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壕镇休息了一晚。这里是陕州陕县与洛阳渑池县交界处了,也是陕西路与京西西路的交界处。不过再往东仍是茫茫的二崤山山区。
一大早,王巨带着侍卫再度出发。
看着茫茫的崇山群岭,张难陀问道:“少保,为何不将都城迁于洛阳?”
这一路过来,张难陀也在观察着,迁都长安不大可能了,首先漕运就跟不上。不过迁都洛阳绝对没有问题的,东有虎牢关,西有潼关,并且还可以将函谷关修葺起来,北有大河,又有洛水之便,那么就会成为一个易守难攻的王都,而不是开封,放在那个平原上,真正大敌到来时,用什么守哪。
不要小看了这个地形,就象大理城,如果不是大理动乱,用兵不当,凭借着上下关、点苍山与洱海,就够王巨好好喝上一壶了。
而且也有前例,如商朝盘庚的迁都,北魏孝文帝的迁都,都造就了一个朝代的中兴。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王巨苦笑道。
“复杂?”
“太祖时就曾有迁都洛阳的打算,并且派了小王子(赵德芳)的岳父焦继勋为西京留守,修葺了唐朝故皇宫,准备迁都,但因为太宗用江山在德不在险所阻,迁都没有成功。”
王巨只一句话,就让张难陀色变。
为什么派赵德芳的岳父为西京留守,而不是赵德昭的岳父,要知道赵德昭岳父王溥乃是两代四宰相,可比焦继勋牛逼多了。
因此张难陀眨眼之间便联想到赵德昭的母亲贺氏与赵德芳母亲王皇后在赵匡胤心中的地位,以及赵匡胤久不立太子,还有烛光斧影。
所以那次迁都计划还真与未来宋朝的防御关系不大。
王巨也避讳的不提,继续说道:“后来庆历战争之时,辽国借机勒索,范文正公等大臣也再度建议迁都洛阳,还是没有成功。其实说开了,一旦迁都,会伤害到许多人的利益。一个小小的齐商税都通不过,就不要提什么迁都。”
“另一个世界啊。”张难陀叹道。
整与大理情况是两样了。
一行人继续向东疾驰,忽然就在前面一个山咀上,出现了许多人影。
王巨带头勒马停下,然后抬头向上看去,不少人,未穿铠甲,但手中都拿着兵器。
“山匪,怎么渑池还有山匪?”琼娘惊讶地问。
王安石执行保甲法后,山匪水匪的啥已经很少见了,但就是未执行保甲法,这些山匪也不敢公开在这条重要的官道上劫持行商。况且这里属于洛阳地界了,而且此时王巨已经穿上公服。
王巨也愣了一下神。
“就是他们,”坡顶上这些山匪大声喝喊。
随着王巨又看到两边的山丛里出现许多山匪,并且他们手中拿着弓箭包抄过来,并且已经开始放箭!
“保护好琼娘,撤。”王巨立即下令道。
这不是在依政县那个场务前,在这个地形下,对方似乎有备而来,不撤,他们所有人都会凶多吉少。
一行人立即拨马调头,十几名侍卫在外面抽出提刀,不停地拨打着射来的弓箭,向土壕镇逃去,就连王巨带回来的几匹矮马与几匹驮马也不要了。
侥幸王巨看到那群山匪,就远远地勒住了战马,导致这群山匪没有及时包抄过来,然后王巨又及时的下令调头撤退,一行人终于逃了出来,不过就是这样,好几名侍卫中了箭,包括王巨自己,为了保护好琼娘,也挨了一箭。
逃到了土壕镇,王巨终于喘了一口气,然而阴沉着脸,说道:“继续撤,先撤到陕县县城。”
这里只是一个集镇,依然不安全。
天色临近黄昏时,一行人又回到了陕县县城。
侍卫们立即去请大夫。
陕州陕县的官员同时也惊动了,不过听到出事地点,皆松了一口气,哪里是属于渑池县地界,与陕州陕县无关……
然而这事儿绝对大条了,与依政县不同,在哪里王巨是布衣打扮,但现在王巨是穿着公服的,并且是紫色公服,何人能穿紫色公服,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着紫色公服。
行刺三品以上的官员,还在国家核心地区,那还了得?
一干官员问长问短后,面面相觑,最后一名官员说道:“立即禀报京城吧。”
第711章苦肉计吗?
赵顼让小黄门将薛向的奏章翻出来,在后面批了一句,向论事反覆,无大臣体。
然后准备手诏,将薛向贬知颖州。
这件事是养马引起的。
先前开封府界提点使陈向上书,建议给百姓一点钱,让开封府界百姓也养马。养马尤关到军事,这份上书便呈到了西府,薛向担任枢密副使,看到后也就同意了。
朝廷准备执行。
然而有人找到薛向论述开封府养马利弊,开封府不是不能养马,相反,从开封府到郑州,朝廷设立了好几个大型牧监。不过随着人口增加,土地紧张,许多牧监都出现大规模侵占行为,也就是许多豪强将牧监的良地侵占,改成了他们自己的耕地。
至于余下的地方呢,看看开封的户数就知道了,开封府面积可不小,但包括京城的人口只有二十几万户,当然实际的不止二十几万户,因为若大的京城流动人口达到了一半,包括商人官户以及几十万禁军。京城究竟有多少人口就不计较了,这说明除了京城,以及城外九厢,实际开封郊区数县只有数万户百姓,相对于现在的宋朝,人烟并不算稠密。
为何?
土地也。
开封府郊外已经开始出现盐碱化,因此百姓为了生存,不是种粮食,而是植桑载果树,一些肥沃的土地则用来做菜园子。即便王巨提议,王安石发起淤田行动,真正的良田面积仍不多,况且就是这可怜的一点淤田,还陆续地用来安置转移到城外的禁军。
这种地理环境,适合普通百姓养马么?或者朝廷挪出那几个牧监,让百姓养马,这可能么?就是朝廷愿意挪,难道让老百姓整天不做活,早晨骑着马去牧监,晚上再回来?
因此一旦执行,京城百姓必苦之。
薛向听了觉得有理,于是又隐晦地上书,建议还是取消这道诏令吧。
但因为京城养马虽是陈向提议的,却是薛向劝说赵顼下诏的,现在又反悔了,薛向感到十分尴尬,在奏章里也就写得不清不楚。赵顼看后,没有太注意。
薛向看到皇上没有表态便急了,就在私下劝说其他大臣上书,只要你们上书反对在京城养马,那么我再说一句,当时臣思虑不妥,确实京城养马有诸多不便。那么这道诏令便会取消了。
可事情传到陈向耳朵里了,他一听大怒,干嘛,咱们都是变法派,都是新党,你干嘛拆我的台?若论不便,难道陕西路与河北路就便吗,还是不便!这不是为了解决国家缺马之弊吗,百姓虽有不便,为了国家长久计,这点不便必须得忍着。
因此他找到御史舒亶,挑唆了一番,舒亶便上书弹劾薛向:薛师正为大臣,事有不可不面陈,而背诽为盗名。
这些奏章都是有存档的,赵顼让黄门找来薛向的奏章,看后同样大怒,如果真有不便,当面说哉,知错能改,善莫大矣。况且你是堂堂的副宰相,有什么不能说的!然而当面你遮遮掩掩的,却在背下里唠叨,这是啥行为,还是一个堂堂的西府副宰相么?
于是有了这条批注与手诏。
但这个手诏只是草诏,经过翰林学士或知制诰认可誊抄后,才能成为真正的诏令。
赵顼正准备将手诏派人送到翰林院,外面便有黄门送来陕州的急报。
“传,传,传两府、两制、三司、司农寺、御史台所有官员前来延和殿议事。”赵顼看后气得直哆嗦。
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唐朝,也就罢了,都有刺客公开刺杀宰相,武元衡直接被杀死了,另一个宰相裴度也差一点见阎罗王了。但那是晚唐,国家衰败时才有的乱象。
现在朗朗乾坤,国家中兴之时,居然出现了刺相案,这意味着什么?赵顼脑袋都要炸开了。
大臣们陆续到达延和殿。
赵顼对小黄门喝道:“读。”
小黄门将陕州的急奏念了一遍。
诸位大臣同样一个个傻了眼。
知审院东官安焘小声地说:“会不会是苦肉计啊。”
熙宁变法以来,无论怎么争,怎么斗,但不会有人搞刺杀的,这个头一旦开了,大家都有性命之忧。但相反,王巨可以是说大宋最悍不畏死的高级官员,李师道(淄青节度使,元和刺相案的元凶,另外还有焚烧仓库等行为,可以说是唐朝元和时代的布拉登)都远不及之。
这一说,还真有不少大臣相信了。
王珪在前面听了十分不喜,说:“安厚卿,朝廷诏书以王子安为参知政事,你一直以为不妥。妥与不妥,有待公论,但何来苦肉计之说,刀箭无眼,前面凶匪阻道,两边山林用箭夹射,差之毫厘,便有性命之危,王子安用得着冒着性命之险,行苦肉计么?”
如果单纯用刀还好说一点,关健当时用了弓箭,乱箭之下,即便杨再兴那样的武艺,也被射死了。王巨有啥武艺,顶多说身强力壮,胜过普通兵士,但能说勇冠三军吗?
所以安焘的说法不成立。
赵顼更加愤怒,道:“安卿,你说什么?”
安焘知趣,立即说:“臣说错了。”
“哼哼,”赵顼继续愤怒地走来走去,然后将一大堆弹劾王巨的奏章从桌案上扔到台阶下面,大声喝道:“王卿做了什么,难道因为他没有与你们结党,因此成了你们的眼中刺,必除之而后快!”
这句话同样有来历的。
王珪提议让王巨担任参知政事,当时就有许多人反对之。
老王便说了一段话。
王巨武功不用提了,但王巨长真长在武功上吗?
且看庆州,且看泉州,且看广南。
比如羊祜与陆逊,他们皆在武功上有建树,可能将他们单纯地看成武将?
还有一个人,诸葛亮,七擒孟获,六出祁山,似乎后半辈子就在打仗了,可能将诸葛亮看成武将?
不过老王就是这样说了,依然没有作用。
但大家小看了老王,表面上看老王很软弱的,然而老王从庆历时就担任直集贤院,然后是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参知政事以及当朝首相。
整整三十多年,没有离开京城,看看宋朝的顶级大臣,有几个人做到了?
所以面对着一片反对声,老王寻了一个机会,对赵顼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大伙皆认为以枢密副使授之王巨,不过老臣不大明白,朝廷是以文治之功授予王巨枢密副使,还是以武功授予王巨枢密副使?
这句话还好一点。
关健的是第二句话,王巨与谁结伙成派?
对于一个英明的人君来说,什么样的大臣最好用?良臣武将,NO,那一个人君不怕大臣功高震主?
忠臣,那么究竟什么为忠,什么是奸?
就象章惇,在史上,被史册载为宋朝的奸臣,可章惇当真是奸臣?或者韩琦,那是有名的大宋忠臣,然而韩琦的晚年种种做为,能算得上大宋的忠臣?
诤臣,首先做为人君,有没有大肚量,次之有几个言臣达到魏征的高度?
亲信大臣?看看最亲近的三个大臣,易牙、开方、竖刁……
所以以上几种臣子都未必是一个英明人君喜欢的,真正喜欢的只有一种大臣,孤臣!
另外大家忽视了另一种关系,包括王巨自己在内,那就是少年时结下的友谊。
可能赵顼长大了,有他的一些想法,比如王巨最反感的异论相搅。然而凭借王巨种种嚣张的做法,如果不是赵顼庇护之,王巨早就悲催了。但这一点,就是王巨现在还没有察觉出来。
再加上老王这两句话,赵顼终于不顾大家反对,强行下了授命。
今天赵顼悖然大怒之下,终于将老王第二句话翻将出来。老王说的很含蓄,结伙成派,实际就是结党!
当然,老王说这句话有两层用意,一是劝说赵顼,二是向赵顼表功,俺们也没有结伙成派,属于孤臣一类的,所以皇上,你得放心用俺……
老王知道这幕后,可其他大臣那个知道?
赵顼这么一说,那就太诛心了。
虽然现在朝争要相对变得温和一点,可有几个大臣没有站队?
并且许多人也不相信安焘之言。
就说依政县的案子吧,实际与陈世孺之妻杀母案一样,还用得着查吗,一看奏表就清楚了。
赵顼坚持让王巨担任参知政事,让某些人很不快活,于是派人暗中写下说唱本子,再四处传扬,最后让天下百姓议论纷纷,形成一种大势,然后一举弹劾,王巨必然会黯然离开朝堂。
谁曾想王巨绕道邛州,正好听到这个说唱,又看到几名胥吏的贪婪,偏偏那个受害的李老汉儿子是战死在沙场上的,抚恤不公正,三件事撞在一起,因此让王巨含怒诱惑胥吏,最后出手杀人。
王巨这种动不动拨刀子杀人,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做派,让许多士大夫不喜之。
不过归根到底,是有人出手在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