问道:“怎么又钻出来一个?”他打量央宗,问管家:“还穿着小姐的衣服,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不干不净的人?”
“爸啦,她是达娃央宗。”
“达娃央宗是谁?”
“就是白玛喜欢的姑娘。”
康萨顿时火冒三丈,他大声地质问:“啊?……她是人是鬼,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死里逃生,我收留了她。”梅朵冲管家说:“放了,放了。”
管家让家奴收手,塔巴已经挨了六七鞭子,疼得爬不起来,央宗扑了过去。
康萨感到奇怪,问梅朵:“闺女,白玛就是因为这个姑娘……”
“爸啦,你别问那么多了,我已经想好了,你让管家去德勒府悔婚。”
“悔婚?德勒家的聘礼都过府了,这可不是玩笑……你不是喜欢那小子吗?”
“我没说过不喜欢啊,但我还是要悔婚。”
“越说我越糊涂了,外头我刚捋顺了,家里又搅乱了。”
“我想成全他们俩。”
康萨简直哭笑不得,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出了慈祥度母。闺女,糌粑酥油可以送人,奴仆庄园也可以送人,这世界上就两样东西不能送人,一是男人心上的女人,二是女人心上的男人。”
“我已经决定了,这事儿,不能听你的。”梅朵说完,转身去找央宗了。
康萨望着女儿和央宗,两人亲如姐妹,他脸上掠过一丝狡黠。
女仆正在德吉卧室里收拾主人的衣物、首饰等用品,她们打包袱,装箱子……
德吉站在床边,整理扎西的书籍,她拿过那块双面佛的石片,心里不免难过。扎西从外面进来,他见状说道:“拾掇东西急什么,不是过几天才走吗。”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走的,拾掇拾掇。”德吉情绪低落地说。
扎西见她难过,便嚷嚷着说:“我们不走了,不走了,去哪儿啊?我们是德勒府的主子,我们哪儿都不去!”
“嚷嚷什么,房契都给人家了,我们算什么主子。”
“房契不就是张纸吗,再写一张不就得了。”
“你中邪啦,净说浑话。”
“房契给了帕甲,是为了救多吉林活佛,现在活佛已经回山上了,这房子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为什么要腾给他呢?他可以巧取豪夺耍无赖,我们为什么要当正人君子?”扎西强词夺理地说。
“你就别惹麻烦了。”德吉把双面佛递给扎西说,“佛可以有两面,人也可以有两面。富贵日子过够了,也过过清贫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再说,你阿爸阿妈也老了,我们去陪陪他们,挺好!”
“德吉,我知道你心里舍不下,我们暂时离开拉萨,等过了风口浪尖,我一定把房子赎回来,这院子还是我们的德勒府。”扎西安慰她说。
“你就别逞强了。”
“不是逞强,我起誓,说到做到,你等着瞧吧。”
刚珠从外面跑进来,他说道:“老爷、太太……康萨老爷带着管家来了。”
德吉闻听心里不踏实,她嘟囔着:“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扎西他们赶紧下楼去了客厅。康萨慢条斯理地吹茶,饮茶,将茶碗放在藏桌上,他抬起眼来,看着他们。扎西和德吉不知其来意,显得有些不安。
康萨问道:“我们两家的亲事缓的时候可不短了,德勒老爷和太太有什么打算啊?”
扎西和德吉有些意外,德吉说:“康萨老爷,当初……”
“不提当初,只说现在。”
“与噶伦府结亲,我们实在有些不自量力。事到如今,我们更不敢委屈了贵府的小姐。”扎西说。
“德勒老爷的意思是……退婚?”
“此事还是请康萨老爷拿主意,我和德吉尊从。”
“我拿主意?好,那我就拿主意!你们的聘礼也下了,我们两家择日结亲!你们意下如何?”
扎西和德吉非常意外,他们面面相觑。
康萨狡诈地说:“德勒府的处境我清楚,你和我结了亲家,对府上也是一种保护。”
“感谢康萨老爷的美意,可是,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还是把白玛唤来,听听他的意思。白玛也很久没见梅朵小姐了……”德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