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丢了,再回去找警察叔叔哭。”小烛话说得尖刻,其实一直任钟云深开心地走来走去,然后貌似不经意地伸过手去,与她并肩挽手游逛,俨如路上其他亲昵的年轻人。
拐过主路是阡陌交通的街巷,流动的摊贩推着小货车或在地上摆摊兜售价位低廉的商品,从仙人球盆栽到塑料拖鞋、从手编蒲扇到各种小孩子玩具不一而足,更有墨西哥人推着小车卖糖炒腰果。
钟云深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恨不能把小烛的也借过来使使。就这么走走停停行至一处,她忽然发现了什么,对着地摊上的食物咦了一声:“黑芝麻烧饼……我知道了,这是北方的周村烧饼!”
“小烛,我想买点回去!!”她兴奋道:“你没吃过正宗的国内薄烧饼吧!我们尝尝好不好!”
“行。”小烛也被说得有些心动了。听说周村烧饼酥香薄脆,口味非常好,当下决定买点回去夹在鸡蛋饼里试试滋味。
小烛正要掏钱包,摊主鄙视地看着两人:“……什么眼神啊,这是切开的火龙果。”
因为在空气中氧化,火龙果的薄片带着浅浅的黄褐色,看起来真的与薄脆烧饼无异。
两人讪讪缩手。
“……那,你想吃火龙果吗?”钟二问。她觉得认错了不买,有点不好意思啊。
“火龙果能夹煎饼果子吗?”小烛斜睨。
“……能吧。”钟云深硬头皮。
小烛面不改色:“那就买。”
“少年,你这样很不科学。”摊主痛心疾首把火龙果揽在怀里:“我不能让你这样使用火龙果。”
小烛:……
……
“啊,我想喝肉骨茶。”僵硬了几秒之后,小烛拉着钟云深转移。
钟云深拗不过,只得跟着他来到一家马来西亚小吃店,门外摆了数张桌子,很有大排档的模样,热气腾腾的肉骨茶香气飘散,老板是福建人,正在开放式的小厨房里一边炖大骨切作料,一边吆喝着与客人聊天。
“我也想喝了。”钟云深闻着炖肉香味,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两人各点了一煲肉骨茶,坐在排挡桌边看着过往行人。老板边忙边问小烛最近营生怎么样了,听语气竟然很熟络。
“你来过很多次啊。”钟云深怔怔看着小烛和老板聊天,他笑起来竟真的是一丝少年稚气也没有了,完全是一派年轻人初长成的练达风度。
小烛摇头:“没,这家老板去过我那边订过几次货。”
“小烛你到底做什么呢!”钟云深好奇。
“体力活罢了。”小烛说:“我开着卡车收旧家具,翻新之后卖掉。”
“我还以为……是文职呢。”钟云深喃喃。这和她想的完全不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文职无聊,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在投资公司做饭啊。”小烛满不在乎撇嘴,从流理台把肉骨茶端到桌上:“喝吧。”
钟云深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嘘着气喝汤。热气一丝丝钻进眼睛里,一时鼻子酸起来。
隔壁是家音像书店,有很多中文图书杂志,连续剧电影光盘,还有很多岛国动画——从未成年人的动画片到成年人的动画片一应俱全。
一个年轻店员走出来,一边给外窗贴海报一边吆喝:“《九王夺女商》第七十九版发行了!瞧一瞧啊看一看啊,十个鲜活角色的爱恨纠葛,史诗一般的床_戏描写,触及你灵魂最深处的文字!!!”
“噗!……咳咳咳咳……这是什么?”钟云深听得一口肉汤差点没喷出来。
“九王夺女商。”小烛平静回答:“一本触及你灵魂最深处的文字。”
钟云深囧道:“不是九王夺嫡吗?”
“……那是啥?”小烛显然对后者更不了解。
“九王夺嫡啊,就是各种女主角和清朝康熙帝一群儿子的爱情故事,”钟云深掰着手指数道:“老四时常遭埋汰,老八邪妄人人爱,老九嘴下没口德,十三幽怨是良才,老十颜好是草包,每次最先攻下来——攻下来!”
“你没少看啊。”小烛
“略懂。”钟二谦虚。
“云深,女人都喜欢很多男人追吗?”小烛认真问。
“怎么会,”钟二赶紧给小烛梳理三观:“被很多人追求也许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但是做人要有过一辈子的心,例如对心爱的男人有平等的回应,保持忠诚与诚实,BALABALABALA……”
“我也觉得这样很对!”小烛起初只是微微笑着的,越听脸上笑容越大,时不时附和两句。两人就这样边说笑边喝汤,钟二满意地想,他们母子二人气氛很久没这么好了。
“云深!真的是你!”有人忽然她在耳边大叫。
“张老板!”钟云深也在第一时刻看到了对方,是她过去打工店里的老板。对这位直爽善良的老板她一直心存感激,此时见到更是开心不得了:“好久不见了!”
“叫我老张就好嘛!”魁梧的中年男人兴冲冲地吆喝:“走,到我店里去!!”
肉骨茶老板看着老张的公然抢人,故意拉下脸撇撇嘴道:“老张,你抢我顾客,我找小琴去说!”
“莫去莫去(⊙皿⊙)”老张赶紧给对方塞烟,推搡了一阵,拉着钟云深就撤。
“现在生活怎么样?”他一边走一边念叨:“云深啊,你比之前漂亮多了!你老公真年轻!”
小烛跟着后面露出一个大黄鸡的表情:v
【似乎很受用。】
“胡说!”钟云深尴尬道:“这是我儿子。”
“……六岁那个?”老板目瞪口呆。
“不,六岁半了。”钟云深艰难摇头。
“……”老张只是稍楞了一下,自觉似乎明白了什么,恢复大大的笑容:“哟,我的老天!云深你儿子长得真好啊!完全在生长曲线内!小朋友喜欢打球吧,能长这么高!”
老张笑呵呵大力拍拍小烛的肩膀,然后偷偷扭过头,压低声音,略带责备地对钟二说:“云深!……咱以后少给孩子吃垃圾快餐啊!便宜是便宜,对孩子身体不好!”
他对方才的错认一点尴尬都没有——虽然这次也是理解错了。
“不是……算了。”钟云深默。反正没法解释给这个超级粗神经听,他说怎样就怎样吧。
“不认识了吧!”老张指着钟云深过去打工的饭店问。
“原来施工的那家是咱们饭店!”钟云深惊讶。方才路过这条马路,就是因为挂着施工的提示牌没有折进来,想不到竟然是老张的门面。
实际上施工已经结束,只有隔离还没有被撤除。店面内外一切都焕然一新,曾经不大的饭馆变成了酒楼大饭庄的格局。不论宽敞豪华的陈设,只是门口的两根鎏金龙凤柱就够气派了。
“快点,贵客快坐!”老板夸张地拖了个沙发给钟云深二人。
两人落座后,他也坐下,开始哈哈哈哈地傻笑。
“老板你……”钟二嘿嘿一笑:“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啊?”
“当然了,你看!”老张笑得好像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一把就脱了T恤,摆了个转过身去的健美pose。
当年的烛龙纹身依旧,只是“我爱小琴”旁边多了一行“小琴也爱我”。
☆、前夫长大了(中)
钟云深看着满背纹身的老板,内心开始狂暴:这这这……整个一小花人儿!!要是南宫招弟在就好了,他们可以相得映彰地互映生辉了!
“我爱小琴,小琴也爱我”——字数虽然不多,但是字很大,也都是繁体字!!
“怎么样?”老张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还美滋滋问她观后感。
她结结巴巴比划:“老……老板,我还不知道你有……用纹身……记日记的习……习惯啊……”
“纹身师傅说只能写140字。”老张陶醉说:“所以我说只把小琴的事情记下来就好,师傅告诉我九个字一个标点就够了!”
钟云深皿:这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吧!!!!……你还挺能将就啊!还有,第一次知道这纹身是微薄只限140字!
她现在算是被@了吧??!钟二凌乱得不能自已。
“少年你看如何?”老张扭头对小烛咧嘴一笑,古铜色肌肉随之一抖擞,上面的烛龙纹身欢快地扭动着。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让小烛印堂都黑了:“小琴是谁?怎么就和我……看不出是什么的……这只怪蛇两情相悦了?”
“什么怪蛇啊!小伙子不要乱讲,要尊重神明!”老张故意板脸,点着烛龙的位置说:“烛九阴!丫灵着呢!比关二爷还厉害!”
小烛:……
他以把脸埋在膝盖上的肢体语言表示自己不存在。
“这两样……纹在一起是有些奇怪啊。”钟云深也弱弱地说。不过她没说的是——就算不纹在一起也很奇怪!
“不怪,不怪啦!”老张继续陷在自我陶醉的情绪里,含情脉脉地回忆道:“我一直苦苦追求小琴,小琴现在也答应和我在一块了,所以我才纹上字表示我一生不变的忠诚,如果不是早年纹了个烛九阴,我肯定要把字纹得更大些!”
“所以这一边呢,是我的恋爱宣言啦!”他指着那几个字,又拍了拍飞腾的烛九阴,自豪说:“而这一边呢,可是九阴帮长老级别才有的纹身喔,留着也不错啦!”
“九阴帮,这名字真霸气。”小烛
“恭喜恭喜!”钟云深赶紧把T恤从地上捡起来还给老板。看来老张还是没变,总是动不动就当膀爷,一身潮汕地区的江湖习气……也不知吓没吓走过客人?
“要不,我们先走了?等你开张再来给你捧场。”她看餐馆在停业,厨师服务带位都不在,怕杵在店里给老张添麻烦。
“别别别别,我还有别的要说,有别的要说啊!你们先坐着!”老张套好衣服,慌慌张张地拦,然后张罗着给两个人泡茶,看起来兀然有些手忙脚乱了。
“好吧!”钟云深征询地看向小烛,见后者没什么反应,就又坐下了。
环视一周,新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墙面上一排鎏金模样的菜牌,家具桌椅都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上好木料,就连筷子也是红木嵌银的,从大处到小处无一不透着气派。
老张这次真下血本了啊,她在心里啧啧称奇。没记错的话,他对员工从不克扣,但是挺不舍得装修,已经好几年没买一把新椅子了。
“对了老张,怎么想起来翻修了呢?”钟云深看着老张沏茶的背影问。
“我正要说!”老张赶紧回身,坚定地快步走到钟云深面前,恭恭敬敬地捧起一杯热茶。
“云深,我得敬你!你是我张耀宗的恩人!”老张把茶杯又向前推了推,仿佛受了对方的再造之恩一样看着面露惊愕的钟云深,粗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只有郑重和肃穆。
钟二吓得一哆嗦,茶水差点洒出来。
老张粗粗抹了一把眼睛,哽咽感激道:“云深啊云深,我老张能有今天都托你的福!我这辈子尽我所能报答你!”
这个铁骨铮铮性烈如火的汉子,此时眼眶里竟然透着微微的湿润。
“我?不会吧?”钟云深无功不受禄,看着老张景仰的眼神觉得心里没底气。
“你还记得送过我一块表吗?”老张替她回想:“那可真是块漂亮的手表!我这些年都没有手表戴,爱惜得很!”
钟云深点头,期待下文。她记得那块表,是某个珠宝品牌给投资客户的蛇年纪念款,被某个宾客拿来做了结婚贺礼。因为表面是珐琅和琉璃拼制,带着东方风味,就想到送给老板做礼物。
“后来我天天都戴着管账,显得还挺气派。”老张似乎想起自己那时候的模样,莞尔一笑:“有天店里来了一对男女客人,年纪都不大,那女孩子买单时看到我的表就不肯走了,非要从我手里买下来。”
“我都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他止不住激动道:“我开始也不肯出让,不过后来他们竟然像是能看穿我心思似的,说愿意拿全新的店面来换这块表,扩大和装潢的钱都会预支。我真抵挡不住这个条件,就把表让出去了。”
“那块蛇年纪念的表?!”钟云深一窒:“换了这么个店面?”
这个店面收拾下来得好几十万吧!!!
“……对啊。”老张见她这幅模样,如梦初醒,愧疚挠挠头:“你不生气吧?”
“怎么可能,本来就只是礼物罢了。”钟云深赶紧解释:“我只是吓一跳,没想到你卖赚了这么多!”
她展开双臂,比划了一下装潢得可称“中国城第一”的饭庄:“那块表根本不值这么多啊!”当时她亲自剪掉了价签,也知道这个牌子并不能跻身顶尖奢侈品的行列。
老张猛点头:“是啊,我也以为只是简单装修,没想到他们垫付了这么多,装修公司过来的时候给我一看图纸和合同,我都吓坏了!”
“那两人真是不错啊,是吧小烛?”钟云深羡慕地说,回头瞥向小烛,后者的模样让她吓了一跳——小烛一言不发,然而目光炯炯,似乎极力压抑着激动,双手攥在沙发上,已经把皮沙发抓出两个大窟窿了。
“小烛也觉得是哈!”她赶紧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屁_股,挡住那破损的位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烛低哑问。
老板看他的表情也是一愣,道:“……呃,差不多两个月前了吧。”他遗憾说:“可是再没出现过,真想好好谢谢人家的。”
小烛听罢有点落寞,旋即又扑哧笑了一声,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