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当年修易,虽然不能说完全为了卜卦,但多少有些卜卦的用意,王巨美化了,赵顼也没有抬杠,只是又问了一声:“太极?”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善中有恶,恶中有善。尊尊中有齐人,齐人中有尊尊。但这个太极是流动的,故智者要根据情况变化去调控。”
“易里面的卦爻?”
“正是,其实它就是道。春秋战国之时,战乱不休,故老子希望大家清静无为无争,这成了道家的真义。夫子希望周室强壮,由上往下梳理,减少诸国的战乱,故提出了尊尊。但凭借尊尊还不行的,因此又提出了仁爱、节义、仪礼。放在我朝,开国之初,只有三百万户人口,土地不紧张,缺少兼并的土壤,故开国之初,连高利贷也没有市场。但随着时间推移,现在人口翻了四倍多,土地紧张,给了兼并的土壤,高利贷也随之变得可怕起来,这时贫困百姓生计之难,反而胜过了开国之初。所以这时明智的做法,更加要推广齐人之术,给贫困百姓一线生机……”
“它与免役有何关系?”
“免役可以,但切记一条,所募的免役钱满足募役费用即可了,千万不能以用作为敛财工具,更不能向五等以下户摊派免役费用。”
青苗法好不好?
它用心是好的,然而因为从上面就开始打着敛财谋利的想法,于是产生了许多丑陋的现象。
比如三等以上户,有的人也需要借钱,比如救急,比如经商资金短缺,但这个青苗贷又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因此这个青苗贷实际成了劫富的工具。
如果真是劫富济贫也罢了,然而非是。
然后从四等户开始,四等户也有资金短缺之时,不过他们缺少资金辰光十年大约才能有一回。虽然这时宋朝高利贷利息很厉害了,但那种年息三百、还有利滚利的情况终是少的,多是六分利,八分利。十年八分利。然而青苗法开始,年年有二分利,十年就是二倍利息!那个更坑爹!
再到五等以下赤贫户,这些人是真正想借青苗贷的群体,不过王安石灵活多变,又加了一个保人政策,明为减少追讨债务产生纠纷之举,实际有了这个保人,谁会替赤贫户担保?因此实际执行下去,这些赤贫户是借不到青苗贷的。那么他们仍旧向乡绅借高利贷,最高卖儿卖女,用妻子抵押!
青苗法执行后,确实打压了一部分豪强的高利贷行为,也救济了一部分百姓。但就象孟荀对人性争执那样,出发点与立场从开始就不同,那么道义也必然不同,所以执行的结果,弊利交加,弊却大于利,成了坑民敛财的利器!
免役法执行后更坑爹,不仅有宽剩钱,后面又添加了免行钱!
不仅向三等户以上摊派,连赤贫户都没有放过!
因此王巨说了这个道。
其实王巨以前说的打压世袭,文韩富,吕韩范,与这个道是一样的道理。
“很难啊……”赵顼叹息道。
问题还有在那个大黑窟窿上,如果没有那个大黑窟窿,谁想敛财呢?
这同样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话题,要知道在史上王安石那么敛财,到了熙宁七年,那个黑窟窿都没有填上。因此王巨也不由地叹息一声。
“徐徐徐,”赵顼反过来安慰了一句。
然而两人皆同时苦笑。
赵顼这才说了第三件事。
赵禼将消息传到京城,赵顼大惊,问文彦博,不知绥州可存否?
文彦博不能回答。
然后将王巨召到延和殿问,王巨只答了一句,可能郭逵不会上当。不过若是郭逵也上当了,王巨那也没办法了。
赵顼无奈,只好立即下诏书,通知郭逵不能换了。
郭逵的下属幕僚看到诏书大惊,问,什么时候京城下诏书要换地?
郭逵将前诏拿给大家看,京城是下了诏书,但让郭逵私自扣压下来,大家连这个诏书都没有看到,更不要说换地了。赵禼叹服道,此他人所不敢为也。然后郭逵上奏,说绥州平安,又自劾违诏之罪。
赵顼开心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怪罪郭逵扣诏违诏?于是下诏城绥州,不再易二寨,又嘉奖郭逵一句:渊谋秘略,悉中事机。有臣如此,朕无西顾之忧矣!
“有卿与郭卿,朕心安矣。”赵顼道。
发现上了当,满朝文武大臣仓皇不知所措,包括赵禼那么精明强干的人,都没有提前准备,只有郭逵提前察觉到不对,否则这次宋朝糗大了,整个延州都可能陷入危局。幸好有了郭逵。
但前几天也只有王巨一个人“看出”了郭逵!
王巨啼笑皆非,想到了郭逵,他想了几年后的那场战争,还想到了一个人,潘美!
可能几百年后,元蒙也失败了,不过现在的交趾能与几百年后的交趾相比吗?况且用元蒙骑兵到热带雨林里作战,那个……
几年后郭逵虽大大震慑了交趾,但犯的错误可不小啊。
…………
赵顼这次召见,只说了三件事,不过透露了许多消息。
甚至让王巨看到党争的魔影在地平上狰狞地升起。
不过王巨麻烦也到了。
回到了军器监,一个叫叶默的小吏进来禀报了一件事。
王巨继续在简拣工匠。
这个数量太大了,王巨只能用笔试与口试、手试的方法去挑选淘汰,笔试就是考试,通过考试来考各人的技艺,若是都作家与作家则考核其管理水平。
但笔试多少还有一些片面,还有的工匠都不认识几个字,只能说对都作家与作家更有效一点。因此又增加了手试,看其动手能力,口试,亲自将大伙召集起来,一个个去问答。
因此应当来说,这次诠选还是比较公平合理的。
这段时间主要就在做这件事,并没有对堂吏与官员动手,不过王巨开始暗中观察了,五库六院的库使与院使,便是在观察中挑选出来的。
然后王巨又观察了一些堂吏,挑选出几名堂吏做了亲信,其中就包括这个叶默。
叶默禀报的一件事,正是王巨担心的事。
诠选官匠渐渐到了尾声,王巨没有说,大家也清楚下一步便到了诸院库的官吏。
王巨会留下多少,大家都不清楚,但叶默是王巨从那么多胥吏里看中挑出来的,智慧想差也差不起来了,他都不用猜测,也知道会淘汰很多出去,因此有的官员们便私下里串通起来,暗中想对策。要命的又是放在这种大环境下,无疑会让更多人联想翩翩……
第四三〇章大闹宣德门
王巨想了想说道:“叶默,你将张若水请来。”
“喏。”
一会,张若水被叶默带了过来。
“张都知,神臂弓改进如何?”
“一石五斗。”张若水骄傲地说。
这个数字可能有些虚夸,因为张若水其人喜欢贪功,实际才开始研究出来的神臂弓最小拉力有的达到了二石三斗,而非是二石。献给赵顼的那张是拉力最小的。
但张若水说一石五斗,那么最大拉力可能只有一石七斗了,那么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士兵能使用它,而且改进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张若水的表情十分自得。
“若此,就将工艺定下来吧,以此先行生产一批。”
“不是说一石二吗?”
“西北情况有些紧急,等不及了,再说它造价如此昂贵,也注定了不可能每名弓兵都能使用起它。”
“这倒也是。”
来到军器监,王巨才知道后来为什么马黄弓一直没有普及,甚至出现了拉力要求更严格的克敌弓与神劲弓。
原因就是造价。
一把普通的复合弓,如今造价是一千五百文,十支箭是六七百文。但神臂弓一把造价因为材料要求太过严格,造价几乎达到十五贯,是普通复合弓的十倍!要命的不是弓,而是箭,本来神臂弓其箭成本是普通弓箭的四倍,经过改进,几乎是其七倍八倍!也就是一场战役下来,一名兵士预备五十支箭,就要三十贯成本。
这个成本,就算以后经济情况转好了,也不可能让每名弓弓兵肆意地装备神臂弓。
既然是少数精锐军士用,为何不注重其杀伤力?这才出现了克敌弓。
然而王巨军事思想可能与韩世忠不一样,他看重了杀伤力,更看重了速度,经过改进,依然还是那些精锐军士在使用,那么其速度是其原来的二到三倍。可能射程弱了许多,但总体杀伤力却在上升。
“西北要开战吗?”张若水又问。
“必然。”
“西夏是养不饱的狼啊。”
“西夏养不饱,契丹人也未必能养饱。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国亦如此。张都知,这段时间你做得不错,我在军器监未必能呆多久,未来我会向陛下推荐你来接任。但你得记住一句话,多点公心,少点私心,处置尽量公正公平。”
“那就谢过子安了。”张若水惊喜地说。
王巨说的意思就是少贪,少点人情,公正做事,公平断事。
然而军器监掌握着全国一半以上器甲的制造,想一想一年朝廷在上面会花多少钱吧,即便少贪,漏一漏,那也是一个油水肥得不能再肥的公差了。
“不过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工匠们都无关紧要了,就是那些……”张若水沉吟道,王巨将他看成自己人了,张若水也不卖关子了。
后面的没说,指的就是那些官员与胥吏。原来一半器甲不合格,这些钱到了那些人手中,正是这些官员与胥吏。
他们手中薪酬实际并不多,那些胥吏们只能得到一些补贴,连正式的薪酬都没有。但暗下的收入太多了,王巨主持军器监,这些人不敢捞油水,不过王巨不可能一直呆在军器监,只有王巨一走,以后还是一个肥差。
问题是王巨将作家与作头职权分开,都作家、作家以及甲头已经代替了原来的官员与胥吏职责,如果王巨一狠心,那么五库六院只需要两百来名官员胥吏,就可以将五部六院的事务全部领手起来。这意味着会裁去四分之三的官员与胥吏,事实王巨就打算这么做的。
这些官吏能不急吗?
“子安,有点难办啊。”张若水又道,他不知道王巨会保留多少,然而同样也看出来,王巨会裁去很多人,而这些人又是有背景的,甚至一些胥吏都有着背景,一旦闹将起来,就大条了。
“这个我早点有准备,原本我打算是一借神臂弓,二借西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可能西夏不久就会对绥州发起进攻。”
这就是借势,大家都害怕战争,原因多多,但主要原因就是庆历战争带来的伤害,花了那么多钱,一度让国穷民弊,却连番打了数次败仗,这个失败的原因也很多,器甲也是一部分因素。
在这个大势面前,谁还顾这几百名小官胥吏的“钱景幸福”?
“难怪子安一直没有动手。”
“其实这问题也不大,我就怕有人在幕后推动……所以想请你替我打探某个人在宫中与陛下的言论。”
…………
其实从权术角度来看,王巨做得不高明。
后世演义里丑化了几个人,第一个是潘美,这与权谋无关,是杨业死得太惨烈了,又不能说赵匡义做得不好,于是潘美悲催了。
另外还有两个人,狄青也成了奸臣,为何?想一想狄青是为什么气死的,再想一想是那些人将狄青气死的,于是狄青只能被丑化。
还有庞籍。
庞籍是后来丑化,现世报的,还有刘沆。
再看几个美化的顶级士大夫,富弼,文彦博,韩琦。
所以庞籍从郓州改判并州路过京城时,赵祯宣其入对,有过一段对话,赵祯以新相文彦博富弼,意甚自得,问籍籍二相何如?
庞籍说二臣皆朝廷高选,陛下拨之,甚副天下望。
赵祯又说,诚如卿言,文彦博犹多私,至于富弼,万口一词,皆说是贤相。
庞籍则说,文彦博臣顷与同在中书,详知其所为,实无所私,但恶之者毁之耳。况前者被谤而出,今当愈畏谨矣。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文彦博第一次为相时,颇有作为,但有了作为,必然会得罪人。现在被谤罢相,再召为相,文彦博会吸引“教训”,愈畏谨,也就是不会为了做事而得罪人了。
果如所言。
然后又说富弼,富弼顷为枢密副使,未执大政,朝士大夫未有与之为怨,故交口誉之,冀其进用而已,亦有所利焉。若弼以陛下爵禄树私恩,则非忠臣,何足贤!若一以公议概之,则向之誉者将转而为毁矣,陛下所宜深察也。
也就富弼在为相之前,只做了很短一时间枢密副使,所以没有与士大夫结怨,于是交口称赞。现在担任宰相了,想要继续让大家交口称赞,那么富弼只好用国家的爵禄来树私恩,大家会继续称赞,然而那样还是忠臣吗?
如果富弼不这么做,以大公之心为相,那么必然会得罪人,那么大家不是称赞,而是毁舆了。
结果呢,大家继续称赞,然后宋朝财政便从文富韩三人手中渐渐出现危机,冗兵冗官现象加深……
王巨不用学习他们的做法,只要不裁,这些官吏就满意了。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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