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但不再刻意地提高音调。
“你要我‘预卜’我无法预见的事情?”
维拉·欧马紧盯着她看。
“我是请你终止一场混战的发生。”
“我不能说谎,智者。我想假如我说了谎,印加国王万亚·卡帕克本人一定会从冥世返回人间惩罚我。”
维拉·欧马叹口气说:
“你得帮我们,卡玛肯柯雅!”
维拉·欧马语带激动,眼神飘忽不定,这样的眼神除了当时那几位王储在前往库斯科的路上死于非命时,曾出现在维拉·欧马的脸上之外,她便不曾在他身上见过。
“那么就帮我吧,智者。”她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让我的夫婿,那尊金色的双胞兄弟神像回到我的身边吧!”
“不可能!他已找到了归所:在万源神庙里,在唯一的君王万亚·卡帕克的木乃伊身边。”
“假如你要我帮你的话,智者,叫人去把他请到我身边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从没有人敢将双胞兄弟神像和他的君王分开!万一他遭逢不幸,我们得承受什么样的惩罚你知道吗?”
“我得留在他身边,维拉·欧马!我不能说谎。因为或许可以借由双胞兄弟的神力让唯一的君王万亚·卡帕克来找我、对我讲话、将我带到另一个世界。这是唯一可以让我回归旧我的方法。别问我为什么,但我确定……”
此时太阳照亮大地,在清新的空气里,任何力量都无法扰乱和平。
“我一到库斯科,便会派人将他护送到你身边。”
“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阿塔瓦尔帕吗?”
“不!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就好了,小女孩!”
安娜玛雅同意。然而,在走回行宫的路上,她双脚软弱无力:她心想,长大,就是得将许多沉重的秘密藏在心底,独自承担一些无法告人的感受。
夜晚悄悄地罩上方院。安娜玛雅独自回房休息,对街上纷扰的嬉笑声置之不理。奇恰酒大发威力:所有的士兵都知道这些战胜的庆典将和今年的万亚·雷米祭典一起举行,届时将会盛况空前,令人终身难忘。
门边闪进一个人影。她马上钻出棉被,躲到角落里,差点儿撞倒了一个酒瓮。
“别怕!”
是古亚帕。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长衫,只有腰带部分绣了些黄、红和橙色的几何图案。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粗暴,令她觉得不安。
“别怕,”他停下脚步重复一次,“我不是来威胁你或向你示爱……”
他的声音带着感伤让她动容,不知所措。她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她了解他的感受,告诉他自己受宠若惊。或许还不只于此?他深爱着她,印加先王的妻子,卡玛肯柯雅,这样的想法闪过脑际,但她立刻将它拋诸脑后。
“他们都说我说话冲动,不假思索,其实我考虑得比席坎夏拉还清楚。当我说出那些外国人很阴险时,并非随口说说而已。可惜他们全不以为然……”
“他们已经开始庆祝胜利了。”
“他们错了,对许多部落而言,在许多村落里,这些外国人的出现反而激起了民怨……他们大约有两百人,然而为他们效劳、为他们煮饭、为他们扛行李的是谁呢?是谁,甚至拿起武器跟着他们来到这里为他们作战呢?就是印第安人!我知道,我们当然可以用恐吓或外交的手段令他们屈服,但是他们终会采取报复的行动。因此对他们所说的谎言最好充耳不闻,最好马上和他们终止往来,不要让他们越雷池一步。”
“你这样对唯一的君王说,但他却对你置之不理。”
“但他会听你说,你。”
“算了吧,古亚帕。”
他靠上前去,和她只剩一个手掌的距离,然后抬起手。她倒抽了一口气。
“别碰我。”她小声地说。
“我没有碰你。”
他的手如此地贴近她,如此地贴近她的身体,近得连他胸口起伏的呼吸声和手的颤抖声都感觉得到。之后他将身体靠上前去,顺着她躯体的曲线慢慢地往下滑,就像以无尽的温柔抚摸着她。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虽努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就是做不到。
当他穿着草鞋走过来,轻触了一下她的一根手指头时,她本以为自己会当场昏厥,因为连她的肌肤都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古亚帕!”
他倏地从地上站起来。
“我极力想忘了你,但就是做不到。”
他一股脑儿快速地说完这几个字,语气的粗暴和字里行间的柔情蜜意完全不搭调。话一说完,他便跨出房门,和迎面而来的安蒂·潘拉撞个正着,后者一脸茫然地看着安娜玛雅。
“他来你这里做什么?”
“他……”
安娜玛雅恢复了平静之后说:“他要我转告阿塔瓦尔帕一些话。”
“跪在你的脚边?”
“他在求我。”
安蒂·潘拉撇嘴表示不相信。安娜玛雅实在无法不羡慕她的美丽。她身上紧裹着一件阿娜蔻,其他女孩穿上时总像套着一个大布袋,但她却曲线毕露。她的长发中分成浓密的两大束,以两只精致的金发夹固定,其中一只为蛇形图案,另一只为蜂鸟的造型。
“或许他会愿意听从你的建议,你……”
“为什么?”
安娜玛雅松了一口气,因为安蒂·潘拉不再追问有关古亚帕的行径。事实上,她是为了其他的事情特地前来找她商量。
“他总是对我爱理不理的,而且已经很久没有碰我了。”
“因为帝国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他还有空和柯丽·庆璞或者古熙·蜜凯共度春宵呢?”
“他会再回到你身边的,安蒂·潘拉,你比其他的女孩都美。”
安娜玛雅真心诚意地说出这几个字。安蒂·潘拉缩起双腿,邀她和她一起坐在席子上。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她说,“以前我对你太凶了……”
“你,凶?我不记得了。”
安蒂·潘拉放声大笑,搂着她的脖子。
“是的,很凶,因为以前我很嫉妒你,以为你想将他从我的身边抢走。”
“我!”
安娜玛雅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一个来自森林的弱小女子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像安蒂·潘拉般如此完美和性感的少妇的情敌呢?
“坐过来我身边。”这位国王的爱妃喃喃地说。
安娜玛雅虽有点儿错愕,但还是照办了。这两名少女并肩躺了下来。一阵微风由方院敞开的窗子边吹过,遮门的羽毛门帘随风抖动。
她伸出一只手臂抱着安蒂·潘拉浑圆的肩膀,这些日子以来,她首次忘了冲突和纷扰的战争所带来的无止境的压力。
她用一根指头抚摸她朋友的脸颊,竟摸到了一颗眼泪。
黑暗中,她用舌头舔去指尖上的那颗泪水,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温柔的话,希望能够安慰她。
40
华加佑克,1532年11月11日
接连地,两道闪电撕裂山谷内灰白色的天空。阵阵雷声如锻打山脊般,在悬崖峭壁间回荡。
雷声响过之后,裴铎·马丁·德·孟格养的那条狗对着天空狂吠,让人以为它见到了一名恨不得一口咬死的印第安人。接连的闪电和雷声把这条狗搞得急躁不安,这是条尼泊尔种的猎犬,体形魁梧,足以和小牛媲美,它的毛发白如鲜奶,眼珠黝黑,眼神不定,一如它的主人,一位下巴方正的水手,和贝纳卡萨同时加入探险队。他的加入背后有个贾伯晔不知情的理由,那就是孟格经常参加海外探险活动。他会不会希望成为第一个伸手挖取宝藏的人呢?
贾伯晔情不自禁地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他们,他和那条牧羊犬。
他们先行出发担任侦察兵的任务,但只超前由皮萨罗领军的大批探险队四分之一公里。几经转折之后,他们爬上了山顶,甩掉积压在河面上、遮掩视线的浓雾,然而却也失去尾随在后、朝卡哈马尔方向迈进,拖拉成七零八落的纵队的身影。
“一百八十名船员和五十七匹马”,皮萨罗总喜欢反复地强调,与其说是为了提醒那些和他一起前往探险那个富强大国的人,才一再地重复这个奇特的数字,还不如说是为了区分他们自己和那些沿途逐站加入的伙伴:几百名来自峡谷地区的混血或非洲奴隶,特别是几千名印第安人,包括鞑兰和奇穆人,他们因为拒绝缴交贡品给国王,所以整个村落被焚烧殆尽,这些人各有怀恨印加人的理由,而且想尽办法要雪耻。
山路突然变窄,时而沿着山脊而上,时而依附在陡峭的悬崖边,狭窄的路面只勉强容得下人兽并肩而过。
这群小侦察队徒步走了很久。他们弯着颈背,用高顶盔的帽檐遮住前额,阻挡雨势,一条缰绳绕过肩后拉住他们的马匹。
这几匹马又累又急躁。几个星期以来,食粮短缺,它们瘦得皮包骨,马鞍上的肚带则把它们身上的皮毛全都磨光了。连续几天,它们越过几座高山口,忍着清晨的霜露,顶着风寒努力往上爬。又有几天,它们待在闷热的山谷里,几乎和枭鹰一样大的肉食性蝙蝠紧抓着它们不放,啃噬它们的臀部和背脊……
但是,此时,暴风雨将长满小灌木的悬崖曲径冲刷成一条黄沙滚滚的湍流,顺着被打造成阶梯的岩石表面流下,形成一道道危险的小瀑布,让石阶变得又滑又危险。雨水流过路旁的沙地,带走沙子,留下一畦畦的水坑,再经过马蹄的践踏后,便从地上无声地消失。
前面的雷声才刚响完,第二道闪电便穿云而下,像条火蛇,流窜在天际边的高山顶,好似亟欲摧山灭崖。
马儿乱了脚步,裹足不前,鼻部抽动,竖起耳朵不断地拍打。贾伯晔手上戴着手套,拉紧缰绳,他的同伴则温柔地抚摸马儿的颈部。
就在此时,被狂风暴雨惹恼了,孟格养的那条狗开始高声狂吠。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它冲到领路的孟格跟前,横在路中央,拱起腰部,愤怒地喘着气。之后,它再度对着远方,对着消失在雨幕背后的山谷狂吠,突出的双眼从未如此迷乱。
“笨狗,闭嘴!”希腊人贝多怒斥,边转身对赛巴田、贾伯晔和孟格说:“看紧你们的马,否则一定会被这条笨狗害死!”
对着滂沱大雨龇牙咧嘴,露出尖锐的虎牙,猎犬裹足不前,双脚用力踢着烂泥巴,把一身干净的皮毛弄得污斑点点。之后,它叫着冲向人马堆里,身体滑过贝多的安达卢西亚种马的腿肚,吓得它赶紧跳开,一脚撞上路边的石块。
往前踉跄了一下,它竟像颗雨滴般轻飘飘地跌落谷底。
“我的天啊,孟格!”希腊人大叫,胡子里沁满了汗水,饱满得像一块海绵。“管好你的那条笨狗!否则它迟早会把我们大家都甩到山崖里去!”
走在队伍末端,尽管从肩部到臀部全罩上了一件皮革外套,依然可清楚地看见胖孟格的棉质上衣浸满了汗水。他用力拉扯着一匹马,这匹可怜的禽兽是从一位得了末期秘鲁瘤的病人遗物中敲诈来的。现在,这只半抢半骗得来的马儿显然病得很重。它身上原本几处被毒蛇咬噬的伤口再度复发,流出黄色的脓汁,浓得连雨水都化不开。它呼吸不顺,拖着因发烧肿胀的双唇和外突的眼球,跟着队伍往前走。
一听见孟格喊它,猎犬张牙舞爪地冲向他,吓坏了站在一旁的那匹马。它尖声嘶叫,摇头晃脑,试图咬住些什么东西,然后扬起后脚,对着那只狂吠的狗示威。缰绳从孟格僵硬的手中脱落,后者差点儿就被马蹄踢中。但就在此时,马儿前脚脚下所踩的几片草地却无声地往下滑。
受到体重的牵累,它左摇右晃,把孟格吓得尖声大叫。可怜的马儿,脚前踩空,倒向一边,干扁的肚子偏巧撞上路边的大石块。它用前脚猛踢,但越踢越往下滑。之后,它惊慌嘶吼,跌落谷底。
在这些拓荒者惊慌眼神的注视下,马儿似乎在空中翻滚了一会儿。最后,它的臀部撞上一丛小灌木,跌得四脚朝天。鼻部朝前,掉在一堆小石头上,过重的体重,将石头挤落得咯吱作响。因摔断了颈项,它当场死亡,但是尸体依然继续滚落到六十公尺远的一个水塘里。
“老天爷保佑。”希腊人摇头叹息。
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匹马,似乎期待它能够重新站起来。
“你看吧!”贝多再次哇哇大叫。
双眼惊魂未定,孟格沉重地耸了一下肩膀。
“唔,”他强装镇定地回答,“它本来就奄奄一息了,根本撑不了多久。”
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故作潇洒。赛巴田轻轻地冷笑说:
“好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孟格抬起头,满嘴不悦地说:
“你这个黑鬼,你……”
但他还不及骂完,贾伯晔便指着谷底说;
“你们看!你们看那些人!”
在沾满雨水的小灌木丛下,约有二十名印第安人躲在岩石后的草堆里蠢蠢欲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完全忘了自身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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