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决不能因为弗吉尼亚在宗教上不苛刻而断定它缺乏宗教感
情。宗教本身在弗吉尼亚的领导人中培养了信仰自由和不愿意在神学上锚铣
必较的气度。圣公会宽容和妥协的精神使这种信仰自由在弗吉尼亚的宗教信
仰自由法问世前很早就已成了它的宗教制度。幸运的是,早在许许多多异端
教派与英国国教分离以前,早在十六世纪使英国在宗教上成为奇兽怪物弱肉
强食之地以前,弗吉尼亚——被恰如其分地称为“旧领地,——就已经自成
一个社会。即使在十七世纪,弗吉尼亚也还是幸福地远离请教徒时代那种残
酷的激情和盲目的狂热。而且,在弗吉尼亚有充裕的时间来巩固这种英国国
教的宽容精神。
十八世纪晚期考察美国的克雷夫克尔指出:“迫害、傲慢和爱闹矛盾是
世人共称为宗教的那种东西的食粮。但这些动机在这里已经消除;在欧洲,
热情受到禁铜,而在这里,热情洋溢,散发到它必须到达的四面八方;在欧
洲,它是密封着的一点儿火药,而在这里,它在露天燃烧,白白地消耗。”
中庸经常同冷漠混淆在一起。由于衡量神学的憎恨比衡量上帝之爱容易些,
所以人们为宗教动辄杀人的时代和民族博得了最笃信宗教的美名。
我们十分尊崇的宗教自由主义精神的美国守护神就是伟大的弗吉尼亚
人。无须把这种自由主义精神解释成是出于以某种新的“启蒙”思想取代传
统的什么愿望。没有教权主义,就不会有反教权主义。在伟大的弗吉尼亚人
和法国“无神论”与“理性主义”之间划等号的事,多半是在事后很久由蒂
莫西·德怀特一类神学狂热分子所干的。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体面社会能存在
于教义多样性之中。但是,弗吉尼亚生活的史实揭穿了冬烘先生们的谎言。
正是因为许多弗吉尼亚人对共和政体的信仰起源于他们在种植园主贵族政治
中与绅士自由业主相处的愉快经验,因此在宽泛的弗吉尼亚国教会统治下成
长起来的人不可能害怕宗教信仰的多样性。他们在自己秩序井然的教区里早
已领略过多样性。
23.弗吉尼亚公民
最容易使人误入迷津的是认为弗吉尼亚人是”世界公民”。他们同以后
的美国领导人一样,喜欢从自己的问题做起。他们的出发点就是他们在时空
上的落脚点。
如果说今天在我们看来乔治·华盛顿似乎没有特色,那部分是因为我们
时代的民主偏见使我们看不清他的弗吉尼亚色彩。我们很难使自己相信,我
国伟大的弗吉尼亚开国元老们是在贵族制、奴隶制和国教的土地上成长起来
的。有人说,现代美国民主制度一定渊源于十八世纪的某种“民主制度”,
于是我们就从新英格兰的城镇选民大会(据说是民主制度的一个缩影)而不
从弗吉尼亚的烟草贵族制中去寻找民主制度的种予。但是,历史发展的道路
朦胧难辨,甚至自相矛盾。难道弗吉尼亚种植园主贵族引以自豪的独立精神
不能植根于大种植园和他们的贵族责任感?难道他们不会由于同他们所见的
周围奴隶制的强烈对比而更珍视他们的个人自由?难道他们的贵族思想习惯
——他们“好指挥人”和相信他们能代表社会作出判断的习惯——不会有助
于使他们成为美国革命的领导人?也许革命总是由这样一些人领导的,用霍
尔姆斯法官的话来说,这些人“靠的是一种贵族的设想:你比他们更了解什
么对他们有利,对此你不用怀疑”。也许,牢靠的信仰自由植根于一种不太
冲动的国教的默默宽容之中。
弗吉尼亚人的确给自己注射过免除所有恶疾的预防针;他们——所有人
中的极少数——试图一举掌握全部真理,不论是宗教真理,施政的真理还是
有关社会的真理。他们的经验主义乃至他们的改革精神是在弗吉尼亚的烟草
地上培育起来的,而不是来自同时代的欧洲泛滥出来的腐蚀性的绝对教条。
传统主义——一忠于古代英国的办事方式——使之在时间上生了根;地方主
义一一忠于本教区和本县的习俗以及忠于朋友邻里——使之在空间上生了
根。上述两种感情(为准确起见,我们应当称之为感情而不称为哲学)的力
量,是造就弗吉尼亚和在共和国初期决定性的年头里弗吉尼亚对美国所作贡
献的主要因素。他们的传统主义力量不久后将在美国革命中表现为维护英国
人的权利,而他们的地方主义力量则表现在教区自治和联邦精神、美国宪法
和忠于州权等方面。他们的传统含义不明——他们的样板是英国的乡绅生活
——但这并未使他们同传统的联系不实在。生活的各个侧面无不同一种十分
含糊而又非常实在的理想有关系。他们的比较狭隘和比较法理化的传统主义
也有其春风得意时,那就是在美国革命时代,他们有必要以确切的法律语言
阐明其作为英国人的权利如何遭到践踏的问题。然而弗吉尼亚黄金时代的传
统主义是含而不露而又无所不在的。他们作为移植者的力量来源于他们乐意
在移植的同时进行改造,以及把远方的过去同当地的现实结合起来的精神。
他们的地方主义一直极少引起人们的注意和称赞。在州权已不合时尚的
今天常常有人说,一个人对于自己居住地的风俗习惯的热恋只会阻碍国家进
步。幸而十八世纪的弗吉尼亚人想法不同,他们关注自己那块地方的特殊需
要,这不仅丰富了他们的政治生活和期望,而且使他们的一切想法都带有特
殊风味,使他们的一切社会理想都不超出一定的界限。这就是联邦主义的种
子,没有这种联邦主义,美国就不可能生存,自由制度也不会昌盛。杰斐逊
为镌刻其本人墓志铭所开列的他希望人们铭记的三项成就,其中只有《独立
宣言》一项超出了弗吉尼亚的范围,另外两项——弗吉尼亚宗教自由法规和
弗吉尼亚大学——都完全是地方性的成就。
如果我们全面考察十八世纪的弗吉尼亚生活,就会发现把弗吉尼亚的领
导人与其特定地方联结起来的一桩又一桩现实,这种联系甚至比在同时代的
英国更为密切。河道纵横,陆上交通不便,往往使商业生活局限在私人码头
上的种植园货栈一隅。文化生活也是如此:包括最好的图书馆在内的文化中
心,稀稀落落地散布在殖民地各个相距甚远的庄园宅第内。种植园主殷实人
家的子女不在大都市上学,而在当地“老废地”上的校舍里就读,或者由家
庭教师在家伴读。
尽管威廉斯堡,一直是政治中心,但它从未发展成一个都市:由于没有
都市,教区的聚会所、县府大院和乡间邸宅便成了社交聚会和讨论公共利益
的天然中心。《弗吉尼亚的治疗法》一书(1662 年)的作者抱怨他们“居
住分散”是独立危险和背离严谨的国教精神的根源。我们从作者所处的那个
时代理解下面的呼吁:“解救弗吉尼亚弊病的唯一办法……应当是在若干县
里兴建城镇,移民聚居。”好心的世界主义者再三地试图强行建城,以便在
文化和宗教正统性上把弗吉尼亚提高到可尊敬的英国水平。这种压力造成了
所谓的“共居”大论战,论战一方希望有一个城市化的弗吉尼亚,像宗主国
英国那样开明和优雅,另一方则相信弗吉尼亚应当按照它自己的方式得到启
蒙与教化。1680 年的共居法令试图通过立法凭空建立城镇,但该法令和以
后通过的同类法令(甚至包括 1705 年 10 月的兔除城镇居民四分之三税额的
法令)只是纸上谈兵。由县政府与教区委员会一类机构所强化的地方精神和
地理与烟草业的压力简直是太强了。种植园主们敏感地问道,他们干吗要建
立城镇而使他们私人码头上的商业枯竭,并削弱他们地方政府和教会的权力
呢?
这种旺盛的地方主义的一个并非最不重要的后果,是自身利益与政治活
动的有益的统一。一个进入弗吉尼亚政界的人所以这么做,不仅是因为他有
巨额财产和家族利益要保护,也是因为他亲自介入了某个地区所有各方面的
生活,因而希望对该地区有发言权。杰斐逊 1785 年 8 月写信劝导他的侄子
小彼得·卡尔说,个人抱负应当是自身利益和关心公益的填密的掺合。“你
虚度光阴一天,你就推迟一天进入那个可能使你开始成为有用之才的公共舞
台。……一旦你的头脑很好地用科学武装起来,那末,只要你能本着最正直
无私的精神以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去为你的国家、你的朋友和你自己谋利益,
你就不愁不能高瞻远瞩了。”在当时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杰斐逊所谓“我
的国家”系指弗吉尼亚。公职人员与其特定地区利益的这种统一,促使弗吉
尼亚人不愿问计于武断的绝对教条,而是从地方利益之间的平衡中寻找政治
办法。地方主义和传统主义一样是政治教条的大敌。
如果没有一定的天意巧合,他们便不可能成功地形成一种心理习惯,即
他们堪称表率的能屈能伸精神。在十六世纪晚期和十八世纪,凡有常识的人
都会设想把英国乡村生活的许多特色移植到弗吉尼亚来。然而情况并不怎样
相似,因而也不是轻而易举就可照搬英国方式的。如果弗吉尼亚不那么像英
国,那末十八世纪的人们试图在新大陆重建这些英国制度就是荒唐和虚妄
的。如果弗吉尼亚更像英国,那末模仿英国那一套谅必是纯粹的效颦,英国
活生生的制度就会成为美国的化石。凡是有头脑的弗吉尼亚人都不会希望逐
字逐句地重演英国生活的活剧。然而谁也不会不意识到,弗吉尼亚的活剧属
于同一种传统,它的演员相似,对白和寓意也差不多。
英国殖民地行政官员身穿晚礼服,在丛林茅舍中一本正经地进餐——这
种拙劣的模仿正是弗吉尼亚乡绅们力戒的那种“东施效颦”。十八世纪牙买
加和巴巴多斯的许多移民也希望建立他们的小英国,但异国品种的动植物,
令人萎靡不振的热带气候,以及其他数不胜数的差别,使人无法合理地想象
可以仿照英国生活。那些不能容忍异样生活方式的人不久就回到温文尔雅的
英国去了。他们把这两个加勒比海岛留给常住管理人员和少数移居国外的英
国种植园主,后者喜欢过明显的异国情调的生活方式,享有奢侈豪华、懒散
不经、专横跋扈和不负责任的特权。与此相反,气候和地形使弗吉尼亚有可
能生活在相当逼真的英式农舍里,并移植英国的制度。但他们也努力避免模
仿教条或按照英国生活的蓝图从事建设。
烟草业是弗吉尼亚的主要制度。弗吉尼亚人的力量和弱点都在于甘愿受
它的支配。他们爱上了弗吉尼亚的自然环境,但有时却被她诱入歧途。佐治
亚的创业者们顽固地坚持要在自己的殖民地饲养外来的蚕,而弗吉尼亚的头
面人物却发现烟草在他们的土地上枝繁叶盛,从而任其支配他们的生活。
弗吉尼亚历史上最大的讽刺剧正是殖民地时代剧的最后一幕。这一幕就
是美国革命本身、联邦宪法的制订和弗吉尼亚王朝(华盛顿一杰斐逊一麦迪
逊一门罗)在联邦政府的统治。那个时代的领导人是十八世纪中期弗吉尼亚
贵族统治的最后一枝花朵,而并非国民精神的第一枝花朵,弗吉尼亚贵族所
大力进行并“赢得胜利”的美国革命实际上是弗吉尼亚贵族制的自杀。独立
战争的动乱。英军在弗吉尼亚造成的破坏、国教正统地位的废除、商业的调
蔽和烟草业的衰落,全都宣告了贵族统治及其体制的没落。
联邦宪法是一条没有回程的建国之路。只有在全国性政。府仍然基于弗
吉尼亚式的贵族友谊和忠诚关系的情况下,弗吉尼亚人对联邦生活的领导才
会继续下去。一旦美国不再是一个大型的弗吉尼亚,弗吉尼亚人就不再统治
美国。如果说得夸张一点,十八世纪弗吉尼亚的优点似将成为缺点。地方主
义将变成地方宗派主义;一个人的家乡的特殊利益将变得愈来愈渺小,愈来
愈具有破坏性了。
第二卷观点和制度
“我认为,我们已踏上正确的改良道路,
因为我们正在进行试验。”
本杰明·富兰克林
“他们更喜欢通过事业交往了解人生而
非埋头书本,并多半只愿以最便捷的方
法学习那些绝对必需的东西。”
休·琼斯
他们在斩的地方看到新的前景,发现新的观点。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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