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仔挠挠头,脸上的横肉抖了两下,嘟囔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文化,老子上完高中读完大学都没听过‘好汉做事不用帮’这种古语,你不回古代去造句真他妈浪费人才!”他也没俯身用手去捡盒子和那对眼珠子,而是直接用脚把它们踢回盒子里,匆匆忙忙盖上木匣子的盖子塞入那个土坑,接着原封不动地填土掩埋,又把墓碑挪回原位。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松了口气,拍拍手上的尘土,慢腾腾地来到我身边,“哎,你看到没有?那对眼珠子还带着血丝呢……好像刚摘下来不久。”
“哦,是吗?”我光顾着看槐树那密集的树叶中遮掩着的一只猫头鹰,根本没仔细听肥仔讲话,就敷衍了一句。肥仔有点不乐意了,于是推了我一下:“哎,新来的,跟你说话呢!你看什么呢?”
“啊,听着呢,你说,你说。”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又专注地看着那只猫头鹰,它的体型大得有点离谱,如果没错的话,它就是昨晚上停在肥仔屁股上的那只,可它为什么老是死死地盯着我们俩看,它的眼睛就跟那木匣子里装着的那对眼珠子一模一样,瞪得大大的,充满血丝。我把肥仔拉过来,让他抬头往上看,我指着猫头鹰说:“肥伦,你看那猫头鹰有没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肥仔学着我的样子仰头往上看,脑袋转悠了一阵,好像没找到,吐着长气说:“哪有什么猫头鹰?你是不是眼花了?行了行了,我们赶紧走吧,这鬼地方老子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奶奶的,赌坊那东家别让我再碰着……否则老子送他一口棺材,让他永远躺在乱葬岗里!”
肥仔说到“送他一口棺材”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影像,就是上一次他去棺材铺帮刘师傅买楠木棺材的情景。我扯了扯肥仔的袖子,很认真很严肃地对肥仔说:“肥伦,那天你在棺材铺挑选棺材时,我不是看到了三个人嘛,你和赵老板,还有一个瘦高的人影,那个站在你身后挑棺材的好像就是……赌坊那东家!”虽然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仔细一想,他们俩的身材和体型基本分毫无差,断然就是同一个人!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谁都没敢再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肥仔才笑笑咧咧地说:“别开玩笑了,想故意吓老子是吧?我他妈连鬼都睡过的人,怎么会怕这种低级恐怖段子……新来的,你不厚道啊,不厚道。”肥仔还是那副死要面子不承认的姿态,我也没想戳穿他内心的恐惧。他七头八脑地找着下山的路,我也和他一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想着总有一条山路是通往县城的吧。
来来回回走了几次冤枉路,但我们并没有灰心,也没有放弃,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和肥仔经过几次错误的尝试,终于找到了那条上山的路,这倒是多亏了肥仔那出奇的第六感。以前真没觉得肥仔有这么大用处,顶多就是个食量惊人的开车司机,而此次事件之后,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他肥仔上辈子肯定是个女人,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精准的第六感。
我们沿着那条平滑的路,越走越顺,终于在那天中午回到了县城的城西路。我和肥仔都如释重负地呼吸着县城的空气,肥仔还是那句:“爽!总算活着回来了。”肥仔的语气有些悲壮,仿若刚从战争前线回来的士兵,庆幸自己没有横卧沙场。
不知道棺材铺赵老板是否安然回来了?从棺材铺经过时,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射过去。棺材铺大门紧闭,许是赵老板还在睡觉,可是一想也不对啊,都大中午了,哪有人还睡懒觉不开门做生意的?我和肥仔下意识地走到棺材铺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内无人应答,我和肥仔都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他该不会出事儿了吧?
“他是出门办事去了吧?”肥仔自己都不信自己的猜测,又改口说:“还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俩决定去边上的纸扎店问问情况,和上一次来的情形相似,纸扎店的老太太依旧躺在柜台后面的长椅上,见着我们便不慌不忙地起身,问我们要买什么,我们俩一致地摇头说:“不买东西,就想问问棺材铺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打着哈欠,坐回到长椅上,努力地回忆,接着用低沉的声音说:“棺材铺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我是不清楚,不过昨晚的月亮挺奇怪,整个被血染红了一般,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月亮,真邪乎。说也怪了,那血红的月亮一出现,有只猫头鹰就扑棱棱飞来蹲在棺材铺的屋顶上叫个不停,一直到凌晨了才肯飞走。那叫声挺吓人,就跟小孩子的哭声似的,吓得我都没敢闭眼睡觉。”老太太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从柜台上取过一杯水,喝了两口,呷了呷嘴,“你们可知道这猫头鹰还有个别名叫什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和肥仔都还算诚实,不会不懂装懂,于是都摇摇头。老太太嘴角一扬,很满意地笑笑,兴许她等的就是我们摇头,然后继续用她那缓慢的节奏说:“在文成的农村,人们管猫头鹰叫催命鸟。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们俩又像白痴似的摇摇头。估计这老太太是难得找到两个人陪她聊天,所以废话也开始多起来,自己废话多也就算了,还要让我们跟她产生互动,我和肥仔都有些受不了,我们只是来打听棺材铺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的,不想知道其它的,我们还要赶着去上班,可是又不能明讲,毕竟人家老太太愿意破费口舌免费为你普及知识,我们也只能洗耳恭听。老太太说:“农村里有个说法,猫头鹰不会随随便便跑到别人家屋顶去,就算是去了也不会胡乱叫,除非那家要死人,猫头鹰才会停在那户人家的屋顶凄惨鸣叫,所以大家都叫它催命鸟。”
“这说法靠谱吗?按你的意思……”肥仔先我一步发问道:“棺材铺里要死人了?”棺材铺里总共就一个人,那就是赵老板,如果真要死人的话,那肯定就是赵老板。
老太太抿嘴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就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些,不过有些事你还真别不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并非所有的东西都能用科学解释得通的。这猫头鹰在谁家屋顶上叫,预示着谁家就要死人的传闻可不是我随便编纂的,我一个老婆子哪有那文化水平,这传说是祖辈们一直口头流传下来的,所以肯定是有依据的,不是空穴来风。”
“照你所说,猫头鹰停在棺材铺的屋顶鸣叫,而棺材铺到现在还没开门,难道赵老板已经出事了?”我也质疑地看着老太太,等待着她的回答。可老太太不再答话,而是自顾自眯眼休息了。又来这套,每次一到关键时刻,这老太太就装睡,她是成心要吊我们的胃口啊。
“老人家,你还没说呢。是不是赵老板出事儿了?”肥仔一个劲儿地叫她,但老太太稳若泰山,丝毫不为所动地只管自己休息。我和肥仔自觉没趣,打算离开,却又听到老太太漫不经心地放在嗓子眼里嘟了一句:“你手上的牙印还没褪去,怕是褪不掉喽。”
☆、第16章 诡画(1)
我和肥仔走出纸扎店,肥仔不解地看着我,问我明不明白刚才老太太最后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我勉强笑笑,“大概是她睡着了胡说的。”听完我说的,肥仔也就没再问。我们俩在城南附近的一家面馆随便吃了碗面,一顿当两顿,把早餐和午餐一块儿都解决了,然后去取车,不过肥仔还是惦记着那东家,开车回殡仪馆前还要去一趟赌坊,问问那东家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引到乱葬岗去的。我怕他那脾气冲动闹事,打不过事小,被人打残了事大,所以紧紧跟着他,看住他,尽量让他不被打残。
然而令我们失望的是,我们并没有在赌坊里见着那东家。我们向赌坊老板了解情况,从老板口中得知那东家叫赵友生,是个外地人,前些日子才来的文成,而且凭着押宝必赢的绝技,老板说他也正急着找赵友生,不过差人去了赵友生家里找,也没找到,好像这个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人间蒸发了。我劝肥仔先回殡仪馆,等过段时间再来瞧瞧,肥仔没反对,于是我们坐上了那辆破旧的运尸车,抄小路往殡仪馆赶。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肥仔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正眯着眼睡觉的我生生地撞在了玻璃上,额头隐隐的疼。我摸着脑门,斥责道:“肥伦,你搞什么东西?会不会开车?”
肥仔一脸木然地盯着正前方,我也透过车窗朝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而且山间的雾气很重,能见度不高,即便运尸车已经打着远光灯,但视线所及也就几米远。我纳闷道:“什么情况?我们这是开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到殡仪馆?你怎么不继续开,突然刹车了?”
肥仔仍旧不理我,愣愣地看着远光灯照射着的地方,过了数分钟后,才伸出手指着前方说:“刚才我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长得像个人……”
“什么叫像个人?你看清了没?到底是不是个人?”我一边问着,一边开了车门下车,打算去看个究竟。肥仔也下了车,跟着我往前走了一段,可路面上除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和杂草之外并没有其它东西,而且也没有一丝的血迹,不像是撞了人。“哪有什么人?应该是昨晚一整夜没睡好,精神不济,再加上这浓重的雾气,所以看花眼了。”
“不可能啊,那人穿着白衣服,我看得真真切切的。”肥仔又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运尸车,包括车底,都没有发现曾有撞过人的迹象,于是嘟嘟囔囔着说:“难道真是我看错了?不可能啊,那么真实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莫非……”
“呸……少说那不吉利的!”我朝着地面吐了一口口水,我可不想再听到什么鬼啊神的,我们俩就算再倒霉,也不可能连着两天都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吧,昨晚的血月让我见到了提着人头的刘师傅和藏了一对眼珠子的赵老板,这已经让我有些吃不消了,难道又要再来一次诡异事件大冒险?
我匆匆忙忙把肥仔推上车,让他抓紧赶路,肥仔却没有立即开车,而是把头扭向我,低声低语地说:“新来的,这条路好像不对劲儿,跟以前的不太一样,要不原路返回吧?”
我也知道不对劲儿,要不然怎么可能从大中午走到大傍晚还没到呢?就这车程,我们平常都能绕整个县城好几圈了,如今却还在山脚旮旯里兜转。我倒是想起祖父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捷径不是给人走的”,可即便如此,来都来了,我们也得继续赶路啊,反正在进与退之间,必须得做一个选择,我宁可选择前进,因为我们俩谁也无法确定能不能按着原路退回去,运气不好,可能会走向另一条不归路。
我在心里又怨起了肥仔。妈蛋,曾经信誓旦旦地说闭着眼睛也能走的他,如今却不认识路了,还真是想好好骂他一顿,但骂他也无济于事,只是白白浪费口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对肥仔的怨气也消了,于是对他说道:“我看保险起见,还是继续往前开吧,只怕我们退回去的也未必是原路。”
“你说的也对,那就这么办。”肥仔满意地踩下油门,好像就是为了等我做这个决定,我知道他不是相信我的选择,而是不想担责。历来做决定的人都是遭人嫌弃的,做对了选择没人会说你好,做错了选择肯定会把责任一股脑往你身上推,把脏水毫不留情往你身上泼。我算是看明白肥仔了。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之后,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偶尔还随风飘来一两张碎小的冥纸,有几张还硬生生地贴在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而且纸钱也越飘越多,倒像是我们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似的。肥仔自言自语道:“哪来这么多纸钱?”
“依我看,这附近应该有坟墓,可能白日里有人刚来上坟,祭奠死者时没烧完的纸钱留在了墓地,所以被这风一吹就飘飞出来了。”我简单地回了他一句,又往窗外看去,那些虬枝错节的树木在微弱的光影中张牙舞爪,仿若从墓穴中倾巢而出的一具具狰狞的干尸,凶神恶煞地向着我们的运尸车扑腾过来。
车子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的坐骨神经都被颠得有些受不了了,不过庆幸的是,我们终于在迷雾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新来的,快看,那地方有光,有光的地方肯定有人。”肥仔兴奋地吼了起来。
“我又没瞎,看到了,看到了,你开车悠着点儿。”
那灯光让我和肥仔心头一震,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喜不自胜。肥仔头脑一热,双手握紧方向盘,脚下一使劲儿就把油门踩到了底,猛地朝着灯光开去,金属车架噼里啪啦的响声刺破了夜晚的宁静,照他这种开法,好车都会变成废车,我真担心这辆破车会在抵达殡仪馆前被他搞散架。
“只要有人,我们就能问路了,你选的路果然没错。”肥仔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我笑而不答,在一旁嘱咐他开车看