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把已经穿好的衣服,又扒了下来,扔给仆人。他坐到卡垫上吩咐:“帕甲,你回去告诉尼玛大人,说我昨天在夏宴上喝多了,还醉着呢。……你回去留点儿神,有什么情况马上来告诉我。”
“啦嗦。”帕甲答应着,走了。
卓嘎打扮停当,穿着盛妆出来,见格勒脱了外衣,坐那儿不动,催促说:“再不走来不及了,二老公,你磨蹭什么呢。”
“算了,今天哪儿都别去了!”
“我跟几位夫人约好了打麻将,昨天洛桑闹腾得我们没玩成,我今天多带点儿钱,好好打几圈。”
格勒突然火了,吼道:“我说不去就不去!”
“二弟,怎么啦,发这么大火?”占堆不解地问。
“我……心里难受,好像要生病。”
卓嘎闻听,紧张地凑上前问:“二老公,你哪儿不舒服?”
“心里,慌慌的。”
“管家,赶紧叫人去把藏医请来。”
格勒摆手:“不用了。卓嘎,你要想去玩,等到下午,我陪你们一块去。”
市政衙门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那头藏獒锁在一角。偶尔有衙役走过,它就吼上两声。衙门口也很冷清,墙边的背阴处停着两顶轿子,轿夫们正坐在地上玩骰子。扎西、德吉骑着马,在旺秋和四名仆人的簇拥下走来,他们在衙门口下了马。旺秋上前拍门。扎西朝那两顶轿子望去,其中一顶的轿帘轻轻挑起,坐在里面的竟然是刚珠。刚珠冲扎西点了点头,扎西会意。
此时,仁钦、洛桑、尼玛大人和另外几名官员正躲在市政衙门的屋子里,观察院子里的动静。帕甲也在其中,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们听到敲门声,撩开窗纱朝院子里望去,看见扎西一行走了进来。
尼玛恭敬地说:“仁钦大人,我出去招呼他们,您稍候。”仁钦冲他摆了摆手,让他去了。
洛桑得意地说:“今天这个假其美杰布死到临头了。他能瞒过人的眼睛,瞒不过狗的眼睛!”
胖官员奉承地说:“大人的手段出其不意,高明啊。”
仁钦并无傲慢之色,冷峻观察着窗外。他看见尼玛陪着扎西走向藏獒。
尼玛热情地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德勒少爷的那条宝贝藏獒。”
藏獒一见来了生人,冲着他们狂吼起来。扎西假模假样地打量着它说:“确实是我那头藏獒,昨天被人偷了,不承想被尼玛大人逮住了。大人,盗狗贼抓到了吗?”
尼玛尴尬地笑着说:“没见到盗狗贼,只看见它在街上乱跑,这狗名贵,特别扎眼。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逮住。德勒少爷,狗既然是你的,就把它领走吧。”
扎西看着狂叫的藏獒,说道:“这畜生,想我啦,跟我打招呼呢。旺秋,你去把它牵过来。”旺秋答应着,过去把狗链子解下来。结果藏獒愤怒一冲,把旺秋拽了一个大跟头,挣脱出去,冲着扎西和尼玛就冲了过来。尼玛吓坏了,闪身就跑,钻进了屋子。
德吉见状,上去拦它,吆喝着:“过去,过去!站住!”藏獒根本不听吆喝,德吉见状,掏出手枪。扎西见德吉掏枪,吓了一跳,他伸手把枪按住。扎西一声口哨,从他身后突然又蹿出一条藏獒,牵藏獒的是一个穿着袈裟的喇嘛。两只藏獒正面相遇,它们敌视地互相闻着,最后,竟耳鬓厮磨起来。
仁钦、洛桑等透过窗纱,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的情景,他们感到异常奇怪。“怎么又来了一条藏獒?”仁钦纳闷地问。“唉,怎么回事儿?我出去看看。”尼玛也晕了。他跑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朝外面观望。
院子里的两头藏獒异常亲昵地玩耍着。德勒府的藏獒往那只藏獒身上骑,想要交配。扎西笑了,德吉和旺秋有些发蒙。尼玛、帕甲和屋子里的官员们都出来了,他们也凑过来围观。
喇嘛一边唤狗,一边往院子外面跑去。母藏獒听到召唤,扭头便跑,公藏獒跟在后面,摇头摆尾地追去。扎西笑骂:“这个不要脸的畜生,见了母狗连主人都不顾了。”
众人哈哈大笑。
旺秋紧跟在后面追去,他大叫:“大将军,别跑了,再跑丢了,回来……,回来……”他刚追到门口,忽然看到刚珠和喇嘛在一起,他们分别牵住了两条狗。
刚珠笑呵呵地说:“管家老爷,有我呢,您甭管了。”喇嘛和刚珠牵着狗分别上了轿子。旺秋此时才醒过神来。
市政衙门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仁钦和洛桑,仁钦阴沉着脸说:“怎么会这样。”
洛桑后悔地嘟囔:“爸啦,刚才就应该让其美杰布一个人去认狗,一验一个准,现在搞砸了。”
“你以为我没想到,尼玛有这个权力吗?德勒家族也是有名有分的大贵族,他们的少爷会听你摆布?这事儿做过分了,我们会引起众怒。”
洛桑心不甘,愤愤地说:“那就便宜了这小子。”
等仁钦他们都走了,帕甲赶往雍丹府,向格勒汇报了扎西在市政衙门认狗的全过程。格勒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这么多大人物陪着仁钦老爷,看其美杰布配狗,有意思。”
卓嘎没听出里面的奥秘,傻傻地说:“等下了狗崽,我们也抱一只,那狗品种好。”
格勒笑着说:“再好,也好不过姐夫,其美杰布,你真是太绝了。”卓嘎和占堆听不明白,面面相觑。格勒想了想,又说:“大哥,你和我要一起出去一趟。”
占堆没有反对,卓嘎见他们要走,嚷嚷:“你不说下午陪我去耍林卡吗?”
“要去,你自己去。”格勒说完,又冲外面喊:“管家。”雍丹管家从外面小跑进来,格勒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管家转身走了。
仁钦正坐在客厅的卡垫上喝着酥油茶,洛桑拿着一个门帖从外面匆匆进来,他递给仁钦说:“雍丹府的二位少爷求见,还有礼单。”
仁钦意外,皱起眉头问道:“礼单?念给我听。”
洛桑翻看,念道:“雅安藏茶五包,景德镇细瓷碗一套,银圆一百。”
“他们来送礼,什么意思?”
“爸啦,管他呢。昨天土登格勒和其美杰布串通一气,赢了我不少钱,他是觉得烫手了。管家,把东西留下,告诉他们,老爷不在,轰走。”
“慢着,请进来,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来头。”
管家引着格勒和占堆进来,仁钦请他们坐在卡垫上,吩咐仆人上最好的茶。格勒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洛桑,笑呵呵地说:“仁钦少爷,还在生我的气?”
洛桑傲慢地问:“你是来赔礼道歉的?”
“没错,是来赔礼道歉的,但不是为我,而是为我姐姐和姐夫来拜望仁钦大人。”
“德勒府托你来的?”仁钦问道。
“不是。我看到仁钦府和德勒府一直在争斗,拉萨城里也传得沸沸扬扬。我不想看到你们两败俱伤。所以,想来化解此事。仁钦大人,晚辈虽然冒昧,却是诚心诚意。”格勒解释说。
“你有这个能力吗?”
“只要您开的条件不高。”
“年轻人,你搞错了。不是我要和德勒府争斗,我身为噶厦政府的高级官员,要时刻为拉萨的政教大业效力,不能让那些出身低等的人浑水摸鱼,脏了拉萨贵族的血统。你是德勒家的亲戚,那个其美杰布是真是假,你比我更清楚。”
占堆忙说:“仁钦大人,您不要听信谣传,其美杰布和我一起长大,他脚丫子上长几个斗,我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仁钦质问:“你敢打这个保票?”
“当然了。”
“那好,我们走着瞧吧。”
格勒见仁钦有些恼怒,他拉了拉占堆,然后说道:“晚辈认为,当年德勒老爷深受拉萨佛爷的宠信,他做事专断,不留情面。所以在拉萨的官场得罪了很多人。您和德勒老爷的矛盾也由此而来。其实,拉萨的僧俗官员派系林立,错综复杂,谁想一家独大,最后都会惹来一身麻烦!当时德勒噶伦虽然大权在握,但他老人家忘了佛教最关键的二个字……轮回!他犯了官场大忌。”
“你是在数落德勒噶伦,还是在数落我呢?”
“晚辈不敢。我只是在说眼前刚发生过的事儿。”
仁钦笑了:“后生可畏啊,你们的赔礼,我不敢当,礼品请带回去吧。”仁钦也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格勒和占堆对望了一下,只好起身说道:“仁钦噶伦,打扰了。”
管家引着格勒和占堆出了客厅。仁钦望着他们的背影,说道:“土登格勒是个韬略之人,不可小视。”
“他一个五品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倒觉得他耸人听闻,是想引起爸啦的注意,想巴结我们。”
“你错了,你真以为他是来送礼的吗?他今天来,是在提醒我,我们跟德勒府的这场争斗是不是该停止了?”
“爸啦,您不会相信其美杰布是真的吧?”
“我坚信他是假的,但大昭寺和布达拉宫里的僧俗官员们不信。不能因为一个其美杰布,给我们的政治对手留下把柄,他们会借此攻击我,那就得不偿失啦。洛桑,要学会等待,等待机会。”
“爸啦,不把其美杰布搞垮,我咽不下这口气。”
仁钦叹息道:“洛桑,你要是土登格勒该多好。我就不用整天操这么大的心。”
德吉站在德勒府的屋顶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问道:“少爷,你怎么会想出这个馊主意来?”
扎西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菩萨的主意。”
“胡扯,菩萨还给你预备好一条母狗。”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五年前,我在多吉林活佛御前学经,我们寺在山上,夜里常有野狼进寺觅食,活佛就让我养了一条藏獒防狼。我去了印度以后,这只藏獒就交给寺里的一位喇嘛喂养,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这只母藏獒有一个特可爱的名字,是我起的,叫喜金刚。”
“也许,你的喜金刚注定要报答你一次。”
“我也没亏待它,这个季节是它的发情期,你家的大将军陪着它,它一定很快活。也许用不了多久,它会下一窝小将军。”扎西望着屋顶上随风抖动的经幡,突然严肃地说:“少奶奶,有件事儿,我觉得很奇怪……”
德吉打断他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藏獒藏在庄园里,仁钦怎么会知道?”
扎西点头:“那天我把藏獒送走,是有目的的,我早想到了今天,可还是没躲过去。看来,仁钦在德勒府里有内奸。”
德吉也警觉起来,思索着:“你说能是谁呢?”
旺秋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德吉知道他有事儿,便对扎西说:“少爷,你也累一天了,回去歇息吧。”扎西明白,转身走了。等他下了楼梯,德吉询问的目光看着旺秋。
旺秋上前,为难地说:“少奶奶,洛桑又约我了,我不知该去不该去,请少奶奶定夺。”
德吉松了口气说:“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是已经交代过你吗,洛桑约你,你就去,看看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少奶奶吩咐了,我就去探探他的口风。”
“旺秋,你们祖孙三代,生在德勒府,长在德勒府,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你不用多虑。”
“有您这句话,奴才就是为少奶奶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旺秋感激地说完,下楼去了。
旺秋又来到了药王山下,看见山脚下有几名刻经文的石匠叮叮当当地凿着。旺秋见洛桑正站在山洞门口等他,赶紧走了过去。洛桑见面便问:“旺秋管家,那套宅子怎么样?”
旺秋满意地说:“好,宽敞,气派,真是好。”
“我已经帮你物色了一个姑娘,漂亮,能生能养。改天给你送去。”
“洛桑少爷为我真是用尽心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交你这个朋友。”
“来而不往,就是我不懂事儿了。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啊?”
“旺秋管家真是心直口快,明白人!旺秋,你们家少奶奶和少爷睡一被窝吗?”
旺秋一愣,无语。
“我听说其美杰布一个人住在佛堂,确有此事?”
旺秋顿时翻脸,斥责他说:“你也是噶伦的儿子,怎么净打听这些端不上台面的事儿。”
洛桑还是追问:“德吉会让那小子上她的床?”
“你就甭惦记了,谁上少奶奶的床,也轮不着你。”
洛桑不屑地信口开河:“看你这副嘴脸,八成是你惦记上德吉了吧?”
旺秋火了,拿出房契摔到洛桑脸上,吼道:“你以为这张破纸就能收买我?我生养在德勒府,姓的是德勒的族名,他们对我的恩情是这张纸抵得了的吗?”
洛桑恼羞成怒,大骂:“你个狗奴才!”他伸手打了旺秋一个大嘴巴。
“入赘德勒府,你这辈子,休想!”旺秋说完,气哼哼地走了。一名刻石头的石匠抬起头来,原来他一直在监视旺秋,此人竟然是刚珠。
旺秋回到德勒府直奔德吉卧室,他推开门,弓腰进来。然后望向卡垫上,床上,竟然没有德吉的身影。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衣柜前,吃了一惊。原来,德吉穿着其美杰布的官服,戴着官帽,背对着旺秋,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突然,她从穿衣镜里看见了旺秋,吓了一跳,不耐烦地问:“谁让你进来的?”
旺秋轻声地说:“少奶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