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说:“没有,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真的很可怕。”
胤禛立时宽慰她:“您别怕,那都是噩梦,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古北口成了,阿灵阿已杀了索额图,他们已经靠近京师了。”
珍珍猛然一松,合眼朝天拜了拜,然后又对胤禛说:“那更要小心,别让宫里那些人狗急跳墙了。”
“我知道,您等我好消息。”
他提了刀和火統转身离去,珍珍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告诉自己:那是本来,只是本来,已经不一样了,我要相信他。
…
毓庆宫外,索额图的噩耗也传到了这里,长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皇贵妃则急匆匆地杀来质问:“没用的东西!格尔芬呢?还没醒!一群废物!”
长泰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皇贵妃,这可怎么办呢?要不咱们请太子来议一议。”
“还找他做什么?他也没用,说不准现在这会儿只想跪在皇上面前痛哭求饶呢!听我的,用你剩下的人在宫里动手,那些贵妇亲眷还躲在宁寿宫里呢,把他们都绑起来,前线那些人我看看会不会怕!”
太子这时打开了自己的门,看着他们两人说:“你们想做什么!”
“自然是拿着人质做威胁,太子,你以为皇上回来,你还活得了吗?”
长泰也跟着说:“对对,只能这样了,不然就……”
这时太子从袖中抽出一支火統,直接she穿了长泰的胸膛。
“你!”
皇贵妃大惊失色,边后退边说:“你在干什么,你想做什么?”
“格尔芬是我下的毒,皇贵妃,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没用的人,我下不去这个手。”
他慢慢扣动扳机,但听一声枪响,皇贵妃倒在了地上。
太子瞧着自己的火統,他明明还没有打出去,再抬头,看见了胤禛站在硝烟之后。
胤禛又朝地上补了一枪,两枪都打在了皇贵妃的腿上。
“太子爷,这人要等皇阿玛回来再处置。”
太子腿一软,跌在了地上,他嘴里喃喃:“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胤禛走到他身边,架起他的胳膊扶着他回殿中。
“二哥,求皇阿玛原谅吧,您还有机会。”
太子摇着头,慢慢举起手里的火統,想要对准自己。
胤禛抱着他的手说:“二哥,您想一想,皇阿玛从小多么疼您啊,疼到我们每个兄弟都嫉妒,大哥和三哥从小都在宫外长大,我是在宫内长大的,但是也不能日日见到他。我们每个兄弟,第一笔字第一发箭都是谙达们教的,只有您,是皇阿玛亲手带您的,我小时候多嫉妒啊,不止是我,大哥、三哥、五弟、六弟,我们嘴上不说,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太子想起往事不住地流泪,“孤对不起皇阿玛,是孤对不起他。”
“求他的原谅吧,只要您低下头,我去陪您,再大的折辱我也陪您,好不好?”
太子已经分辨不清这其中的意味,他只能点着头说:“四弟啊,我是真的懊悔啊!”
…
傅达礼满脸的胡须,他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这些天没收拾后已经像个草莽汉子,他听到四阿哥的吩咐一时都没明白过来。
“太子说什么?他要去郊外跪着认罪?”
“对。”胤禛点点头,非常肯定地说,“太子说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要去京郊德胜门外跪迎皇阿玛请罪,请求皇阿玛的宽恕。”
傅达礼皱着眉头不太赞同说:“四阿哥,宫内大乱不假,前线暴动不假,但京师一直严格封锁消息,百姓只知道出了乱子却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乱子。恕奴才说实话,太子若是这么一跪,那就是天下皆知太子谋反,乱子的根源都是太子了。皇家尊严何在,朝廷颜面何在?”
胤禛生硬地说:“这是太子自己的决定,傅大人,我也愿意陪同前往,就请您尽快安排吧。”
他说罢就要回毓庆宫陪太子,留下傅达礼自己思索这件事。
有个小厮递来了刮胡子的热水和刀片,傅达礼接过,对着铜镜开始整理仪容。
这么多天了,总算能安全、安心得收拾下自己了。
傅达礼自己扛得也难,长泰和格尔芬多少次拿刀威胁他,要他给前线写报平安的信,自己是生生地抗了过去还要不停地和两人周旋保护宫中朝中之人。
他如今是长松一口气,还好太子不是丧心病狂之徒,没有让人大开杀戒,不然就算万岁爷回京,自己也没命面圣了。
他取了剃刀,从下颚开始刮凌乱的胡子,脑子里不停转着刚才的事,一不小心刀片划开了他的皮肤。
“嘶!要死!”
傅达礼赶紧用手按了一下,再瞧瞧铜镜里,一个刀口那么明显,所有人怕是都要知道他刮胡子手滑了。
所有人都知道吗?
傅达礼看着指尖的血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眸色暗了暗,最后低声对自己说:“怎么样都是我们吴雅氏的骨血,是好事。”
…
八月初一,康熙兵临京师,大半个月的骚动终于告一段落。
噶尔丹之战是大胜,对叛逆的镇压也是大胜,但康熙却没有丝毫大胜的心情。
尤其当骑马到德胜门前时,看到素衣披发跪在德胜门外的人,他闭上了眼差点从马上跌落。
阿灵阿一抬手扶住了他,低声提示:“万岁爷,小心。”
康熙闭着眼对阿灵阿说:“朕不想看了,你去让他起来。”
阿灵阿得令,下马走向太子,传了康熙的旨意:“万岁爷请您起来吧。”
太子磕在京郊的黄土上,额头上都是灰尘,他不停地说:“请皇阿玛降罪。”
阿灵阿也看到了陪在太子身后跪着的四阿哥,他看了眼四阿哥,用眼神询问他该如何。
只见四阿哥起身扶着太子说:“二哥,起来吧,让皇阿玛进城。”
太子一直是失魂落魄,他扶着胤禛踉跄着爬起来,胤禛托着他的臂弯,两人立在了德胜门边。
康熙策马缓缓前行,直到走到太子身边,他举起手里的马鞭,猛然一下子抽在了胤礽身上,一条血红的鞭痕触目惊心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再抬手,马鞭却被胤禛死死拽住,“皇阿玛,您饶了太子爷吧,他早就悔悟了,若不是他,格尔芬和长泰早就在宫内大开杀戮了。”
“你还知道悔悟!胤礽……”
康熙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最终扔掉马鞭,猛地驾驭自己的御马往紫禁城进发。
…
康熙快马由东华门入宫,虽然东华门的马道已经清扫,但还能见到隐约的血迹和弹片。
可以想见,这里都发生过些什么。
他直入宫中,带着阿灵阿他们先至宁寿宫。
皇太后受此惊吓大病一场,刚刚才能勉强起身,见到康熙安然无恙披甲回宫,老太太又是一场大惊大喜,抱着他嚎啕痛哭。
她边哭边捶着他的背喊着:“三哥儿啊,你可吓死我了,我还等着你给我送终呢!我就说老天爷哪能夺走我所有亲人啊!”
“皇额娘,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呀,儿臣不是回来了吗?”
太后这才抹干眼泪,又想起来,“你快去永和宫瞧瞧吧,她也受惊早产了,孩子生下却高烧不退,到今天还没醒呢。”
康熙慌得没了神,又奔向了永和宫。
永和宫里静悄悄的,他一身金甲闯入的时候,珍珍只来得及抱着新生的小阿哥给他跪下。
康熙走到德贵妃的床边,看到消瘦的人,却怎么也唤不醒。
珍珍抱着孩子对康熙说:“小阿哥无恙,姐姐她……”
“你姐姐有说什么吗?她怎么还不醒?这是怎么了?”
珍珍抱着孩子不住流泪,“姐姐受了惊吓难产,那日醒过来一次见了太子后就高烧昏迷,她一直在喊您,她说……她说爷,我疼。”
许是感受到了怀抱他的人的悲伤,小阿哥适时地大哭起来,康熙走过来抱起这个孩子回到德贵妃的床边,轻轻说:“朕回来了,是朕回来了。”
…
珍珍退了出来,她知道姐姐会“很好”地驾驭屋里的一切。
宫中本有门禁,但今日康熙的随身护卫尽数随他入宫,东六宫的宫道上立满了两黄旗的带刀亲兵。
她慢慢走出去,沿着宫道开始寻找她熟悉的身影。
她一直走啊走,走啊走,终于在苍震门下见到了熟悉的背影。
她沙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句:“朗清!”
她喊得很轻,转而又大声喊:“阿灵阿!”
阿灵阿转过身,大漠的风沙让他本来英俊的脸庞变得粗狂黝黑,他大笑地张开臂膀露出两排牙齿。
珍珍飞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鲜活,他还在,他没有死,梦里的一切没有发生过,她不用故作坚强,她能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朗清一直说她很坚强也够能屈能伸,就算自己不在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珍珍知道他说的从来都没有错过,如果朗清不在,她会好好地活着,不因为思念和痛苦去毁掉自己。
可他能在的时候,才是她最好的时光——从十岁开始,他就是她生命里最耀眼的光,她最开怀的笑,都源自于他。
“我回来了!”阿灵阿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是我回来了。”
珍珍埋在他怀里说:“我梦见你死了。”
“然后呢。”
“我没有哭,我还让他们都不许哭。”
阿灵阿一哂,“你还爱不爱我了啊?做了寡妇竟然连哭丧都不哭了。”
可珍珍现在真的在哭,阿灵阿捧着她的脸说:“那都是梦,你看,我全须全尾、好好地回来了,我们等下就回家,五福和平安还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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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9 章
这一年的八月中秋本该是庆贺大胜、庆贺团圆之日; 但太子谋反之事已然是舆情滔滔、天下议论。
最后在这日的太庙中; 康熙跪在列祖列宗之前; 哭求先祖饶恕孽子; 废胤礽太子之位但留他一条性命。
废太子的诏书刚刚颁布,康熙就病倒了,按照阿灵阿的说法,他患的是心病; 主要病症为:以为自己掏心掏肺养的优秀太子,结果事实证明智商情商人品都没有达到预期。
其实阿灵阿觉得康熙有一点一直没明白过来; 父与子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微妙而神奇的,父亲的爱不像母亲可以畅快的表达; 大多父亲的爱隐讳而含蓄,儿子和父亲之间会因此游离又互相独立。
在这种关系下,父亲偶尔一次的鼓励; 都会让儿子备受鼓舞。
可康熙对胤礽不是; 他从来没隐讳地表达过自己对胤礽的爱; 他甚至兴奋地向天下传达他对太子无上的重视。
于是胤礽总在他的宣扬里找到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大阿哥被表扬了骑射; 又比如六弟得到了阿玛的怜惜,他总觉得父亲分出去的宠爱与他嘴上宣扬的不一样,因此而慢慢失衡,最终酿成惨剧。
他深深感受着父亲的爱,却又不满足于那点爱。但也因为知道父亲对他的真情实感,才会在最后关头恐惧于自己要杀死父亲这件事。
四阿哥在事后便如此告诉阿灵阿; 他说:“有时候我想,但凡我比胤礽多爱皇阿玛一点,我就赢不了他。那个情况下,他是被愧疚和失去皇阿玛的恐惧吞掉了所有心思,可惜我没有,在恐惧过后,我想的是该怎么为自己谋划。”
…
平安和五福见到久违的阿玛,兴奋地在他身上乱爬,连着一个月都围着他,阿灵阿心满意足地享受了在家中难得的重视。
当然,儿子对他的重视只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两个小破孩子又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额娘早回家。
这天,珍珍入宫去看望姐姐了。
她接近黄昏时才回到家,就着阿灵阿的手喝了一口热茶,刚放下杯子就说:“万岁爷要册姐姐做皇后了。”
阿灵阿愣了下,才说:“也好。”
他又问:“傅达礼和我说了皇上回京前的事,四阿哥是真的长大了。”
珍珍在宫里一天走了好多个宫殿,只觉得腿脚酸麻,她坐在榻上甩掉鞋子蜷成一团托着腮说:“宫里活着的孩子哪有不早熟的,只是方式不一样,有的呢像六阿哥聪慧在技能上,有的就像四阿哥聪慧在权力上。你想想康熙爷这个年纪,鳌拜都已经被他降服好几年了。”
“宫里怎么样了?万岁爷既然有心情立后,应该是好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